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道飲茶族對全國茶風的形成發揮了積極的幅射作用,歷代文士都不否認僧人、道士在茶事上的教化之功,他們與僧人、道士結為茶友、詩友,並在宗教信仰上有所溝通,成為道友。
陸羽的老師智積和尚教給陸羽茶藝,造就了中國的茶神,對中國茶道的創立產生了舉足輕重的影響。大曆三年(768),積公應代宗之召進宮,繼後代宗召陸羽進宮煮茶賜積公。應當說,積公的茶藝不僅影響了文士階層,對帝王團體也有一定的影響。
和尚皎然以詩僧、茶僧的身份與陸羽、顏真卿、裴方舟、韋卓、盧判官,李萼、朱放等數位文人交往,常常以茶會友。詩云「喜見幽人會,初開野客茶"、「愛君高野意,烹茗釣淪漣"、「茗愛傳花飲,詩看卷素裁"、「聊持剡山茗,以代宜城醑"、「露茗猶芳邀重會,寒花落盡不成期"、「藥院常無客,茶樽獨對餘"(《唐才子傳》卷3)……。俗語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文士們受其薰陶有兩個方面:一是茶,二是禪。皎然是悟道者,對於茶道的理解較陸羽更深了一個層次。文士們從皎然那裡學得的就不僅僅是口腹之慾,而直接問津於中國茶道了。
詩僧靈一「居苦耶溪雲門寺,從學者四方而至矣"(皎然茶詩,丁文《大唐茶文化》外編《大唐茶詩選》),且與文士皇甫昆季、嚴少府、朱山等人為詩友。他又是一個「野泉煙火白雲間,坐飲香茶愛此山"(靈一詩《與元居士青山潭飲茶》)的茶僧,他教給眾多學子的就不僅僅是佛學,還有僧家茶藝。
詩僧貫休性豪爽,喜交文士,《歸故村後寄二三知己》云:「何時重一見,談笑有茶煙。"他待友方式,一是詩,二是茶。
僧中孚贈給李白仙人掌茶,李白回贈一詩曰《答族侄僧中孚贈玉泉仙人掌茶》。
詩人劉長卿與諸文友辦茶會,地點選在惠福寺,並感慨「傲吏方見狎,真僧幸相攜"(《惠福寺與陳劉諸官茶會》)。
唐大臣、著名書法家顏真卿與僧皎然、道士張志和友善,他們常來常往,多次一塊兒舉辦茶會。顏真卿對皎然十分敬重,在《杼山妙喜寺碑銘》中雲「時杼山大德僧皎然工於文"。
詩人張籍通醫又通茶,受道教茶的影響很深,「案頭行氣訣,爐裡降真香"、「菊地才通屐,茶房不壘階,……盡得仙家法,多隨道客齋"(《和左司元郎中秋居》)。他也常與僧人一塊兒品茗。
錢起是中唐文人茶會的熱心組織者,他與僧人也有交往,《山齋獨坐喜玄上人夕至》雲「柴門兼竹靜,山僧與月來"。
戴叔倫(732~789)喜與僧道交遊,「遠訪山中客,分泉謾煎茶。相攜林下坐,共惜鬢邊華"(《春日訪山人》),曾「談詩訪靈徹」品茗僧家茶。「竹暗閒房雨,茶香別院風」(《與友人過山寺》),倍覺僧家茶別有一番風味。他也宗老莊,晚年向朝廷申請解組歸林,獲準做起了道士。
李嘉佑一次為內弟送行,將茶宴設在招隱寺東峰,對於僧人應邀赴茶會喜不自禁,「幸有茶香留釋子,不堪秋草送王孫"(《秋曉招隱寺東峰茶宴送內弟閻伯均歸江州》)。他對僧人禪茶有很深的領悟,留下了「虛室獨焚香,林空靜磬長"、「啜茗翻真偈,燃燈繼夕陽"(《同皇甫侍御題薦福寺一公房》)的千古名句。 皇甫冉是個「耕山釣湖"的隱者,他受佛教影響很深,曾寫詩讚美惠山寺流泉,詩云「僧自老,松自新,流活活,無冬春"、「偏依佛界通仙境"(《雜言惠山寺流泉歌》),似乎流泉也是佛祖仙人所賜,自帶幾分佛氣和仙氣。
陸羽喜歡去山寺採茶,皇甫冉寫過《送陸鴻漸西霞寺採茶》,內有「舊知山寺路,時宿野人家"兩句。其弟皇甫曾也是陸羽摯友,在《送陸鴻漸山人採茶》一詩中云:「幽期山寺遠,野飲石泉清。寂寂燃燈夜,相思一磬聲。"
武元衡曾光顧僧人茶會,用詩寫禪境、茶境。所謂「虛室舊常掩,心源知悟空。禪界一雨後,蓮界萬花中"(《資聖寺賁法師晚春茶會》)。他還同「幕中諸公"去山寺採茶,並欣賞寺院茶山的美景(《津梁寺採茶》)。
孟郊(751~814)敬重僧人,曾寫下《宿空侄院寄澹公》一詩,詠僧人讀經伴茶,詩云:「燈窗看律鈔,小師別為侶。雪簷晴滴滴,茗碗華舉舉。"他還曾憑弔僧皎然墳墓,追憶當年「昔遊詩會滿,今遊詩會空"(《送陸暢歸湖州因憑弔故人皎然塔、陸羽墳》)。由此可見,當時僧俗間以茶會友、以文會友,交遊是多麼地頻繁!
有「詩豪"之譽的劉禹錫(772~842),在《西山蘭若試茶歌》中對僧人植茶、採茶、制茶、烹茶、飲茶的情形作了細緻入微地描寫。他和僧人關係密切,臥病時有僧人前來問候,他「添爐烹雀舌"(《病中一二禪客見問因以謝之》),以茶招待和尚朋友。
白居易(772~846)受佛教影響很大,晚年一心向佛,做起了「香山居士"。他與僧人一塊兒喝茶几成家常便飯。王讜《唐語林》云:
白居易少傅分司東都,以詩酒自娛,著《醉吟先生傳》以自敘。盧尚書簡辭有別墅,近伊水,亭榭清峻。方冬,與群從子侄同登眺嵩洛,既而霰雪微下,說鎮金陵時,江南山水,每見居人以葉舟浮泛,就食菰米鱸魚,思之不忘。逡(qūn)巡,忽有二人,衣蓑笠,循岸而來,牽引蓬艇。船頭覆青幕,中有白衣人與一僧偶坐,船後有小灶,安銅甑而飲,丱角僕烹魚煮茗,沂流過於檻前,聞舟中吟笑方甚。盧嘆其高逸,不知何人。從而問之,乃告居易與僧佛光,自建春門往香山精舍。
白居易有過交往的自然多是茶僧、詩僧,白居易從僧人那裡學得了佛理和茶藝,也成了大唐著名的茶人和居士。
柳宗元(773~819)是個哲學家,對佛教頗有研究,當然與僧人有密切交往。當巽上人以竹間茶見贈時,他寫了《巽上人以竹間自採新茶見贈酬之以詩》,詩中以最優美的語言歌頌寺院茶,稱其為「甘露飯"、「蓬瀛侶"。
牟融常與「社友"去寺院遊觀,以「共尋方外樂",「茶煙嫋嫋籠禪榻"這一名句就出自他的《遊報本寺》一詩。
詩人姚合常遊寺宇,所寫茶詩多與佛教有關,如《尋僧不遇》中雲「入門愁自散,不假見僧翁。花落煎茶水,松生醒酒風",《病僧》中雲「茶煙燻殺竹,簷雨滴空階",《寄楊工部聞毗陵舍弟自庵溪入茶山》詩云「採茶溪路好,花影半浮沉。畫舸僧同上,春山客共尋",《寄元緒上人》詩云「消冰煮茗香"、「孤磬夜深長"。詩中充滿「茶佛一味"的況味。
鄭巢有兩首茶詩,一首是《送象上人還山中》,一首是《送琇上人》。詩人與高僧過從甚密,且言及僧家必提及烹茶,當時的文士實已接受飲茶為「和尚家風"這一說法。
周賀是一介文士,卻取了個僧名「清塞"。周賀一次與詩人朱慶餘相逢並下榻寺院,寫下了《同朱慶餘宿翊西上人房》一詩,詩中雲「溪僧還共謁,相與坐寒天。屋雪凌高燭,山茶稱遠泉"。天寶後,文士多寄託山林,或為旅遊觀光,或為隱居。當時的人並無發展旅遊事業的超前意識,故無專門接待文人雅士的樓堂館所,深山的寺宇道觀便成了他們最愜意的去處。於是文人雅士有幸結交一批僧人道士做朋友,從他們那裡受到了宗教文化的薰陶,並學得茶藝。
典故「到處逢人說項斯"中的那個項斯,在《早春題湖上顧氏新居》一詩中云:「勸酒客初醉,留茶僧未來。"對於俗人「勸酒",對於僧人則「留茶",並為僧人的爽約表示遺憾。
詩人張祜「性愛古人,多遊名寺" (《唐才子傳》卷6),「經年來客倦",不喜與俗人交朋友,但與僧人在一起卻「半日與僧閒",從無厭倦之時。「更共賞新茗,聞鍾笑語間"(《題普賢寺》),相處得十分愜意,茶喝得十分盡興。
朱慶餘飲茶已成日常生活,對姚主薄與僧人一塊兒品茗表示欣賞,詩云「僧來茶灶動,吏去印床閒"(《夏日題武功姚主簿齋》)。
以寫《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而聞名於世的盧仝受道教影響極深,他的「七碗論"內含道教文化的底蘊,《憶金鵝山沈山人》竟將飲茶和悟道相比況,認為飲茶亦可「齒下領取真長生",因此勸人「莫合九轉大還丹,莫讀三十六部大洞經",他並非否定道教經典和煉丹之術,而是認為飲茶是一個為人最樂於接受的道教修煉方式。
那個「十年揚州夢"的風流才子杜牧,年輕時沉溺於眠花宿柳,晚年在禪院飲茶,想起當年煙花酒樓的歲月不勝感慨,《題禪院》詩云:「觥船一棹百分空,十歲青春不負公。今日鬢絲禪榻畔,茶煙輕揚落花風。"
許渾樂林泉,喜登高懷古,窮覽幽勝。他諸多茶詩都與寺僧有關,如「蠻僧留古鏡"、「搗茶松院深"(《尋戴處士》),「僧齋昨夜期,茶香秋夢後"(《溪旁》)。
李商隱(約813~858)有「小鼎煎茶麵曲江,白須道士竹間棋"(《即目》)兩句描寫道士茶。
劉得仁《慈恩寺塔下避暑》云:「僧真生我敬,水淡發茶香。"「真僧"、「香茶"並列稱之。著名文化界茶人溫庭筠作有《西陵道士茶歌》,生動地描寫了道士伴茶夜讀的情景,「疏香皓齒有餘味,更覺鶴心通杳冥",是說道士以茶悟道。他優遊林下亦喜下榻寺宇,《宿一公精舍》云:「茶爐天姥客,棋席剡溪僧。"一邊與僧下棋,一邊品茶,真是別有一番情趣。
酒逢知己飲,茶也不例外。曹鄴得故人贈茶,他「夜半招僧至,孤吟對月烹"(《故人寄茶》。寫有諸多著名茶詩的晚唐詩人陸龜蒙以與僧人共品茗為樂,樂此不疲,他「草堂盡日留僧坐,自向前溪摘茗芽"(《謝山泉》)。
司空圖(837~908)「宜茶偏賞縮溪泉",不僅與僧一塊品茗,晚上還「且共高僧對榻眠"(《重陽日訪元秀上人》)。
歷代文人寫的茶詩涉及僧道之處甚多,如「丈室掩孤燈"、「語合茶忘味"(李鹹用《冬日與修睦上人宿遠公亭寄南嶽玄泰禪師》),「吳僧漫說鴉山好"(鄭谷《峽中嘗茶》),「亂飄僧舍茶煙溼"(鄭谷《雪中偶題》),「茶助越甌深,……詩僧依錫吟"(鄭谷《題興善寺》),「竹聲翰我聽,茶格共僧知"(鄭谷《詠懷》),「禪心夜更閒"、「煎茶留靜者,靠月坐蒼山"(曹松《宿溪僧院》),「蜀茶倩個雲僧碾,自拾枯松三四枝"(成彥雄《煎茶》)。宋以後此類名句還有——
春煙寺院敲茶鼓,夕陽樓臺桌酒旗。
——林逋
茶鼓適敲靈鷲院,夕陽欲壓赫圻城。
——陳慥
茗煎冰下水,香柱佛前燈。
——趙師秀
江南風致說僧家,石上清香竹裡茶。
法藏名僧知更好,香菸茶暈滿袈裟。
——陸容
高燈喜雨坐僧樓,共話茶杯意更幽。
——王沂
晚來喜雨僧寮靜,夜半口咢茶佐苦吟。
——趙國麟
秋風不語僧初定,茶火無煙鶴自回。
——吳光裕
由以上例子充分地說明了僧道茶在數個世紀裡向全社會幅射,其影響波及文人雅士、帝王將相,進而推向全社會,形成了全社會的茶俗,並歷時千餘年而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