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沒有什麼事兒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頓。
重慶火鍋起源於窮苦的碼頭文化,當時碼工工人窮買不起肉,就把丟棄的動物內臟配以各種辛辣佐料大鍋煮食,一來飽腹,二來驅寒。
雖然時過境遷,但重慶火鍋依然蘊藏著底層百姓的生活狀態。
重慶是火鍋的天堂,火鍋店隨處可見,比街上的計程車還多。但大家不知道的是,重慶也是一座布滿防空洞的城市,上上下下,密密麻麻。這些防空洞早已成為歷史的見證,如今卻演變成火鍋的棲身之所,洞子火鍋便這樣產生了。
導演楊慶是土生土長的重慶人,他用《火鍋英雄》講述了一則關於重慶火鍋、關於底層小人物的黑色幽默。
劉波(陳坤飾)、許東(秦昊飾)、王平川綽號眼鏡(喻恩泰飾)是十幾年的老同學,三人合夥開了一家洞子火鍋店,在擴充店面時意外挖開了銀行金庫,他們不敢偷錢,只想在被人發現之前趕緊把洞補好,於是找上了在銀行工作的同學于小惠(白百何飾)做內應,協助他們修好地板。四人本是俗世裡的塵埃,渺小不起眼,卻在無知與莽撞中置身漩渦,又遭遇搶劫銀行的一夥悍匪,意外成為見義勇為的平民英雄。
《火鍋英雄》是一部極具重慶特色的黑色幽默電影。導演將鏡頭聚焦於社會底層,圍繞火鍋講述小人物的麻辣人生。下面我將從鏡頭語言、故事情節、人物塑造三個層面來解讀該片的獨特魅力。
01 鏡頭語言:黑色幽默下的重慶氣質
1 火鍋混搭式的視覺宣洩,講述自己的故事
在黑色幽默電影裡,鏡頭的運用至關重要,它可以呈現影片的節奏、矛盾衝突,使得「悲」與「喜」融為一體相互映襯,唯美和暴戾也可以完美結合。影片開場,就將聲畫的逆向糅合運用到極致,讓觀眾隨之心跳加速。
在灰暗的陰雨天氣裡,一輛麵包車行駛在路上。
車內,四個面具人。
擦搶,玩弄戒指,棍子。
始終不發一語。
隨後,四人下車,在雨中走向銀行。
通過監控屏幕,看到場面一片混亂。這是搶劫銀行的犯罪直播!
屏幕外還是無聲無息,首先打破平靜的是跳脫的遊戲配樂,保安正戴著耳機玩遊戲。
在歡樂的音樂襯託下,從後面悄悄接近的綁匪,猛然重擊保安。
沉默的尖叫VS吵鬧的歡樂,這些聲音和畫面在視覺和聽覺的衝突中糅合,呈現出一種安靜而危險的感覺。
這種聲畫逆向糅合是黑色幽默電影的常用手法,在很多經典影片裡都有呈現。
《發條橙》裡主人公阿歷克斯一邊聽著貝多芬的交響曲,一邊對女性施暴,象徵著高雅的古典音樂使邪惡顯得更加邪惡;
《美麗人生》裡主人公身處集中營,為了向同樣被關押的妻子報平安,不惜以身犯險,悄悄更換了餐廳中黑膠唱機的唱片,播放了一首曲調優美的歌劇插曲。越是優雅怡人的旋律伴隨著危險冰冷的畫面,尤其能生出一種戲劇性的張力。
《火鍋英雄》的身上,能看到許多經典黑色電影的影子。
比如《老男孩》中橫移鏡頭與群戲打鬥。
比如《追擊者》中暴力血腥的雨中追逐。
對於這一點,導演楊慶並不避諱,他認為「重要的是你講述的情感是否是你自己獨特的,其他的橋段、技術、細節、鏡頭,該用就用,也不要刻意地去怎樣,也不要怕別人用過,也不要怕輸」。
所有疑似致敬梗,只有許東改裝車上貼著的「PTU」是楊慶刻意留下的。在創造劇本時,每當寫不下去的時候,他就看杜琪峯導演的《奪命金》。
的確,致敬也好,無意也好,國外的犯罪片、劫案的類型片再好,直接放到國內的故事背景下,也無法混搭出色。正如楊慶所言,有點像做火鍋,底料很重要,怎麼樣能把所有的食材都放到這個鍋裡,熬煮以後覺得這個味特別夠勁,夠爽,這才是功夫。
2 黑色基調江湖氣質,塑造獨一無二的重慶
黑色幽默電影裡,黑色常常是基調。
《重慶火鍋》將故事放在陰鬱的城市,陰鬱的天氣,連人物活動主要場所也是昏暗曲折的防空洞。
巷戰時,導演更是將黑色進行到底:黑傘、黑色電線桿,黑色鴿子、被雨淋溼的青黑色臺階、屋頂,無不渲染了一種冷血、殘酷的陰鬱氣氛。
但導演在黑色的基調上又加入了重慶的底色:有著煙火氣的江湖。
楊慶希望自己拍的重慶,就像老馬丁拍的紐約、杜琪峯拍的香港、楊德昌拍的臺灣那樣,滿載自己對這片土壤深刻而複雜的愛。
在修改劇本的過程中,他甚至搬回重慶居住,重新沉澱;也因此,在楊慶的鏡頭下,重慶有別於寧浩的重慶,也有別於張一白的重慶。電影《瘋狂的石頭》、《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都以重慶這個極具辨識度的城市為背景。
楊慶眼中的重慶,是煙火的,是市井的,是江湖的。
麻辣氤氳的煙火氣,隱匿在洞子裡。洞子火鍋既是劉波他們賴以生活的一切,也是捲入麻煩的開端。
碼頭上宰魚的小販、失憶卻執著抽菸的老人、地鐵口擁擠的人群……這一切都忙碌又市井。
輕軌、高樓、大橋、小巷子,梯梯坎坎就像個迷宮,藏著數不盡的江湖恩怨。電影中的群架戲,來源於生活。
楊慶表示: 「在重慶,打群架太常見了。我常常在陽臺上,靜靜地看樓下一堆人互砍。」
02 故事情節:圍繞火鍋展開的多重好戲
黑色幽默的幾個主要特徵:
網狀結構,幾組人馬,發生關係,產生矛盾,事件交錯,齊頭並進,最後再匯集於一點,做個了斷。
電影中出現了幾組人馬:
劉波、許東、眼鏡、于小惠是一組,劫匪四人是一組,還有一組是追債的七哥。
乍一看,三組人馬各行其是:劉波他們要賣火鍋店,劫匪要搶銀行,七哥要追債。可冥冥中,火鍋卻把他們串到了一起。
劉波三人為了把火鍋店賣個好價錢,非法擴建,挖著挖著,挖通了銀行的金庫。
劫匪被警察包圍無法脫身,發現了通往火鍋店的密道,綁了四人要活活燒死他們。
七哥追債,追到了劉波的火鍋店,巧遇了準備攜款潛逃的劫匪。
火鍋店不僅是推進情節前進的重要線索,更成了匯集所有人馬的爆發點。洞子雖窄小深邃,場面卻沸沸揚揚。
七哥誤會劫匪是劉波叫來的幫手,在火鍋店內廝殺血拼。趁亂之際,劉波解開了綁著自己的繩子,最後倖存的劫匪拿著錢跑出火鍋店。
劉波本可以選擇不去追劫匪,但依然拖著渾身的傷拼命去追,點題「火鍋英雄」。
火鍋如果只是線索,可能就失去了導演的意圖,他更想借火鍋表達情感。
在電影裡,劉波他們和于小惠聚在一起吃火鍋一共兩次,每頓火鍋都吃得各有滋味。
第一次,地下,防空洞。
昏暗的燈光下,四個人各懷心事,每個人都面臨著各自的困境。許東表面上借著回憶重溫同學情,實則想讓于小惠幫他們搞定銀行金庫的破洞難題。眼鏡拆穿了他的虛情假意,劉波也透露真實意圖,所謂的偶遇不過是刻意安排。
說白了,這是一頓鴻門宴,借著同學情,借著于小惠對劉波的初戀情愫,讓于小惠冒著職業風險、犯罪風險,去幫他們完成一項匪夷所思的任務。
第二次,醫院,天台。
大家慶祝劉波提前出院,說說笑笑,還商量再開火鍋店,這次于小惠也入夥。劉波三人也再次唱起來那首《失戀陣線聯盟》。年少時,三人弄了一個組合,叫「沙坪垻草蜢」,在校工廠裡反覆練唱這首歌。後來,火鍋店經營不善,組合差點拆夥。年少時的記憶也成為他們在第一次吃火鍋時不願觸及的回憶。
經歷這場銀行劫案後,四個人重新找回了自我,面對未來不再迷茫和困惑。
兩個場景,兩場火鍋,同樣的人,不一樣的心境。一架紅油鍋,江湖、人生、成敗、愛恨全在這一鍋裡。
03 人物塑造:重慶人的麻辣人生
1 反轉式人物塑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網上,重慶人有段自述:重慶的火鍋像極了重慶人的性格,厚厚的油悶著看不見水沸騰,以為溫度很低,但是一旦不小心濺上一滴就會被狠狠的燙傷。
拿劉波來說,好賭,欠地頭蛇一屁股債。沒有正經工作,和老同學開了家火鍋店,卻從不打理,把火鍋店扔給眼鏡一個人。
電影中七哥賣魚的橋段中,劉波的處境一目了然。七哥催劉波還賭帳,劉波立馬拿出打火機,給七哥點菸,低著頭不敢直視,火鍋店賣掉就有錢了。
一個星期,23萬,一分錢都不能少。七哥給劉波下了最後通牒。
這時魚販問七哥,砍不砍魚頭?七哥笑著說,砍了。只見鏡頭裡,手起刀落,魚的頭身分離。在七哥的心裡,劉波分明就是這案板上的魚,想剁就剁。
劉波被逼的沒辦法,起了「私心」,從銀行金庫裡偷拿了一筆錢,準備去賭桌上翻本。沒想到最後錢還是被債主給搶走了。
不務正業、不負責任,這就是劉波。
下一刻,導演就顛覆了大家對他的印象。從劉波孤身一人從地道進入銀行營救于小惠,再到拼著老命去追劫匪,劉波把一個重慶男人特有的血性和倔強表現地淋漓盡致。
他對劫匪說,你拿了我的東西,我就要拿回來。這東西並不是指錢庫裡的錢,而是于小惠寫給他的信,那封他承諾要還給于小惠但自己還沒來得及看的信。
骨子裡,劉波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即便是偷拿金庫的錢,他也只是想翻本之後,把賭帳還了,把偷拿的錢再悄悄還回去。
劉波印證了這句俗話:千萬別惹重慶人,一出手就是一片江湖!在信義面前,重慶人不服輸不信命,戰鬥到底。
2 性格隱喻:戲謔解構的傳統符號
影片開頭,劫匪出場的畫面就令人印象深刻,他們四人帶著唐僧師徒的面具闖入銀行。家喻戶曉的神話英雄,此刻變成了兇殘悍匪。這是導演對傳統的戲謔和解構。
劫匪四人幫要離開洞子火鍋店時,將他們四人的面具分別戴到了劉波、許東、眼鏡、于小惠身上。
許東被戴上面具時,還曾向綁匪提出抗議,豬八戒太醜了,他想換一個。但綁匪並沒有如他意。其實導演這是在提醒觀眾:面具是對他們每個人的性格隱喻。
于小惠:在學校被同學欺負,在單位被同事排擠,看似軟弱可期,但對於自己認定的人或事,都抱著一種信念感。在工作上,哪怕得罪上級同事也要堅守辦事原則;在感情上,相隔多年,她依然將劉波視為心中的英雄,願意冒著風險去幫他們,甚至為如何修復金庫地板制定了一整套周密的作戰方案。在取經路上,唐僧是指引者的化身,雖然沒啥大本事,但擁有堅定的信念,指引隊伍朝著正確的方向走去。所以,于小惠在這裡也充當了唐僧的角色。
劉波:性格倔強、脾氣火爆、自尊心強、重情重義。對家人對兄弟,都是以保護者的姿態呈現,「衝我來」、「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扛」是劉波的為人處世原則。孫悟空是隊伍中的先鋒,遇到危險都是他衝在前頭,一路保護眾人。但由於性格問題,經常會與同伴發生矛盾。所以,在影片中,劉波對應著孫悟空。
許東:外強中乾,偷奸耍滑,外加怕老婆。轉讓火鍋店會找群眾演員來撐場面,修復金庫破洞會找同學于小惠幫忙,總有一套自己的小九九。正如取經隊伍裡的八戒,犯懶但也精明,遇事常常依靠別人化解。
眼鏡:踏實做事又膽小懦弱的受氣包。 明明三個人開的火鍋店,卻只有他一人守著,偷電是他,擴店面也是他。即使不公平,他也默默接受。這個老實人還時常透著一股憨傻之氣,只會聽命行事,而不懂得變通。因此,眼鏡被賦予了沙僧的角色。
面具代表著不同的性格和角色,四人各有缺點。但在面對危難時,他們用行動證明,人性的光輝終將閃耀。
于小惠被劫匪劫持時,還想著怎麼幫大家從地道脫身;
劉波得知銀行被搶劫,單槍匹馬跑去營救于小惠;
眼鏡看到劉波被七哥打得頭破血流時,扛著梯子出去幫忙;
許東故意撞車,只為從七哥那兒搶回劉波的錢。
他們在這次磨難中,完成了自身的升華。也正如唐僧師徒四人,從矛盾到和解、從誤會到冰釋,終於成為一支和諧的隊伍。
總結
《火鍋英雄》是楊慶時隔七年導演的第二部作品。影片中,于小惠寫了一封表白信給劉波,那《火鍋英雄》就是導演寫給故鄉的一封情書。
導演給我們呈現的是他心目中的重慶,講述著真正有感情的人與事,關於友情愛情,關於人性與成長。
看完這部影片,還有一股衝動,去重慶吃一次洞子火鍋,去體會屬於重慶人的麻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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