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衛·伊格曼的著作《生命的清單》中,死亡分為三個階段,即三次死亡。
第一次死亡,是醫學意義上的死亡,呼吸和心跳都停止,身體的全部細胞都相繼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葬禮上向親朋好友確認了死者的離開,大家哭泣、哀悼,也將死者從各種社會關係中默默抹去;
第次死亡,也是最後一次死亡,是認識死者的最後一人也開人世,帶著大腦裡所有的記憶。、
從此,這個死亡的人類才算是真正死去。
從社會意義上看,人是所有社會關係的總和。
我們不僅是由獨一無二的基因和獨一無二的經歷組成,也由許多人對我們的認知組成。
因此有這樣一種現象:有些人還活著,卻被判處了死刑。被所有人厭惡、憎恨似乎是社會性死亡的好理由,然而有時候,只要一個關鍵的人放棄了我們的存在,就足以讓我們心如死灰。
這就是《沉默的病人》中,槍殺丈夫後便不再開口的病人艾麗西亞所遭遇的。
不過,備受好評且能夠霸榜多時,這本書的亮點並不在於細膩地描述了一個遭受背叛的女子的情感之路,恰恰相反,這不過是一件事的終點,同時是另一件事的起點。
被持槍復仇者要挾時丈夫放棄了艾麗西亞,她萬念俱灰之下槍殺了丈夫,這是復仇者為女友與艾麗西亞的丈夫偷情而復仇的終點;
之後艾麗西亞不再開口,不管是作為殺人犯還是精神病患者,始終保持著沉默,沒想到這又是她與復仇者鬥智鬥勇的開始。
面對這一少見的病例,心理治療師西奧主動請纓,想盡綿薄之力幫助艾麗西亞重新開口,重述真相。
西奧做到了,艾麗西亞與他的對話越來越多,也將真相勾勒得越來越清晰。
被陌生男子尾隨監視,直至他闖入屋內,設下充滿惡意的抉擇選項,艾麗西亞的敘述令人寒意頓生。
心理治療師西奧不禁想起自己與女友越來越淡薄的愛情,對艾麗西亞更添同情。
如果沒有讀到艾麗西亞被注射過量藥物死前最後的親筆日記,大概沒有人不會被西奧感動。
日記中揭露的真相如此刺眼:艾麗西亞和丈夫遭遇的復仇者正是西奧!
讀到這裡,熟悉阿加莎·克裡斯蒂經典作品《羅傑疑案》的讀者想必能發覺,《沉默的病人》設下了與其一致的圈套,那就是利用第一視角給讀者的盲點,將兇手光明正大置於讀者眼下,並以一套合情合理的邏輯說辭讓讀者對兇手絲毫不產生懷疑,直到真相大白,一切翻轉。
1) 在《羅傑疑案》中,兇手謝潑德醫生以第一人稱出現,並協助偵探波洛等人破案。最終被波洛指出他就是兇手。
在《沉默的病人》中,兇手西奧同樣以第一人稱出現,這一次卻沒有偵探類角色進行偵查,真相最終以被害人的日記形式展示給讀者。
2) 對比兩種方式,從閱讀體驗而言,《羅傑疑案》揭露真相的方式更為順暢,因為即使是跟隨著第一人稱謝潑德醫生行動,卻是作為偵探波洛的觀察者,最後的真相當然會由波洛宣布,這一點上讀者完全無需轉換身份或視角,整本書保持一致。
在《沉默的病人》中,被害人艾麗西亞的日記放在第五部分,直接讓讀者轉換為艾麗西亞的視角。誠然這一部分的敘述依舊精彩動人,不過較《羅傑疑案》的處理方式略遜一籌。
3) 從作案後靠近被害人的動機而言,《羅傑疑案》的謝潑德醫生是被害人的鄰居,必然要與來探案的波洛等人打交道。為了不露出馬腳,也是為了能隨時掌握波洛等人的進度,謝潑德積極地為波洛等人提供似真似假的「幫助」。
在《沉默的病人》中,這一點並不容易構想。莫非西奧真的是出於心理治療師對患者的同情,才特意申請去艾麗西亞所在的診所嗎?想必不可能。
作者對此動機的闡述分兩部分:
其一是在西奧第一次作案之前。
西奧發現女友出軌了艾麗西亞的丈夫後,他持續跟蹤對方,並因此發現了艾麗西亞。在西奧的心裡,他與艾麗西亞同為感情上被背叛的一方,因此對艾麗西亞持有一定程度的同情,雖然這並不會讓他復仇時對她有更多的憐憫;
其二是作為心理治療師與沉默的艾麗西亞接觸後,西奧發覺艾麗西亞頭腦清醒地認為他悲劇的始作俑者。或許西奧曾設想過艾麗西亞也許認同出軌的二人該死,不過顯然艾麗西亞心中西奧就只是一個殘酷的歹徒而已。西奧考慮到這一可能性,逐漸對艾麗西亞產生了殺意。這部分動機與《羅傑疑案》的謝潑德醫生一樣,並且西奧更進一步,試圖進行第二次謀殺,好讓艾麗西亞永遠無法說出真相。
4) 從故事結構來看,《沉默的病人》要比《羅傑疑案》更為複雜。可以說,作為阿加莎忠實粉絲的亞歷克斯,在復現《羅傑疑案》整個圈套的同時,也加入了更多迷惑讀者的陷阱。
《羅傑疑案》中的敘述有兩層,暗地裡謝潑德醫生真實的犯罪行為,以及表面上他試圖掩飾罪行的所作所為,案件核心也只有謝潑德醫生謀殺羅傑一件。
《沉默的病人》中交鋒的艾麗西亞和西奧兩人各自有兩層表達,當然因為主視角是西奧,對於艾麗西亞只能從她的隻言片語中體會。
另外,作者設置了一條用於迷惑讀者的時間線,即西奧與女友的感情變化。這條時間線穿插於西奧對艾麗西亞的治療之中,造成了與治療同步發生的錯覺,實際上這是一切的起因,遠遠發生於第一起案件之前。
這條時間線發揮了《羅傑疑案》中偵探波洛的部分作用,即以日記指出兇手
作者還設置了另外一次案件,即西奧試圖通過注射過量藥物謀殺艾麗西亞。關於這一案件的設置,到底是為了給艾麗西亞機會寫下揭示真相的日記,還是為了完善西奧這一冷酷的人物形象,顯然前者更具有說服力。這一案件的作用,是《羅傑疑案》中偵探波洛的另一作用,即用日記詳述犯罪過程。
雖然《沉默的病人》結構上更為複雜,不過由於錯位的時間線和第二次案件結合起來才發揮了《羅傑疑案》中偵探波洛的作用,是否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就見仁見智了。
當然,這一點也不影響《沉默的病人》是一本值得一口氣讀完的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