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的上海出梅沒幾天,空氣粘膩依舊,蟬鳴聲似乎要把整座城市都顛倒。與過去的每個夏天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與往年相比,推遲了2個多月舉辦的第26屆上海電視節稍顯冷清。
在白玉蘭評委見面會上,我們見到了何冰。作為今年的評委之一,這是他第一次以演員之外的身份參加上視節。
2018年的《情滿四合院》《白鹿原》兩部戲分別讓他入圍白玉蘭最佳男主、最佳男配,最終憑藉前者摘下視帝桂冠,2019年又憑藉《芝麻胡同》再次入圍最佳男主。從提名入圍到參與評獎,身份的轉變讓他從不同的視角審視表演,得出的答案卻沒有發生偏移。
作為中國最知名的演員之一,何冰令我們好奇的地方是:他成名不算早,入行後的很長一段時期甚至籍籍無名,但越到職業生涯的後期卻越大放異彩。《浪漫的事》《大宋提刑官》《十二公民》《白鹿原》等經典幾乎都是他35歲之後的作品,而觀眾總是能在角色裡看到他理性準確的呈現。
甚至鋒芒畢露。
外界賦予他「老戲骨」的稱謂,他說「我不喜歡這三個字,這個說法也挺奇怪的」;別人說年輕一代的演員都想追逐功名,他說「歲數大的人也追求名利。」
還有一種聲音說但凡是他演的戲就不會很差,他反問「誰說的?我演的臭的也有的是,只不過大伙兒給我留面子,不提就算了。」
《後浪》的演講引起公眾譁然,記者疑惑B站和他之間究竟是誰選擇了誰,他說「當然是B站選擇了我,我怎麼選擇它?我現在要求給其他網站拍廣告,人家同意嗎?」
身處最優秀的演員行列,他時刻清醒冷靜,從沒有因為身份被束縛;他說演員這個職業終將被時代拋棄,但在被拋棄之前,依舊在老老實實演戲。當你覺得他應該怎樣的時候,他提供的偏偏不是標準答案,很多所謂的因果關係、準則程式根本不適合套用在何冰身上。
《白鹿原》劇照
上視節工作間隙,何冰接受了各家媒體的採訪,一如既往保持著自己的風趣有味。現將他的回答整理編輯,以饗讀者:
以下為何冰自述:
01
談白玉蘭:審美是純主觀
我之前來過兩次上海電視節,一次獲獎,一次提名,說實在的,有報答上海的心思在裡面。因為我每次在上海參加評獎都被肯定了,每一次都給我很高的肯定,所以我覺得這是我一個福地。
這次白玉蘭說你來做評委吧,我說我夠資格嗎?人當然很客氣地說你夠了,人能請你嘛,對不對。我說我不夠資格,他們又說你來吧。如果我能為你做什麼,我就一定來做點什麼,更多的出於一種感激的心理。
說句心裡話,壓力肯定比入圍大多了。入圍也就意味著得與不得,而且都是跟自己發生關係,評委就不一樣了,這一票很重要,是跟別人發生關係。我自己是從業人員,深知這行的艱苦,這一票投下去其實得不得獎對大家的生活沒太大所謂,可真投的時候,壓力真的挺大的,生怕自己犯錯。
這次作為評委,評選標準可能更多的是把自己放在觀眾的位置。當然評委會和主席也許會給一個客觀標準,但是我覺得即便是給了也沒有客觀可言,客觀這個詞就不科學。客還怎麼觀,我在觀,你在觀,那我和你就是主。
其實這是一個說法而已,都是主觀,而且我們逃不出去自己所有接受的通道,你必須用自己的眼睛看。一個作品可能它所產生的力量只跟你過去,你此時此刻的心理,教育背景,生活體驗,情感發生關係,它並不能用別人幫你體驗,所以都是主觀。
所謂客觀服從是服從一些其他方面的,並不是審美上的,審美我覺得就是純主觀。
所有我拿到的入圍名單,我認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我覺得誰都配得上,他們的表現以及他們的過往和他們的實際能力都配得上。說句不好聽的話,只是誰這次運氣更好一點,僅此而已了,僅此而已了。
這個標準也絕不掌握在我們幾個人(評委會)手裡,因為你知道我們無法用自己的看法去改變一個人。這些入圍的導演、攝影、演員,他們哪個人不是一滴一滴汗水走到今天的,這豈是別人用幾句話能推倒的或者可以抬高的?
這次在白玉蘭獎演員的評選中,我會看重這幾個點,一個是基礎,另一個是他自己這次的表現。基礎是比如那些永遠不變的東西。他對表演還有激情嗎?他還有沒有通過表演想對觀眾說的話?演員是不能直接跟觀眾說的,我們是通過一個角色。你還有這個欲望嗎?或者你有得說嗎?
再有一個就是你這次把自己用上了多少,只要把自己用到越多越好,這個職業是可以藏在角色背後一點心都不動的。反正這個臺詞說了就說了,演了就演了,能看出什麼呢?不,內行是能看出來的。有的演員就是利用角色儘可能把自己開發,可能別人用了一半,他用70、80,閃閃發光。
02
談偏見:源於沒有找到答案
老戲骨這個說法其實也挺奇怪的,不知道哪年開始有這麼個說法。請允許我這麼說,我覺得這純屬是媒體炒出來的概念,因為什麼事情都是掰開了好談,擱在一起不好談,於是乎就塑造了一個老戲骨跟小鮮肉這麼一個概念之分。
馬上產生的反應是你聽這三個字,老戲骨就意味著演得好唄,其實大家誰都知道歲數大的演員裡糊塗蛋有的是,對不對?年輕就意味著不好嗎?自古英雄出少年,怎麼忘了這句話了呢?
這個普世價值在其他陣容都是成立,難道在演員陣容裡不成立了?一到演員這兒,小鮮肉不好,這不成立。分布狀況就不是這樣,好演員跟社會其他領域一樣,呈現正態分布,不是按年齡分布。
不是科班出身的年輕演員被委以重任,當這些重任沒有達到觀眾期望而遭到網友狙擊這個現象其實分好多個問題。這不是必然的,學校是一個主要輸送人才的渠道,但不是必須的,那他為什麼會被委以重任,咱們不能忽略這個問題。
市場和投資選擇他們一定是有原因的。你去選擇的話會輕易做這個決定嗎?說明他身上一定是有優點的。
第三個問題是什麼,這個優點最後沒有被得到認可,是吧?到這兒這個目標本身已經不負任何責任了,他沒受過訓練,被委以重任,跟他自己沒關係,怎麼會去責備他呢?所以沒法回答這個粗糙的問題。
《情滿四合院》劇照
類似於影視劇受眾到底是哪個年齡層的人這種代際對話,我覺得根本不存在這個問題。這都是媒體做出來的概念,為了寫文章用的。我們可以慢慢去提高創作水平,拍好戲給觀眾看。
可是你會發現只要不出好作品的時候,這種話題就都出來了,你會發現一個作品全國範圍內有影響的時候,大家不提這事兒,多大歲數的都去看了,小孩老頭都看。
這個時候話題為什麼不存在了?其實我們經常面對一個問題,不知道原因出在哪兒,於是就開始瞎找原因,其實根本不是那個原因本身。
對我個人而言,沒有什麼老年觀眾跟青年觀眾這個概念之分。說得好像我們本事很大的樣子,沒那麼大本事,在我們心只有倆字,就是觀眾,他們是一撥人。
電影《十二公民》劇照
我年輕的時候算正常,我回首自己這半生,我覺得一切都屬於正常。剛入行的時候覺得怨天尤人,老天爺待我不公,可是想想這不是正常嗎?誰大學畢業馬上就當研究所所長了?不能,都要實踐幾年。
我們那一代演員和現在年輕演員的不同就是教育背景不一樣。我們那一代從一上學,老師可能更願意從「專業角度」教,這個專業角度並不一定是褒揚的意思,所謂的專業角度並不一定都好。
年輕演員其實也是這種學院出來的,可是兩個時期的教育環境不一樣,思想打開程度也不一樣,所以很粗糙的一個區分是現在的年輕演員更自我,更依賴本身的素質,更依賴自己這個本體,我的感受、獨特性。
我們那會可能更從思想上去依賴老師教的理解、技巧、分析,更依賴這些工作方法,非要說的話,可能有這麼點區別。
但其實好多事兒從來都不變的,熱情永遠不變,激情永遠不變,表演是個動作的藝術永遠不變,這是表演必須得有的東西。
《大宋提刑官》劇照
03
談相信:內心的聲音一定是正確的
我不是非常同意我們那一代演員對於名利的追求和這一代年輕演員不一樣這個說法。也許那會兒我們對名利的追求要少一些,那是因為沒有名利,並不等於我們不追求,這不是有了之後紛紛都去了嗎?
對名利的追求也屬於這個領域裡不變的東西,這詞也不必給它插上一個特別不好的、貶義的標籤。年輕人追求名利,歲數大的人也追求名利,一說追求名利就好像說不好似的,誰說的?我們前進很大的一部分動力是這個,對不對?馬前面還得掛一個胡蘿蔔,這很正常。
我一直認為自己不叛逆,可是後來想想還是有。人畢竟對自己不是那麼很了解,而且叛逆這個詞大家理解的不一樣。現在我50多歲了,你要問我的話,我會這麼回答你,還是叛逆的。
表面上或者是我自認為都是聽(前輩建議)的,實際上沒聽。不光是演員,還有其他任何領域,我們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聽別人的,必須聽自己的,答案就在我們心裡。我們內心能聽到自己的聲音,那個聲音每個人都在,一定是正確的。
現在我回憶年輕的時候,我其實是個很尊重長輩、老前輩的人,可能那個尊重就是禮貌上的,輩分上的,外在的,內心深處我是不聽的。如果說給我的意見嚴重跟我本人構成了衝突,我是不會聽的。
話劇《窩頭會館》
我們這個職業有一個自檢方式,工作的同時就檢查了,是自己身體是否舒服,心靈是否舒服。比如演一段戲,這個過程我是否舒服,這個非常清楚,這是戲劇學院老師教的唯一的檢驗方式,檢驗權不在導演那兒,不在觀眾那兒,在你自己這兒。你自己都別彆扭扭,不可能好。
能堅持相信這個自檢方式的人並不多,但其實這個權利是在自己手中。這個方式不會有偏差,因為當時只是當時,日後再看已經來不及了。而且你當時能做到的就是感知通道上的這些,其即便是孔聖人來跟你說,你做不到,有什麼用呢?一定要堅信這些。
我們團那幫小孩們,我把嘴都說破了,他們也不信我這套。我說你千萬別聽我的,他以為我不教他呢,其實我是真心真意教他,能相信這個非常難。咱們坐在空調房裡說話太容易了,這會兒坐著一個大導演,旁邊多少人等著你,你堅定地按自己的想法做,你試試看,就不那麼容易了。
而且尤其你做完後現實沒有收到反饋,大家還不太理解你為什麼這麼幹,這時候你還能堅信,這就太難了吧。你再去想想,你的經驗裡、記憶中哪次成功不是這麼幹的?都是這麼幹的。
話劇《鳥人》
演技對演員來說是不能被競技的。現在演技類的綜藝節目它是用演技跟表演這些大家最喜歡的東西來說人。不能直接說人是怎麼回事兒,那咱們演戲、做遊戲吧,與此同時讓觀眾看到人在某個極端環境下,極困難的處境下如何處理問題,想看到的是這個。
所以真人秀是這樣,跟表演沒關係,演戲在節目裡只是一個命題。不演戲,做飯、體育比賽都行,那只是個遊戲,跟表演沒關係。
排名也不意味著什麼,做遊戲總得有個頭有個尾,能說明什麼問題呢?僅此而已。
綜藝《超次元偶像》
04
談表演自由:規則下如入無人之境
尋找劇本就是尋找知音,可選擇範圍狹隘,這是職業對我們的選擇。人總有個基礎價值觀念,你拿到的外部東西能跟你自己的觀念是能夠吻合在一起的。
這種時候肯定少,人不可能跟任何觀念都契合,那你就是沒觀念。當你一旦有觀念的時候,這種知音就是少的,所以可選擇範圍就狹隘。如果你演一個戲,但根本不同意劇本裡說的,你怎麼演?演不了。
《芝麻胡同》劇照
表演這個領域的自由,是你找到那個人物了。這個在我們演員的一生中蒙著的次數不多,為什麼用蒙這個字,它不是用分析、技術可以到達,也不是每回都能到達。
有時候真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了,你在這裡邊可以隨心所欲又不犯規,一切都是這個人物,你可以自由從容地去掌握他,想怎麼演怎麼演。
這種自由依賴於你自己,跟團隊沒有半毛錢關係。舉個例子,喬丹在籃球場上是自由的,你聽說過他打誰嗎?沒有吧。喬丹遵守了所有籃球場上的規則,但誰都攔不住他,這叫自由。但把他放在棒球場上,突然發現他是個一般的運動員,喬丹去打棒球他就是不自由的。
你下回能找到那個球場,正好掌握了它所有的規則,那就是那個人物。而我們演員大多數情況是,比如說有十次機會,可能九次都是棒球運動員,就一次是籃球運動員,誰要是多幾次,成功的次數就多了,就是這樣。
像我這個年齡的人,不只是今年,沒有疫情也早就該意識到是學會與自己相處這個問題了。其實我們作為演員,這個職業特別熱鬧,但實際上我們特別簡單,我不想用孤獨這詞,因為我的感受不是孤獨,孤獨老意味著不美好。
我是非常願意跟自己相處的,而且跟年輕時候完全不一樣。它讓我對生活勇氣倍增,像我這個年紀的人就應該想想退休以後的事兒了吧,進入下半場了吧,沒問題,我知道我能應付。
劉昊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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