全職媽媽意味著什麼?失去自我?與社會脫節?婚變的前奏?或許全職媽媽也是一個需要我們破除刻板印象,重新認識的群體。
去年母親節的前一天,我到北京順義福尼亞劇院參加 「國際女主人節」。這場面對國際社區媽媽們的活動主題為「全職媽媽再出發」,重頭戲是兩場「輕戲劇」表演,都是由全職媽媽們自編自導自演的。來到這裡,我有兩個好奇。一是基於一個事實:智聯招聘發布的《2017職場媽媽生存狀況報告》顯示,21.7%的職場女性有做全職媽媽的未來規劃。第二個好奇基於我眼前的這個全職媽媽群體的特殊性。順義後沙峪一帶是北京著名的別墅區,這裡聚集的是中國最富裕的全職媽媽群體,套用劇本裡的一句臺詞:「我還以為你們是中國最幸福的女人呢。」她們也會有普通全職母親的辛酸和焦慮嗎?戲劇開演前,準備了一中午的全職媽媽們決定快速解決一頓午飯。Inès拒絕了夥伴們讓她吃一塊三明治的建議。「我出門前只敢啃兩隻我媽煮的雞爪,這三明治下肚,還怎麼在臺上演小蠻腰?」
Inès在戲裡演一個叫趙小梅的角色。趙小梅曾經夢想當暢銷書作家。她數十年如一日保持著小蠻腰。和身在職場的閨蜜一起逛街買衣服,人家買五套,上班一天換一套,她想著自己做全職媽媽全年無休,跟著買了七套。可是回到家,鞋還沒脫就後悔了:「我啥場合穿?難不成穿著香奈爾去買菜?」她去銀行辦卡,謙虛地填了「職業:家庭主婦」。櫃檯小姐笑了,用筆重重地劃了去,改成「無業」,讓她在旁邊籤字確認,承認她犯了錯。「我們是中國最精神分裂的女人,」趙小梅有這麼一句經典臺詞,「一面佯裝幸福,一面絕望。」 Inès和劇本裡的趙小梅一樣快人快語。臺詞一從她嘴裡爽脆的拋出來,臺下就笑作一團。
Inès的臺詞出自陶太之手。陶太已經做了9年的全職媽媽,正在籌劃重新回到職場。初稿寫得很快。
「那些臺詞百分之七八十是我跟我的朋友們生活中的原話。」劇本裡,全職媽媽們正在經歷一場深刻的迷茫:「覺得前途一片漆黑,不知道自己是誰,要去幹嘛,要到哪兒去。」那正是陶太幾年前「特別刻骨銘心」的狀態。
陶太是在大女兒四歲那年回家的。父母年歲漸大,已經無法承擔看護孩子的工作。陶太那時在一家媒體做編輯,為了兩全工作和孩子,常常只能犧牲自己的睡眠,在深夜裡「點燈熬油式的熬」。有一次,她覺得自己再也熬不下去了。「女兒犯了哮喘。凌晨四點半,我開車去醫院掛號,隨身帶著筆記本電腦和小馬扎。我就坐在排號隊伍裡,敲著字編著稿子,別人往前挪一點,我也往前挪一點。」終於排到窗口,當天的號正好掛完。陶太當場嚎啕大哭。抹完眼淚,第一件事是把稿子編完,趕緊發走。
陶太原本以為辭職回家只是一段過度期,沒想到這一口氣就「歇了九年」。說是「歇」,其實不然。全職媽媽是一個廚娘加保姆,司機加陪練,教師加秘書的混合崗位,而且是7/24小時工作,沒有周末,沒有假期,看不到頭。兩年前《愛樂之城》上映的時候,陶太想去看場電影,死活抽不出兩個小時。那時,大女兒已經進入了青春期,各種敏感。小女兒2歲,剛進入了幼兒反叛期,已會大聲說,「不要不要」,一言不合,馬上躺倒在地上。這個淘氣的孩子一個月裡創下了看醫生的記錄:一次是她悄悄翻出了姐姐的手工材料袋,鼻子裡塞進去一顆小珠子;陶太驚魂未定,兩天後又發現她磕傷了門牙;接著小人兒大哭大鬧,肚子痛、發燒、上吐下瀉,不得不去看兒科急診。陶太通常早上5點多醒來,有時夜裡12點還沒有坐下來喘口氣,孩子生病的時候,更只能整宿抱著孩子坐著。
「累還在其次,最難受的是,我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鮮有坐下來一個人發會兒呆的功夫。」
某個周一,面對周末熱鬧過後亂糟糟的家,陶太又疲乏又沮喪,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
「我需要一個人的假期,哪怕是以小時記。」她鼓起勇氣要求先生早點回來,讓她去看那場《愛樂之城》。大銀幕上,男主角問道:「Do you have a dream(你有夢想嗎)?」黑暗中捧著爆米花,吃著哈根達斯犒勞自己的陶太覺得每一個詞都敲進了自己心裡。陶太生於70年代,自言是在「婦女能頂半邊天」這種觀念的教育下長大的一代女性,一路讀書求學,勤懇工作,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成為全職媽媽。辭職回家的事,陶太心虛地瞞了母親多年。四年前,二胎政策還沒開放,夫妻倆覺得時間不等人,決定去美國生孩子。陶太給母親打電話,說她會在美國待半年。母親問:那麼長時間,你領導同意了麼?陶太鼓起勇氣,說自己辭職了,但還是隱瞞了已經辭職五年的事實。母親言語上沒說什麼,但老人家不滿意的氣場還是從電話那頭緊逼了過來。
參加同學聚會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有個把頭銜,不是高級職稱就是業界的資深人士。「那個時候你會發現,你除了是個媽媽,你幾乎什麼也不是。有一段時間我特別不願意參加同學聚會,因為我覺得我跟他們就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談論的那個東西我不是不感興趣,可是我插不上話。」還有一段時間,陶太發現自己這個曾經的媒體人,成天和孩子們打交道,似乎連說話能力都退化了。「一張嘴就覺得自己怎麼這麼膚淺,這麼淺薄。」
在家裡,陶太也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眼前這個人,不僅是你的伴侶,他也是你的飯碗,當你知道他是你的衣食父母的時候,你的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剛結婚的時候,她向先生坦白自己沒有積蓄,為了踐行自力更生的獨立女性價值觀,她主動提出家用AA制。可做了全職媽媽,半邊天變成了伸手族,她心裡糾結得不得了,買件稍微貴點的衣服,心理就有滿滿的「負罪感」。後來她發現,周圍的全職媽媽都「報虛帳」、「做假預算」。譬如買菜的預算是按照超市標準制定的,但堅持去早市買菜,只買時令菜。再譬如同學聚會AA制時,一定熱情付帳,刷卡買單,而後收取現金,稱為「套現」。還有人會悄悄地在每月的家庭開銷裡扣下一筆,當然,前提是數量不至於大到引起先生注意。而這一切只不過是為了維繫自己的自尊心,攢下一筆可供自己自由支配的錢。有朋友告訴陶太,她的目標是攢出一筆自己的養老金,將來老了,不至於給孫子買顆糖都得問先生和孩子伸手。實在無法節流,就想辦法開源,陶太常常前腳把先生孩子送出門,後腳就撲到電腦前掙點兼職碼字的錢,估摸著先生快回家了,便開始小跑著掃地疊被,預備一家人的餐食,「角色轉變之迅速,比電視遙控器還靈敏」。陶太說,她觀察,
在中國,從一個甜蜜的全職主婦,變成一個崩潰的絕望主婦,大約需要三年。這恰好是一個孩子度過嬰幼兒時期,可以交託到幼兒園的起始階段,也是一個全職家庭內耗到彈盡糧絕的忍耐極限。
「三年之癢」的原因五花八門,有些是因為家庭經濟的壓力,有些是厭倦了看不見盡頭,完全沒有獎賞的家務瑣碎;有些則純粹因為伴侶不能夠認同這份付出,回家變成了失敗的代名詞。
陶太的家庭沒有順義媽媽們那麼富足,但那種個人價值感缺失的迷茫和不安全感是共有的。
香港媽媽Estella是「國際女主人節」另一場「輕戲劇」的編劇兼導演。在陶太眼裡,Estella是個異類,她永遠熱情澎湃,活力四射,陶太劇本裡寫的那些悲觀自憐,好像在她身上都看不見。可是Estella告訴我,接受全職媽媽這個身份,她花了很長時間。十多年前,35歲的Estella做了個決定:結婚,和丈夫移居到北京。38歲時,她速戰速決生下兩個孩子。休完產假,她把孩子們交給保姆,回到職場。可是聖誕節的時候,她發現孩子把小區大廳聖誕樹上的聖誕球拿回了家裡。「這是公共用品,怎麼能這樣做?」還有一次,保姆讓孩子在小區公共場合隨地大小便。「生下小孩子就可以不管了嗎?我怎麼能夠允許我的孩子不按照我所認為的基本規範去成長?」現在看起來,回家照顧孩子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只有Estella知道自己接受這個選擇有多難。來北京以前,她在香港一家大公司做客戶服務的部門經理。離職的時候,她一層樓一層樓去和同事們告別,「我好愛工作啊,捨不得,坐在別人辦公室裡哭,走都走不動」。回想起十年前,她還是忍不住在我面前抹起了眼淚。
全職媽媽Estella認為,即使退出職場,也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自己的價值(王旭華 攝)
Inès曾在加拿大做稅務審計工作。回國後,她的公司稅專業完全派不上用場,職場經驗重新歸零。那時候,年紀逼人,要孩子是當務之急。孩子小的時候,粘在母親身上,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幾年之後,孩子漸漸長大,Inès覺得自己不太對勁了。「說起來特別矯情,我每天吃得飽穿得暖,想買什麼也買得起,可我看什麼都不順眼,覺得全世界欠了我。幸不幸福是個精神狀態,和外界條件其實沒多大關係。以前小時候看哲學家要追問『我是誰』,我只覺得好假。可是到一定的年齡,我也開始問自己:我是誰?我什麼也不是!別人一到年底公司有獎金,開年會,我連個組織都沒有,就是那種失落感你知道嗎?」
Inès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法西斯媽媽:孩子是別人眼裡的學霸,但她甚至可以為一些小事對孩子說出「你真像豬一樣」這麼難聽的話。先生屢次批評她,說她把自己的壞情緒傾倒在孩子身上,Inès並不覺得。直到有一次,她被學校老師找去約談。老師說,孩子在學校裡當小組長,需要督促同學完成作業任務。老師模仿孩子催促同伴時的一言一行, Inès一下子羞愧難當:「我就像是在照鏡子。」
「孩子成了我生活裡最重要的寄託,我成為全職媽媽的這個選擇正確與否,我是否是個成功的全職媽媽,全都由他的表現決定,他就是我的業績,所以我在意他的一切不完美。」Inès後來反省自己,「其實我對孩子的不滿意,是我對我自己現階段沒有工作,得不到社會認可的狀態的不滿意。我的那些情緒不能對別人發洩,卻可以對孩子發洩,因為他最弱小。事實上,每個人最終都是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孩子再優秀,你也只能在某些場合臭屁一下而已,這能解決你的空虛嗎?」
讓陶太振作起來的是一份零工。在最低落的時刻,一個教育公眾號找到陶太,問她願不願寫專欄,主題就是全職媽媽生活裡的雞零狗碎。寫作成了陶太自我療愈的方式,當她把煩惱記錄下來,分享出去,還有了一筆小小的收入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多了。她督促自己忙裡「搶」閒,咂摸生活裡一絲一毫屬於自己的樂趣。她越來越喜歡清早送孩子去上學,因為回程只有她一個人。她什麼也沒有幹,只是順著熟悉的路開車,絕不變道,放鬆地聽聽天氣預報。她甚至試過徒步回家,路過那個黑暗的涵洞橋,看見橋底有人塗鴉示愛,五彩繽紛又寂寞無比。她說:「這些孤獨的自由,都是我奮鬥來的人生禮物。」
圖 | 視覺中國
在順義,全職媽媽人數眾多,她們彼此扶持,有自己的圈子。社區裡有很多活動,也給媽媽們提供了施展才智的平臺。Estella是孩子學校家長委員會的超活躍分子,有人調侃她「屁股有針」,停不下來。別人參加家長委員會是為了孩子,她是為了自己,「我就是喜歡和人打交道,在裡面做各種各樣的事情,我才知道自己還能學會那麼多東西。」Estella說:「我的工作多得忙不過來,只不過,以前賺錢,現在是義工。」Inès和一些媽媽組織在一起,去學校圖書館給孩子們義務上「生命教育」的讀書課。每次上課之前,媽媽們湊在一起備課,從書裡的故事談到孩子,談個人生活,「那些故事也會讓你反思自己。而且你會發現大家有共同的焦慮,也就不那麼焦慮了。」Inès還找時間去考了一個對外漢語教師證書。
「我看世界看得更遼闊一點,我的孩子才能看得遠。」在順義福尼亞劇場,音樂聲起,Lixin說出了《全職太太九千歲》裡最煽情的一段臺詞:
「中年全職太太好像永遠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場合了。我們是誰呢?我們什麼也不是,我們沒有單位、沒有職稱,沒有職務,沒有青春,而且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前程了。不怕你們笑話,有時我會突然衝出家門,走到地鐵站,從起點坐到終點,再坐回來,腦子裡一片空白……沒人的時候,我會在地庫裡突然崩潰,一個人坐在車裡譁譁流眼淚,我覺得我的一生都浪費了。我確定我不是神經過敏。」第二個孩子出生前,Lixin一家從芬蘭回到國內生活。在孩子剛上幼兒園的時候,渴望重新回到職場的Lixin就立刻著手找工作。她沒想到,握有一份不錯的外企工作履歷,這份工作會找得如此艱辛。開始的一段時間,投出去的所有簡歷都石沉大海。後來,偶爾有一些機會參加面試,Lixin根本沒資本和年輕人競爭:「他們可以周末上班,可以996,我得照顧孩子,我不能。」有一次她進了一家企業的終面。競爭對手是一名男青年。外籍面試官問她:你有幾個孩子?Lixin心裡想:在你自己的國家,你根本無權在面試裡詢問這樣的隱私。Lixin幹過和秦明月同樣的事。有一陣她放棄了找工作這件事,不願再讓挫折感踐踏自己的信心。有一次,她上了一輛公交車,坐了很遠,然後又坐回來。「我就是想讓自己的頭腦一片空白,不用去想孩子,想先生,想這個家裡的一切,也不用再去想找工作。公交車裡的那個時間是完全屬於我的。在那個空間裡,雖然周圍的人很吵,但都和我無關。」 最終,再多的拒絕和失望都無法熄滅Lixin回到職場的渴望。她去芬蘭語學校兼職,也去博物館做過志願者。後來,她決定把履歷拋開一邊,抓住一切機會。她做過保險推銷員。這份工作和她的性格很不搭,「但是門檻低,時間靈活,能逼著我打開自己的圈子,見不同的人,推銷自己。」在辭職回家七年後,Lixin終於在一家商會找到了一份適合她的工作。「我們《全職媽媽九千歲》的海報上有句話,我特別有感觸,」她念到,
「當我們決定再出發的那一刻起,世界就已經透進了一線光。」為什麼在今天,「選事業還是選家庭」還會成為女性的兩難選擇?這並不是因為婚姻可能遭遇破裂,事業前程多桀坎坷,而是我們越來越渴望探求種種身份之外,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精神內核和成長空間。換句話說,我們想要弄明白「我是誰」,想知道,對「她」而言,生活的意義是什麼,想要掌握人生的主動權。
孩子上了幼兒園以後,有一份工作機會放在了全職媽媽包麗敏面前,「年薪誘人,比我之前的任何一份工作多得多。」但考慮了一陣,她謝絕了。家裡的經濟狀況並非好到無需這份工作,但除了擔心影響帶孩子,更重要的原因是,包麗敏發現,她對這份工作的內容無法提起興趣。「我的人生觀世界觀,認知世界的方式已經徹底改變了。」孩子出生前,包麗敏在一家著名媒體擔任特稿記者。那個時候,她關心的是國家大事,制度變革,根本無法理解有了孩子的朋友們一天到晚討論孩子的吃喝拉撒。「當時的感覺就是,一養孩子,個人的自由就完全讓度,完蛋了。」可沒想到,孩子就像是一把鑰匙,忽然打開了她心裡的一個房間,而她過去甚至從沒有意識到這個力量無比強大的神秘角落。
跟孩子相處這幾年,包麗敏感受到了人生最大的成長。從前做記者,包麗敏覺得自己是個自由主義,總在呼籲平等,思考實現制度變革、改變社會觀念。和孩子相處,她發現自己都是是紙上談兵。孩子曾經執著於一件事:每天下午都要坐電梯,從一層到頂層,每一層都要按停,然後要媽媽抱著從樓上走下來。電梯一個單元一個單元地坐過去。一棟樓坐膩了就換一棟樓,刷遍了整個小區,持續了幾個月。還有的時候,他會反反覆覆爬小區門口的幾級臺階,弄得渾身髒兮兮的,或是蹲在大太陽底下,把小石頭一粒一粒地扔到井蓋的小洞裡。
「在這些你無法理解的樂趣面前,你的智力完全無處施展。」為了保護孩子探索的自由,包麗敏一次又一次地和巨大的煩躁感抗衡,忍住不讓自己條件反射式的說出「不行」。「平等自由,這些最後都要落實到人和人之間的交往上:你能不能侵犯別人的邊界,你能不能守住自己的邊界?」包麗敏感慨,「大家勢均力敵還好,而你跟你老闆相處,你可能就守不住自己的界限了,和孩子也一樣,他最弱小,而且他絕對依賴你,你在他面前的絕對權力比政府還大。」包麗敏說,她的全職生涯就像大學生的gap year(間隔年):「大學讀到一半,你開始迷茫了,那就什麼都別管,去非洲做個志願者,很可能因為這件事又重新調整人生的方向,發現人生新的面向和維度。」謝絕了工作邀約之後,包麗敏開始寫書,把自己養育孩子過程中的體會寫下來。她不著急,一天只寫幾百字,把腦子裡的想法反反覆覆推倒重來。不久前,她的第一本書已經順利出版。
上海80後媽媽顧佩超也和我說,做全職媽媽,是她成長最快的時期。她記得自己剛剛懷孕的時候,發現有先兆流產的症狀,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和先生商量,而是給父母打電話。「當天,我爸媽就提著大包小包出現在我家裡,包辦了我的衣食住行。現在回想起來,我雖然已經成人、結婚,但內心裡還是一個依靠在父母身上的孩子。」第二個孩子出生後,顧佩超辭去了大型國企財務主管的工作,從父母手裡徹底接過帶孩子的重任,現在已經五年。「今天孩子突然生病了,早上我給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不用著急,也不用過來,我一個人都能搞定。」
「普羅大眾提起全職媽媽,都覺得我們回家就是為了帶孩子;經濟不獨立,依附老公,沒有安全感;不上班,接觸的人少,易與社會脫節——總而言之,家庭容易有變故。」對於這些刻板印象,顧佩超統統不認同。當年為了帶孩子,父母和小家庭住在一起,顧佩超發現一家人都不舒服:丈夫從小獨立,和嶽父母住在一起,總覺得不自由;父母帶孩子,一方面身體辛苦,一方面精神上也很焦慮,總擔心做得不對,被兒女挑剔。
「我回家是為了更好的家庭生活,而非為了孩子。」父母撤出後,夫妻兩人精誠合作。每天,先生送孩子上學,如果下班早,也會去接孩子放學。他每天都要抽時間陪孩子玩,不必要的應酬堅決不去。兩年前,先生到北京工作,但每周五,無論多晚,他都會趕晚班機回到上海,在周末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顧佩超覺得,夫妻兩的關係不是更疏遠,而是更接近了。回家以後,顧佩超成了廚藝高手和縫紉高手,但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專業。陪孩子寫作業的時候,她會看自己的專業書。眼下,一份新的財務工作找到了她。「如今網際網路發達,不出門即知天下事,想與社會脫節也是不易。真正容易讓全職媽媽走向低谷的,只有懈怠和不進步。」
接觸越多的全職媽媽,我越感到,她們的決心、力量,她們對於自我的要求,對生活可能性的追求遠遠超過了我的想像。我甚至不再願意用「全職媽媽」這個充滿刻板印象詞彙去界定她們。
許多新生代全職媽媽,在照料家務、養育孩子的同時會嘗試各種兼職工作(圖|視覺中國)
「我其實是半職媽媽,」Cecilia笑著對我說。四年前,第一個孩子出生,Cecilia在一家國際組織工作,產假是三個月。由於有早產跡象,Cecilia提前住院一個月,孩子兩個月的時候產假就結束了。「我覺得這對於孩子來說不公平,對我來說也不公平,我本來就有深度參與育兒的想法,乾脆辭職回家。」和許多全職媽媽家庭不一樣,Cecilia的先生在高校工作,收入並不高,她才是家裡賺錢的主力軍。她算了算這些年攢下的錢,制定了一份詳細的開支計劃。她自己陪孩子玩,給孩子做早教。她趁著美國黑色星期五打折,買好孩子一年的衣服。Cecilia算過一筆帳,2014年的時候,她可以做到養孩子每個月不超過500塊錢。夫妻倆調整了自己的生活水平,「以前買草莓一人吃一斤,現在一人吃一口」。從金融白領變成全職媽媽,Cecilia練就了提著20斤菜上樓不歇一口氣的功夫。最辛苦的時候,她挺著七八個月的肚子,還帶著一歲半不停地要和媽媽玩的大寶。但她覺得一切辛苦都沒什麼可抱怨的。「既然想好了最重要的是陪伴孩子,我沒有想像生活應該是什麼樣,它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有多少錢做多少事,有了問題解決就好。」2017年,先生到美國當了半年訪問學者。Cecilia帶著兩個孩子一塊兒去了。那半年,家裡的開銷變大,積蓄花光了。「回到國內,孩子吃了兩個月蘋果,因為蘋果最便宜,當時3塊錢一斤。」Cecilia決定改變狀況。她找到讀研究生時候的導師,接下了許多課題研究的任務。在美國,她學了正面管教課程,全職回家後也一直在網絡上寫育兒科普的文章。她找到幾家育兒公眾號和雜誌社,要求他們給自己儘可能多的撰稿機會。「那時候夜裡常常寫到兩三點,甚至於三四點,每天只睡5、6個小時。」後來,她開始接到一些育兒活動邀約,她就帶著孩子們一塊兒去。
Cecilia堅信,親子關係中,陪伴的目標是讓孩子走向獨立。孩子越來越大,媽媽的生活重心應該越來越回歸自我。去年,二寶上了幼兒園。Cecilia覺得,人生應該開啟一個新階段了。今天,她有了一個新身份:創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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