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鐵琴是爵士樂裡的冷門樂器，演奏的人並不多，能自成一家、成為國際級藝人的極少。聽了二十幾年的爵士樂，筆者也只介紹過60年代靠著在藍調之音發片而成名的電鐵琴手Bobby Hutcherson。Walt Dickerson、Terry Gibbs、Cal Tjader等藝人，雖然都擁有傲人的演奏技巧，因為風格特殊，在臺灣知名度偏低，專輯並不好找，難以進行有系統的介紹。另一方面，知名度較高的Lionel Hampton、Milt Jackson（Modern Jazz Quartet團員）等人的作品則因演奏風格不太合胃口而被我束之高閣。
相隔多年，此次再度執筆介紹電鐵琴手，Gary Burton大約就是筆者心目中的不二人選了。從70年代活躍至今，Gary Burton參與了各式各樣的音樂表演計劃與教育工作，發行了無數叫好又叫座的專輯。身為爵士樂壇的長青樹，Gary Burton最為人稱道的，就是他持續錄製了許多高水平的二重奏專輯。事實上，正是因為1972年時在ECM廠牌與鋼琴家Chick Corea合作錄製、發行了《CrystalSilence》這張經典作品，兩人登上了藝術與商業成就的高峰，接下來Gary Burton乘勝追擊，陸續與SteveSawllow（貝斯）、Ralph Towner（吉他）等人合作，在ECM旗下發行了更多的二重奏專輯如Hotel Hello、Matchbook等，也都獲得了極高的評價。這些年來，我陸續入手多張Gary Burton的二重奏專輯，每一張都優美動聽，幾乎沒有踩到地雷，說他是正宗的爵士二重奏之王，絕不為過。
出身於美國中西部的Gary Burton算得上是音樂天才，他演奏電鐵琴不但無師自通，而且還不循常規地使用了四支琴槌，這使他的演奏不但聽起來更為細膩，而且還帶有鋼琴旋律般行雲流水的效果，魅力可謂十足。網絡上看得到他剛出道不久加入Stan Getz樂團的演出錄像畫面，表演的曲目大多以bossa nova為主，Gary Burton靈活地操弄四根琴槌，有搶眼的即興表現，也難怪當時Stan Getz稱讚他「雖然年紀輕輕，演奏起來卻像個資深樂手」了！
除了錄製二重奏專輯之外，Gary Burton另外一個固定的編制是加上吉他、貝斯與鼓的四重奏組合（這個四重奏組合也會有些變化，例如：多加一位吉他手，或是如《Generations》的計劃裡，多加一位鋼琴手，變成五重奏）。Gary Burton崛起的年代正值爵士樂式微、搖滾樂大行其道。他的創作打破了音樂的藩籬，將更多的流行元素，如搖滾、鄉村甚至古典，融入作品之中，因而大受歡迎。與他合作過的吉他手，從最早的Larry Coryell、Pat Metheny、John Scofield、KurtRosenwinkel到現在的Julian Lage，現在都已經成為享譽國際的爵士名家。想了解過去三、四十年來爵士吉他語彙的發展及演變，Gary Burton的四重奏或五重奏裡有吉他手參與的專輯，是很重要的參考來源之一。
礙於篇幅限制，本文無法逐一介紹Gary Burton所有的專輯，因此先鎖定二重奏的範疇，依照發行年份介紹Gary Burton具代表性的二重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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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Crystal Silence》都是一張經典之作。70年代是美國爵士樂最困頓的時刻，當時若不玩插電樂器，或是走軟調的流行路線，幾乎是沒有飯吃的！Chick Corea和Gary Burton當時也玩「爵士搖滾」這種融合風格，但在《Crystal Silence》這張專輯中，我們完全感受不到搖滾樂對他們兩人的影響，取而代之的是極為詩意，甚至帶著些許歐洲古典風格的清新之作。Chick Corea巧妙地將西班牙音階與調式音樂融入即興演奏之中，其演奏技法令人想起他在60年代發行的原音鋼琴三重奏專輯《Now He Sings, Now He Sobs》，犀利的即興旋律不失其悅耳。如專輯名《Crystal Silence》（透明的沈靜）所示，GaryBurton則巧妙利用電鐵琴的顫音特性與鋼琴搭配，製造一種晶瑩剔透、似真似幻的抒情效果。本張專輯的同名曲由Chick Corea引導音樂進行，GaryBurton接續於後，鋼琴與電鐵琴的旋律互為交纏，帶著一種夢幻朦朧感，是《Crystal Silence》的必聽作品。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Crystal Silence》也可視為ChickCorea發行《Return to Forever》的前導之作。整張專輯的曲目由Chick Corea主導，在即興方面，ChickCorea的鋼琴演奏扮演了吃重的角色，透過與Gary Burton的二重奏合作機會，ChickCorea似乎對於接下來的音樂創作更瞭然於胸。《Crystal Silence》問世之後受到熱烈歡迎，專輯十分暢銷，也奠定了兩人繼續合作的基礎。
崛起於70年代的ECM，除了以音樂取勝之外，封面設計也相當有吸引力，不是帶著抽象、極簡主義的色彩，就是蘊含著藝術實驗的精神。《Duet》的封面由當時以拍攝爵士樂手聞名的日本攝影家內藤忠行設計，以深紫色的圓圈為底，蝴蝶為視覺中心，製造一種超現實幻象。2008年兩人再度推出《The New Crystal Silence》專輯時，以模糊的蝴蝶飛舞畫面為視覺中心的封面，頗有向《Duet》封面致敬的味道。
《Duet》是Gary Burton、Chick Corea合作的二重奏專輯之中，筆者最喜歡的作品。原因是這張專輯的演奏不但精彩，創作的凝聚性也非常強！黑膠唱片A面由格局恢弘的《二重奏組曲》（Duet Suite）開場，四段不同音樂景致的《兒童之歌》（Children’s Song）接續於後，只有最後一首曲子是貝斯手Steve Swallow的作品。由於數年前推出的《CrystalSilence》獲得好評，兩人再度合作也就更具野心，在即興演奏方面盡情揮灑，以《Duet》這張專輯來說，無論是演奏技巧或情緒表達，都拿捏得恰到好處，為二重奏的絕佳典範。
Gary Burton和Chick Corea在70年代於ECM發行了三張二重奏專輯，除了《Crystal Silence》、《Duet》之外，還有兩張一套雙LP的《In Concert》，是兩人於1979年在蘇黎世的現場演出錄音。這套專輯似乎一直沒有重發CD，直到近幾年來ECM以3CD盒裝的方式重新發行部分藝人的重要作品之後，《In Concert》才得以重新問世，很可惜的是為了節省成本，CD重發版的包裝設計非常陽春，並沒有重印封面。建議喜歡ECM音樂與封面設計的樂迷可到二手市場找這張黑膠唱片。
GaryBurton & Makoto Ozone日本知名的爵士樂手小曾根真80年代從百克裡音樂學院畢業時，在Gary Burton的四重奏樂團裡演奏鋼琴是他第一份正式的工作，之後也由Gary Burton領銜，在ECM旗下發行了評價很高的《Real Life Hits》，其中貝斯手SteveSwallow所作的《Ladies in Mercedes》（奔馳車裡的貴婦人們）帶著幽默的拉丁風情，即興演出精彩，可說是整張專輯裡最有亮點的作品。Gary Burton本來就是百克裡音樂學院重量級的教師，由他來拉拔深具天分的小曾根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所以90年代兩人以二重奏形式再度合作時，默契良好的演出讓他們的合作受到矚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小曾根真是一個可以演奏各式各樣風格的鍵盤全才（聽起來是不是很像Chick Corea?），古典、拉丁、藍調、現代音樂等等都沒有一樣難得倒他，或許因為如此，《Face to Face》這張專輯也呈現了繽紛多元的面貌，從原創的《Kato’s Revenge》、TheloniousMonk的《Monk’s Dream》（已經變成了經典曲）、bossanova名曲《O Grande Amor》、探戈名家AstorPiazolla的創作《Laura's Dream》、到BennyGoodman的《Opus Half》等（在這首曲子裡小曾根真演奏了一段很精彩的Stride風格之旋律），由老師（Gary Burton）和徒弟（MakotoOzone）兩人來詮釋，可謂駕輕就熟。優美圓熟的風格是本張專輯最大的特徵。
GaryBurton & Makoto Ozone除了最後一軌為小曾根真的創作之外，《Virtuosi》收錄的幾乎全是樂迷熟悉的古典音樂曲目，由兩位擅長即興的高手來詮釋，就如專輯名稱所示，表現了音樂名家（Virtuosi）應有的水平。坦白講，沒聽這張作品，還真的不知道Gary Burton、小曾根真兩人的古典音樂演奏如此到位，水平之高，令人驚喜不已！
兩人以印象派大師拉威爾的名作《Le Tombeau de Couperin》開場，這首曲子原來是為鋼琴所寫的獨奏曲，我們在這裡聽到的二重奏版本，流暢的合奏適切地表現原作豐富多變的和聲，而Gary Burton超凡入聖的電鐵琴聲響，鏗鏘有力，節奏感十足，賦予了這首印象派作品豐富生動的音樂想像。第三軌的《Prelude VIII, Opus 32》則是拉赫曼尼諾夫的作品，考驗著演奏者的技巧與速度，兩人演奏起來是暢行無阻、虎虎生風，錄音室作品尚且如此，假若是現場演出，那應該就更精彩了！
除了上述幾首曲子之外，本作的亮點還包含了美國作曲名家George Gershwin的兩首作品《PreludeII》與《Piano Concerto in F-Movement III》。這兩首曲子，一慢一快，前者融合了美國草根藍調，後者表達了都市生活的緊湊，從音樂裡我們彷佛看到了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是一首需要高度技巧的作品。最後以小曾根真的創作《Something Borrowed, Something Blue》為整張專輯劃下句點。這首曲子恰好表達了兩人的心聲，從古典與藍調音樂中取材，做出別出心裁，風格獨特的作品。
《The New Crystal Silence》《Crystal Silence》發行至今已經超過了40年，只要提到電鐵琴與鋼琴的即興合奏，每位樂迷首先想到的一定是這張專輯。然而，這張專輯的誕生卻純屬意外。Gary Burton本人提過，1971年他在德國爵士音樂節演出，策展人在表演結束的當晚，問是否有樂手願意上臺做即興聯演（jamming），結果只有Gary Burton、Chick Corea答應。所以在上臺之前，Chick Corea大略地教他如何演奏《LaFiesta》，也是當時Chick Corea當時剛完成的作品，然後馬上上臺演出。在演出之前，Gary Burton心裡還在想：哪個樂迷願意聽電鐵琴與鋼琴聽一個小時呢？結果演出效果出乎意外的好，不但催生了《Crystal Silence》，更開創了一種嶄新的爵士樂演奏型態；它的旋律悅耳，但卻不是那麼甜膩、流行，有些古典的味道，但又沒有那麼嚴謹，雖然以即興取勝，但卻不像一般爵士樂採用大量的藍調和弦。
2007年，Chick Corea、Gary Burton為了紀念《Crystal Silence》問世35周年，展開了全球性巡迴演出，總共表演了七十五場，其中也包括了在臺北國家音樂廳的演出（只要google一下，就可讀到許多臺灣樂迷對這場音樂會的熱烈迴響）。事實上，《Crystal Silence》35周年紀念音樂會並不在原汁原味地重現專輯音樂內涵，而是讓忙碌的兩人有機會再度合作，透過多首標準曲的演出，讓樂迷再一次領略電鐵琴與鋼琴的合奏之美。
《The New Crystal Silence》節錄了這一系列的紀念音樂會裡，幾場最有發行價值的演出。專輯由兩張CD構成，CD1收錄的是在澳洲雪梨歌劇院的現場演出，兩人的合奏搭配了由英國薩克斯風手Tim Garland編曲，JonathanStockhammer指揮的雪梨交響樂團，總共演奏了五首曲子，氣勢磅礡如萬馬奔騰，非常精彩。筆者最喜歡的是第三軌的《Brasilia》，從不確定的旋律出發，帶出兩人精彩的即興，由雪梨交響樂團來擔任襯託與腳註，兩方互為表裡、交織成一幅明亮而又氣勢十足的音樂景致。
CD2則收錄了兩場分別在挪威與西班牙康納利島的二重奏演出。經過了這麼多年，兩人的演出純熟老練、默契一流，絲毫未見老態，無論是向Bud Powell致敬的《Bud Powell》（Chick Corea的創作）、BillEvans的名作《Waltz for Debby》，或是西班牙風的《SenorMouse》與《La Fiesta》，聽起來都有舒適愉快、明亮爽朗的感受。《老當益壯》（older but not staid）是BBC樂評人對這張專輯的評語。確實，經過這麼多年，兩人的現場演出談笑風生，依然有這麼好的表現，也莫怪由《Crystal Silence》延伸出來的二重奏形式會歷久不衰了！
2007年馬拉松式的紀念音樂會對兩人接下來的音樂合作似乎頗有啟發。《The New Crystal Silence》專輯中收錄了多首標準曲，主要原因是兩人都忙得沒有時間排練新曲，演奏標準曲是很安全的選擇，未料這些標準曲（大多是咆勃時代的名曲或30、40年代的流行歌）經由兩人巧手重新詮釋，獲得新一代樂迷的熱烈迴響。說來有趣，70年代兩人合作的三張ECM二重奏作品，既沒有咆勃或藍調味，更聽不到美國流行曲的影響，反而因為更接近古典樂風格而被譽為《Chamber Jazz》。
其實，Chick Corea、Gary Burton於40年後再度重拾這些屬於美國的音樂元素，證明了他們並非不能演奏此類型的爵士樂，而是在當時的環境下，選擇了「不為也」。本張專輯以百老匯的流行曲《Can’t We Be Friends》開場，這首曲子最有名的版本應該是Louis Armstrong和EllaFitzgerald的合唱，二重奏的版本則以Chick Corea輕快的鋼琴旋律為前導，GaryBurton的電鐵琴緊跟在後，鋼琴演奏帶著舊時代stride風格的趣味，也聽得出Monk式古怪音程、印象派全音階的影響，頗有向咆勃前輩致敬的味道。
第二軌是披頭四的名曲《Eleanor Rigby》。爵士樂手似乎特別喜歡改編這首曲子，筆者已經聽過至少四、五種不同的詮釋，這裡兩人改編的幅度不算太大，倒充分利用了鋼琴與電鐵琴兩種樂器的特色，讓整首曲子增添了些許輕巧、優雅的氣氛，Gary Burton在這首曲子裡有相當傑出的即興表現，電鐵琴的節奏感與晶瑩剔透的音色在此發揮的淋漓盡致。其他如鋼琴名家Bill Evans的《TimeRemembered》、Tadd Dameron的《Hot House》、Dave Brubeck的《StrangeMeadow Lark》等，透過兩人精心的詮釋，也都呈現了繽紛多元的面貌，是百聽不膩的佳作。
事實上，沒聽過Gary Burton的二重奏專輯，很難想像電鐵琴與其他單一樂器的對話可以色彩斑斕，內涵如此之豐富。筆者曾經於2005年在東京爵士音樂節聽過Gary Burton五重奏樂團《NextGeneration》的演出，當時就曾經對電鐵琴極具魅力的音色與漂亮的即興旋律驚豔不已。遺憾的是，2007年春天在臺北舉行的《Crystal Silence》35周年紀念音樂會，筆者因故錯過。不過，相信老當益壯的Gary Burton未來還會參與二重奏的演出計劃，將電鐵琴音色的美好持續傳遞給樂迷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