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池雄星
文/應虹霞發自東京
大聯盟的首秀,他當著全世界的面,哭了。
最後時刻,45歲的鈴木一朗完成最後一個打席被換下,水手新秀菊池雄星從休息區站起,主動走上前,二人深情擁抱,當被比自己大18歲的隊友摟如懷中時,菊池雄星再也不想控制內心壓抑了許久的情感,淚水奪眶而出。在鏡頭前,就像一個受傷的孩子,鈴木一朗懂他,用慈祥的目光注視著他的接班人。
菊池雄星含淚送別鈴木一朗
被棒球界譽為「20年來難得一見的奇才」菊池雄星,從美國MLB「凱旋」歸來了——在東京巨蛋,他以西雅圖水手隊先發投手的身份上場,完成了他在美職棒(MLB)大舞臺的首秀。
「一直在準備迎接這一天。希望以良好的成績,為新的生涯開個好彩頭。」菊池雄星說。
對菊池雄星來說,鈴木一朗也是他的「青春」
此前兩個月,1月3日,27歲的前日本職棒西武獅隊當家花旦,在無數鎂光燈的聚焦中,成功籤約西雅圖水手隊,終於登上了夢寐以求的美職棒(MLB)大聯盟的舞臺。
27歲,不再是一名職業棒球手最黃金的年齡——在MLB的舞臺上,菊池雄星或是後來之輩,頗有些「大器晚成」的意味;但論資歷,他卻是如日中天的日籍球星大谷翔平的「前輩」,是一度試著推開「高中畢業就進軍MLB」那扇沉重大門,日本棒球界的先驅者。
菊池雄星和傳奇球員鈴木一朗
2009年秋,時為日本棒球界「超新星」的菊池雄星,苦於為日本棒球界的陳規陋習所阻撓,在日職棒和美職棒之間,委屈求全地選擇了留下。在那場著名的發布會上,18歲的菊池飆下了不甘的眼淚,觸動了日本棒球界的良心和思考,撬動了日本棒球從此向著「自由發展」「自主選擇」的方向進步。
從日本「甲子園」到美國MLB大聯盟,菊池雄星走過了一條曲折艱辛,而富有意義的路。
12年,當年淚灑發布會的大男孩終登MLB大舞臺
時光撥回到兩個月前,美國西雅圖。2019年1月4日,在西雅圖水手為他隆重舉行的入團記者會上,菊池雄星燦爛地笑著,燦若夏花。
「這三年,我對MLB的渴望愈來愈強烈。回想起來,我瞄準MLB已經整整12年了。現在我的真實感受是,MLB,我終於來了!」日本職棒界的寵兒幾乎全程都在用英語答記者問。
菊池雄星籤約西雅圖水手 發布會狂秀日式英語
12年,執著一件事——菊池對夢想的執著,從他一口流利的英語便可見一斑。
然而,在抵達終點之前,過程是曲折的。
2009年秋,圍繞「甲子園」超新星菊池雄星是高中畢業後就直接挑戰MLB,還是暫時紮根NPB,引發了日本內外的爭奪和陣陣喧囂。
作為「20年來難得一見的奇才」,美、日職棒聯盟多支球隊都想網羅他。進入高中後,挑戰大聯盟是他的最大夢想,也做好了必須從小聯盟開始從頭打拼起的心理準備。
2009年,菊池雄星淚灑發布會
但在2009年的職業棒球選秀會議上,在琦玉西武獅隊、阪神虎隊、讀賣巨人隊、東北樂天金鷲隊、中日龍隊與北海道日本火腿鬥士隊皆爭奪他的情形下,最終,菊池雄星選擇了在日本職棒球界發展,加入了西武獅隊。
2009年9月25日,菊池雄星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在日本職業棒球界(NPB)留下來——18歲的「超新星」淚灑發布會,飆下了不甘的淚。至今,許多日本棒球記者都記得這經典的一幕。
甲子園時代起,MLB球探對他不離不棄 無論巔峰低谷
高中三年級的時候,菊池雄星出戰了春夏的甲子園,引爆日美棒球界球探的競相聚焦。直線快球最快球速每小時154公裡,投擲滑球時,球在擊球手眼前突然劃出一個大弧度——菊池雄星的左手投球,常常以壓倒性優勢牢牢控制了對方擊球手,這樣一位甲子園「超新星」,吸引了日本和美國超過20多家球隊前往遊說加盟。
日本的球隊,有準備好齊全的PPT的,也有空手直接前來面說的。而美職棒大聯盟(MLB)也派出了現役球員,親自來到日本巖手縣的花卷東高中,甚至帶來了石川遼的寫真——菊池君,你也可以像石川一樣,在世界最高水平的舞臺上展示英姿。當時效力於巡遊者隊的諾蘭-賴安,也跟菊池雄星促膝長談。
甲子園時期的菊池雄星
多年後,菊池透露說,其實當時,他的心已經向微妙地朝著MLB的方向「傾斜了」。然而夢想的實現,卻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逆風。
說起來,菊池雄星對MLB心嚮往之,源於MLB球探的存在。而且,強化他夢想的,是球探的暖心之舉:無論巔峰還是失意,永遠都在身邊,不離不棄。
菊池雄星高中一年級的時候,代表巖手縣花卷東高中參加了當年夏天的甲子園棒球大會,一舉成為一顆希望之星。但此後,回到了花卷的菊池,或是因為用力過猛,反而陷入了深深的低谷。
年輕的菊池雄星
那個冬天,在偏僻的巖手縣花卷市,來了一名前MLB道奇隊球員,同為日本人的小島圭市。小島是作為MLB的球探前來考察菊池雄星的。此後,小島每個月都會來現場觀看菊池雄星的比賽,這,成了逆境中的菊池很大的心靈支柱。
正是從那個時候起,菊池開始把「高中畢業直接加盟道奇」,列為自己的職業目標。
道奇曾是菊池雄星的夢想球隊
花卷東高中棒球部有個傳統:新成員加入棒球部之後,都要履行一個儀式,這就是填寫一份「目標制定表」,總共81條。
在表格的正中,菊池寫道:
「教練也建議我說,高中畢業就登陸MLB,是件大好事。所以,這就是我的目標。關鍵是,將目標設得高一些,對自己有好處。」
抱持這番壯志雄心,菊池在高中三年級的那個夏日,完成在甲子園的收官戰後,不可能不嚮往MLB——想去棒球的最高殿堂,才是他真實的心聲。
恩師心中至今殘留悔恨:當年我們扼殺了一個孩子的夢想
誰能想到,逆風,卻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猝不及防地襲來。
在向外界披露自己的夢想後,意想不到的流言蜚語,開始暴風雨般地襲向了菊池,襲向了他的身邊人,包括整個花卷東高中:學校收到了紙片般的抗議傳真。一名專職採訪高中棒球的棒球記者回憶說,菊池收到了不具名的郵件,暗示MLB是為了盈造噱頭,才試圖從日本引進菊池雄星的。
高中畢業就進軍MLB,誰將這樣的夢想公諸於眾,仿佛誰就是日本棒球界的「反叛者」,是「逆子」——這,就是2009年,菊池高中畢業之際,籠罩在他周遭的氛圍。
於是,在2009年的那一場發布會上,菊池留下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高中一年級到三年級,他一直做著一個夢,但最終,他選擇了將夢想深鎖,封閉在了內心的最深處。
目睹菊池雄星在發布會上的眼淚,「那一瞬間,感覺一個孩子的夢想,被殘忍地扼殺了。」菊池雄星的恩師、花卷東高中的佐佐木洋教練說。
菊池雄星和他的同胞大谷翔平
「現在,很開心他能夠實現去大聯盟的夢想,希望他加油。老實說,過去的日子,他不容易。」回想起2010年的一幕幕,佐佐木也是感慨萬千。
三年後的2013年,同為花卷東高中畢業生的大谷翔平走上職業生涯之際,日本的高中畢業生,開始陸續進軍美職棒。「到了大谷時,推開那扇門,就變得容易多了。因為有人做了先行者,試圖推開那扇大門,那就是雄星。」
但在雄星高中畢業當年,時代的風向標卻截然不同。一名高中生,夢想在畢業後直接進軍美職棒,一言既出,外界疾風勁吹。儘管如此, 佐佐木甘願為菊池擋風遮雨,幫助他扛下所有的反對和抨擊。
佐佐木鼓勵菊池說,「選擇你喜歡的前路吧,我支持你!」「走自己的路,任由他人評說。」關鍵是,佐佐木堅信,在日本棒球界,「高中畢業就進軍大聯盟的時代,這一天不遠了!」
「既然要去,就要像新渡戶稻造那樣,當一名連結太平洋兩岸的先驅者。但,最終的結果,令人顫抖。雖然我並沒有強行要求他放棄夢想,但在那個發布會上,目睹他的眼淚,我也在反思:是否是我,用一種迂迴婉轉的方式,讓他放棄了夢想?是我們,殘忍地扼殺了一個孩子的夢想啊。」
事實上,就在那次發布會期間,菊池的父母也罕見地對兒子的前途表了態,「我們還是希望你去美國。」「因為在美國,你可以自由自在地打球。而在日本,你必須第一年就打出成績,否則,毀譽就在一隙之間。」
自掏腰包籤訓練員 成材秘訣:不懈的自我投資
父母的擔憂不是杞人憂天。在日本,菊池雄星加入職業棒球界之後,經受了種種磨難。
他與教練的種種,都被無端放大,進而引發非議。他承受了太多壓力,以致有一段時間,他的球速直線下跌到了每小時僅135公裡。支撐他從低谷踽踽爬起的,是他腳踏實地的努力。
一名好的投手,在出色的身體條件和技術特長之外,需要頭腦清楚,保持自信和冷靜,甚至具備領軍能力。菊池從職業生涯的第二個賽季起,開始接受心理教練的指導。此外,經歷了各種各樣的訓練,迄今他與多名訓練員籤署有個人協議,這包括體能教練和競技狀態監護師。他也接受各種數據檢測,以便及時恢復疲勞。而為了實現轉會美國MLB大聯盟,他也利用業餘時間報了英語班,並且堅持不懈。
這一切,全部都是菊池雄星本人自掏腰包。為了提升自我,他一直不惜重金為自己投資——不誇張地說,正是這一切,支撐著菊池雄星從NPB成功跨入MLB的12年。
不單純消費,而是痴迷於自我投資——菊池雄星的成材秘訣,也反過來影響了恩師佐佐木洋改革對孩子們的指導方式。
「雄星從高中時代起,對於金錢和時間,就只投資,不消費。從父母那裡一領到零花錢,全部用來購買增進身體發育的食物和書籍,還有增長見識的DVD。也就說,他從高中時期起,就一直為未來做著自我投資。」
和10年前相比,現在的菊池雄星更加穩重從容
走上職業棒球道路之後,菊池雄星依然堅持自我投資,源源不斷地汲取,然後去粗存精,「就像雕刻一般,一點點地,磨削掉一切不需要的,否則,就沒有今天的菊池雄星。」
2019年3月21日,當菊池雄星以MLB西雅圖水手投手的身份在「東京巨蛋」先發上場,相信過去12年的一幕幕,都如走馬燈一般,在他本人,在他身邊人的腦海中掠過吧。而在這場揭幕戰之前,他已經被美國媒體列為2019賽季美職棒大聯盟最值得關注的新星TOP5之一,同時,入圍了福布斯雜誌
27歲的菊池雄星,終於推開了美職棒大聯盟的那扇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