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拱廊 不想當鹹魚的憨人不是好拱廊
第一次有「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感慨,是讀完太宰治的《人間失格》。不同於葉藏帶著強烈的原罪意識和自罰衝動與世人不斷掙扎最後自我毀滅的結局,松子的一生,是像火一樣不斷點燃自己散發溫度和光亮最終卻不小心被細雨化為灰燼的過程。葉藏自己選擇走向毀滅,松子卻在向生的路上被推向死亡。
愛與罰
故事的開篇,五十三歲的松子被害身亡,松子的弟弟紀夫作為親人被警方通知處理松子的後事,紀夫因工作關係不能在東京久留,便將替松子收拾遺物退租的任務交給了兒子笙,整個故事由此展開。
松子年輕時曾經是一名中學老師,修學旅行時遭到校長有計謀的侵害卻選擇默不作聲,學生偷錢卻為了不被送進警局而選擇包庇,為了湊夠帳款還失主選擇了偷同事的錢補齊然後自己擔下偷竊罪名,後來事情爆發又因試圖勸說學生還自己清白而被污衊恐嚇學生替罪,最終被學校開除。
她以為不張揚校長的寡廉鮮恥行為就可以有立足之地,她以為用替罪包庇學生犯罪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甚至以為偷竊可以得到諒解。殊不知,用一個錯誤掩蓋另一個錯誤,只能暴露一個無法糾正的更大錯誤,松子被學校開除後衝動之下做出了大膽的舉動,拋棄了一切離家出走,自此她的人生境遇每況愈下。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一系列荒謬又無語的錯誤始於松子不想讓父親失望。
從小到大,博取父親的歡心,獲得父親的稱讚,贏得父親的認同,是松子最大的動力。為此,她放棄想報考的理學系,按父親的期望選擇文學系,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當了老師。她儘自己最大的努力響應父親的期待,想成為父親心目中理想的女兒。
她不斷努力,其實只為了聽父親的笑聲。
松子有一個從小就身體孱弱休學在家靜養的妹妹久美。父親把所有的關心和笑容都給了久美,甚至會因為松子與久美分享喜悅而考慮久美的心情責罵冷落松子。父親整天愁眉不展,很少有笑容,鮮有的一次從父親眼中發現笑意卻依然擋不住父親眼中躺在病房中的久美。久美比自己更重要,這令松子感到悲傷。
松子渴望愛,渴望偏愛。可是,可是松子不知道,愛並不能因討好而產生。妥協自己迎合別人的期待,會短暫的獲得關注或讚賞,但長時間沒有原則底線的屈從於錯誤,只會助長底線之下的錯誤瘋長,然後任其侵蝕自己。
愛與罪
松子離家後與徹也同居了。徹也雖然深愛著松子,沉迷於松子的溫柔,但他性情暴躁,動不動就對松子動粗。但是一份獨有的偏愛是松子渴求的,即便沒有錢,即便時不時要遭受暴力,松子也心甘情願。可這一切仍不能讓脾氣古怪的作家徹也接受,如同徹也喜歡的太宰治,雖然荒唐卻也清醒,他知道他的存在就會讓松子受盡委屈,所以最終選擇了自殺。
徹也死後,松子做了岡野的情婦,過了一段有規律的平靜生活。當一個欲望得到滿足時,就會產生下一個欲望。松子不想永遠當一個見不得光的女人。於是,松子與岡野的妻子攤牌了。
可是,岡野對松子的愛從來都不是出於本能。岡野與松子在一起完全出於對徹也的嫉妒。岡野為了地位和財產,和自己根本不喜歡的女人結婚。岡野嫉妒徹也的才華,他本以為可以從容的嘲笑徹也的落魄,可松子與徹也的相愛重新讓岡野在徹也面前感到自卑了。徹也自殺是文人投身文學最漂亮的死法,把松子的愛佔為己有是岡野消除自卑的最後方式。
岡野的不愛令松子又想到了愛過自己的徹也,她去做了徹也曾經讓她去試過的土耳其的女郎。
或許是因為土耳其女郎是徹也生前想要讓自己做的職業,或許是因為那是弟弟曾對自己說過的,又或許是從小就名列前茅渴望被人關注,松子土耳其女郎的工作做的格外認真。不久她就做到了浴室的紅牌,業績是店裡第一名,賺到了以前無法想像的金錢,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實感。
與此同時,她交到了好朋友凌乃,也遇到了她一生都不想去試探對自己的愛真實與否的赤木。
店裡換了經理後,松子不再是頭牌。赤木和凌乃也相繼離開,也留給了松子巨大的空虛感。然後,她跟著願意帶著她走的小野寺離開了,開始了她萬劫不復無法挽回的一生。
小野寺帶著目的接近松子,他愛的不是松子,是松子的錢財。小野寺用松子的錢包養更年輕的女人,買毒品,肆意揮霍。松子也和小野寺浪蕩卻沉溺的過活著。
直到得知凌乃被吸毒的男朋友殺害身亡。松子試圖同讓小野寺一起戒毒,然後一起開餐廳去過正常的日子。可一開始就貪圖松子錢財的小野寺怎麼會同意?爭執之下,松子殺了小野寺。
岡野也好,小野寺也罷,他們始終都沒有真心愛過松子。被一切拉回現實,松子又想到了徹也,太宰治轉世的徹也,於是松子選擇在太宰治投河的地方自殺。
如果說被學校開除,做情婦或土耳其女郎也罷,是對松子始終毫無底線渴求愛的懲罰,那麼,殺人與自盡,已經把松子推向了罪惡的深淵。
愛與救贖
松子不僅沒有自殺成功,還在自殺地點遇到了一生中唯一向她求過的人。島津賢治是一名理髮師,收留了松子。為了答謝,松子白天開始幫島津打理理髮店,晚上一起生活,感受到了平靜,也等到了島津的求婚。
然後,殺人是要付出代價的。兩個月後,警察找到松子,松子被抓入獄。
如同松子努力抓住與徹也最後相關的一切一樣,身在獄中的松子開始學習用同樣的方式抓住與島津相關的任何一丁點兒聯繫,松子開始學習理髮。
是啊,不管經歷了多少欺騙與痛苦,只要擁有一絲被愛的可能,松子都能全力以赴。可就是這樣的松子,依然得不到一點兒的愛與憐憫。
松子因為在獄中表現良好,本可以早一點兒被假釋,但假釋需要保人,弟弟紀夫不願意,島津也不願意。
出獄後,松子看到島津已經結婚生子,又來到了獄中理髮店同名的地方做起了理髮師,遇到了她的開啟悲劇生涯的學生龍洋一。
龍洋一像松子說明當初並不討厭松子,相反他喜歡松子。幾句簡單的告白,松子又全身心投入到與龍洋一的愛情,不管龍洋一是什麼人。
當然,作者並沒有為龍洋一安排從學生時代的貧困小混混搖身一變成為功成名就人士來拯救松子的故事。傷害過你一次的人,如果他本身還沒有經歷過自我救贖,或許對他的原諒,會使雙方都步入地獄。
龍洋一走私毒品,做緝毒警察的臥底,即使松子試圖拯救他,這也不是雙方都能選擇控制的局面。為了保全性命,龍洋一故意引來警察,二人共同入獄。
松子的一生都在渴求愛,只要對方對自己哪怕有一丁點兒的愛意,都是足以令松子活下去,她仍期盼和龍洋一出獄後的生活。
可是,龍洋一對松子沉甸甸的愛感到害怕,無以回報,他殺死了攪亂松子生活的元兇——校長,也徹底離開松子。
失去龍洋一,松子的生活就像是泡到水的方糖一樣,完全崩潰。松子的生活,沒有了一絲一毫可以抓得住的地方。對於此時的松子來說,赤木是唯一的救贖。
松子的一生都試圖以別人的愛為救命稻草,可他們一次又一次的令松子失望。唯一的救贖,松子不敢去打擾。只要不碰,或許就可以永遠存在。
愛人與愛己
故事的最後,五十三歲的松子仍然試圖抓住澤村對自己的「愛」,想要開始新的生活。可是,依靠別人的愛度過自己的一生,是可笑又可悲的,松子經歷過這樣的一生始終不能這個道理,最終也以喜劇式的悲劇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人,但是真正美好的相遇少之又少。難能可貴的美好相遇固然值得珍惜,但是,彼此的相遇不應是沉重的負擔。
松子的一生,都在愛人與渴求被愛,親情也好,愛情也罷,松子用盡全力不辜負愛。因為愛,松子努力生活,渴求更多的愛。可是愛從來都渴求不來,愛與被愛,是因為值得愛。
松子一生都靠著別人對自己愛意而活,努力愛別人,但是卻忘了愛自己。倘若松子勇敢的愛自己,不迎著對散發愛意的光亮奔跑,以松子的聰明,美麗,善良,我想一定會自己散發光亮,獲得更多的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