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祥子》是著名作家老舍先生的代表作品之一。這部長篇寫實主義小說以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軍閥混戰時期的北京城裡市民生活為背景,以細膩生動的筆觸娓娓道來,刻畫了一位典型的「城市外來者」、人力車夫祥子的悲劇人生。
祥子的悲劇是懦弱自私的性格特徵、風雨飄搖中的個人命運與動蕩不安的時代格局交織的產物,是一個小人物無力主宰且無可奈何的歸途。本文將從社會背景、文明衝突、人物性格等方面切入,深入分析祥子悲劇產生的多重原因,並選取土地、洋車等作品內的標誌,對祥子這一經典的文學人物形象進行全方位的解讀。
一、悲劇之根源——病態的社會與扭曲的人生
1. 《駱駝祥子》之社會背景:軍閥混戰,民不聊生
那是一個戰火紛飛、內憂外患的時代,那是一個統治者爾虞我詐、損公肥私、橫徵暴斂的時代; 那是一個黎民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時代。生在那個時代是祥子最大的悲哀與不幸,他從一開始便已無從選擇,無路可退。
結合歷史,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舊中國正處於半殖民地社會到新民主主義社會過渡轉型時期——軍閥割據,連年混戰,山河破碎,社會沒有基本的生存秩序,底層的勞動人民的人身與財產安全更是不可能有切實的保障。結合作品中祥子的人生遭遇——軍閥的混戰, 反動政府的所謂偵探,地主階級車行老闆的巧取豪奪……重重壓迫讓祥子代表的勞動人民沒有任何出路,城市底層貧苦百姓每日掙扎在水深火熱的痛苦深淵中。
作品中社會背景對祥子人生產生的巨大影響俯拾即是。祥子的車被搶走就是例證之一:城外打仗的消息已經流傳了十來天,而祥子也對此心知肚明,然而,他卻僅僅為了多掙些錢、多幹些活,貿然輕率地冒險拉車去西郊,不幸的是,他剛剛出城門,就被逃兵連人帶車都搶走了。由此可見,戰亂紛爭不僅威脅著平民百姓的生命和財產安全,使人惶惶不可終日,更是社會底層人民精神痛苦與創傷的一大根源。
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下,祥子並非從未進行過抗爭。起起伏伏、風風雨雨、屢戰屢敗……在祥子與現實和命運進行鬥爭時,他曾經堅強的內心逐漸在社會的打擊下變得越來越脆弱、曾經懷揣的夢想在社會的黑暗裡幾次碰壁,永恆的痛苦和無法跨越的挫折致使祥子最終放棄了與社會現實的抵抗,他變得麻木冷漠、自甘墮落,甘願承受社會的壓迫,向命運低下了頭。
2. 《駱駝祥子》之文明衝突:城市與農村的爭持
祥子作為一個城市的新客與外來者,也是一個文明矛盾的結合體——城市裡消極享樂的主流思潮不斷侵蝕著他從農村帶來的辛勤勞作的習慣,也因而加速了他的墮落和逐步沉淪。
當祥子剛剛從鄉下來到城裡的時候,他完全地恪守著一個人力車夫的本分工作,也保留著鮮明的農民氣質。即使身處複雜的城市環境中, 祥子還可以儘量保持內心的純淨與質樸。然而,環境對人的影響是潛移默化而又不可擺脫的,城市的市民文化開始逐漸入侵祥子的精神世界,到最後則全部佔領。
當祥子的洋車第一次被逃兵搶走時,他的心裡還堅守著艱苦奮鬥、自食其力的信條,決心努力幹活再買一輛;然而,到了第二次攢夠了買車的錢卻被搶走之後, 他開始認為在當時的社會中無論如何努力與奮鬥都是徒勞的, 還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直到虎妞難產而死,祥子最終接受了市民文化的消極元素,完全墮入到底層城市人群的紙醉金迷當中。
虎妞和祥子
3. 《駱駝祥子》之人物性格分析:淳樸與懦弱的交織
祥子之所以成為老舍先生筆下的經典人物形象,在於他不僅僅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更是具有相同特徵的一類人的生動寫照——城鄉一體化進程中的農民破產者。
宋代詩人張俞的一首詩恰當地表現了這類人的社會地位和卑微身份:「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祥子作為一個典型的農村土地破產者,來到城市裡開始了另一種生活,卻悲哀地發覺自己永不可能融入這個新的環境。城裡的人和他分屬兩個世界,以祥子為代表的農民破產者是落寞的、孤獨的、無助的、自憐的。
在那個軍閥割據一片混沌的城市環境中,最容易受到傷害、同時也是最無力抵抗的,便是城市的底層人民。城市與農村的價值觀截然不同:在農村裡,土地是農民生活的全部仗仰,是他們的希望和源泉,因而農村的人際關係相對簡單純樸,人們之間尚有真情存在,尚有共情可言.
話劇《駱駝祥子》
而城市裡,金錢是大多數人唯一的奮鬥目標,人們為了生存、名利與錢財明爭暗鬥、互相傾軋。祥子骨子有著典型傳統農民性格的閃光之處,舉止也透露著濃重的鄉土色彩——他秉承著自食其力、勞動致富、艱苦奮鬥的樸素願望,也有著自己的追求。
儘管這窮盡一生的追求只是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黃包車,「照這樣下去,幹上二年,至多二年,他就又可以買輛車,一輛,兩輛……他也可以開車廠子了!」
祥子在一次有著豐厚報酬的拉車買賣中,連人帶車被官兵們掠走,曾經還對生活抱有幻想的祥子就這樣開始了人生的曲折之路。可惜,小民階級的局限性限制著他,對於突如其來的重大變故,他也只是喊出了「憑什麼」,他沒有能力對他的慘遇做更深一層的思考,懦弱的性格也註定了他不會做出勇敢的反抗。
4. 愛情的葬送與婚姻的悲劇
祥子的人生中曾有過兩個重要的女人——小福子與虎妞,然而他們的關係最終都是以陰陽兩隔的悲劇收場。祥子曾經真誠地暗戀過一個姑娘:小福子;祥子可以不計較小福子的過去,在他的心裡,小福子是乾淨的、純真的、善良的,也是他曾經的理想伴侶。
但現實生活的殘酷與自私涼薄的本性卻使他的愛情化為虛無。當祥子鼓起勇氣想要與她攜手終生的時候,他想的更多是自己,而非對方。例如,他希望小福子能離開她自己的父親和兩個年幼的弟弟來幫助自己,生活的窘迫仿佛一劑催化劑,加快了他自私懦弱一面的顯現。
他不願與心愛的小福子一起承擔養家的重擔, 因此面對小福子的一往情深和因絕望而哭腫的雙眼,他只是留下一句如同泡沫一般的誓言——「等著吧!等我混好了等我混好了, 我來!一定來!」他以這種不負責任的方式,親手葬送了自己本應美好的愛情。
小福子劇照
和虎妞的婚姻裡,他的自私不僅導致了這場婚姻以悲劇收場,更是間接加速了虎妞的離世。虎妞的難產與瀕死無疑是這部作品裡最為揪心的情節之一,而祥子在那個特殊時刻的表現也是他自私狹隘性格的寫照。
在虎妞的生死關頭,他首先考慮的並不是怎樣保住兩條寶貴的生命,而是請醫生所需要的巨額花銷。不可否認,儘管祥子始終沒有對虎妞產生過真摯的愛情,她也畢竟曾讓他體會過家庭的溫暖。祥子最終人財兩空的悲慘結局與他狹隘冷漠的個性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二、土地與洋車——精神寄託的瓦解與消逝
1.土地:傳統小農群體的執念
縱觀中國歷史,因「土地」引發的社會變革數不勝數。追溯至歷朝歷代的農民起義,倘若領導群體欲藉助農民的力量來達到推翻壓迫階級統治的目標,所提出來的口號往往會與土地直接相關——例如明末清初李自成的「均田免糧」,以及太平天國的「天朝田畝制度」。
新中國成立前夕,共產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過程中,提出了一系列切實迎合農民土地關切的措施:減租減息、土地革命等等,從而順利發動農民,走「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正確道路才得以付諸實踐。
對以祥子為典型代表的農民而言,土地就是最深情、最可靠的精神棲息地。因而,土地破產無疑是祥子人生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從此他開始與熟悉的生活方式逐漸割裂,轉而在城市尋找新的契機,也為他接下來對洋車的情感作了鋪墊。
2.洋車:一個人力車夫的嚮往
祥子在城裡的新身份是一名人力車夫,因而他對一輛屬於自己的洋車的嚮往順理成章,喪失土地的痛苦更是加深了他的渴望。洋車是祥子精神世界裡的一束光芒,是他奮鬥的動力源泉,是他對生活抱有希望的見證。
洋車也是他經濟收入的重要來源,是他自信自重的堅強依託。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祥子的夢想終究還是被現實砸得粉身碎骨,無良逃兵與孫偵探的敲詐熄滅了他人生中的光明。他唯一的精神寄託就這樣破滅了,他本已迷失來處,如今也再無歸途。
三、總結
老舍先生筆下祥子的人物形象入木三分,值得讀者深思。他是城鄉一體化進程中的犧牲品,是農村破產者從初入城市的躊躇滿志到遭遇一系列挫折後最後的墮落腐化,祥子的人生悲劇是多方面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命運的無常、社會的混沌、人心的涼薄……祥子之哀,又何嘗不是社會之哀,人性之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