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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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哭，但我不能哭
文/程沙柳(原文有刪節) 編輯/微小說
唐老鴨的媽媽要改嫁別人了。
婚禮在五十米遠的一戶人家舉行，鞭炮聲和歡呼聲比風聲還大，野蠻地闖入唐老鴨的耳朵。
我不知道哪裡突然生出了一股豪情，走過去一把拉起唐老鴨：「沒什麼大不了的！唐老鴨哭了出來，開始的時候是嗚嗚嗚的，很快就變成了哇哇哇。
過了大概十分鐘，唐老鴨哭完了，右手一抹眼淚：「我是要幹大事的人，不能為這樣的小事哭！」
那一年，唐老鴨12歲，我11歲。
唐老鴨不願意跟著他媽住到他媽的新家去，但是他家的房子頂上有幾個不小的洞，一到下雨天雨就不停地往屋裡竄，這個時候他就會往我家跑，尷尬地低著頭扯著衣服下擺：「下雨天我家沒法住人……我可以住你們家嗎？」
沒等奶奶說話，我就一把抓起他的手，把他帶到了我的房間。躺在床上，我們一邊說話一邊聽窗外譁譁的雨聲。
唐老鴨說：「程沙柳，我很感動，我想哭，但我不能哭，我以後都不能哭，因為我是要幹大事的人，不能為這樣的小事流淚。」
我說：「你不要難過，以後就住我家吧。」
唐老鴨沒有住我家，第二天他回去以後弄了個梯子，爬到房頂上用幾片不知去哪兒找來的瓦蓋住了那幾個洞，然後又開始收拾屋子。
唐老鴨一直覺得他媽欠他的：「我爸死了，她應該養我，結果她嫁人了。我不會去她家的，雖然我們兩家只相隔50米。」
那時候，我是站在唐老鴨一邊的。因此，當唐老鴨他媽端著各種吃的或者拿著錢來看唐老鴨的時候，我的態度和唐老鴨一樣，不屑一顧，權當沒看見，和唐老鴨旁若無人地玩著遊戲。
唐老鴨的媽媽端著一碗冒著香氣的肉站在我們身後，不知所措。她不敢放到桌子上，上次她放在桌子上剛走出門，唐老鴨就端著那碗肉朝她背後砸去。
我們一直在玩遊戲，大概過了一個小時，我轉過身，唐老鴨的媽媽不見了。但肉的香味一直在，讓我誤以為她一直站在我們身後。
我說：「唐老鴨，你媽做的肉可真香。」
唐老鴨把遊戲手柄往地上一甩：「香個屁！」
唐老鴨打算去廣州的時候，他媽怒氣衝衝地跑到他面前質問他：「你瘋了，要出去打工？你才多點大？想都別想！」
唐老鴨脖子一梗：「關你屁事，我爸還沒安息你就嫁人了，拋棄了我，現在是怎麼回事？告訴你，你已經沒權利沒資格管我了！」
他媽氣得整張臉都紅了，揚起手要打他，唐老鴨跑進去拿了把菜刀出來：「你直接砍吧！砍死我算了，你就一了百了了！放心，沒人說你，我也不會找你抵命！你砍啊！砍啊！」
他媽氣暈了過去。
小學畢業後，唐老鴨和鎮上幾個初中還沒讀完的少年一起結夥去了廣州一家電子廠打工，他把大好時光無私地奉獻給了循環往復的流水線。
六年了，唐老鴨換過很多廠，去過很多城市。
201X年，我去深圳一家公司實習，唐老鴨請我吃飯。他說：「現在我在深圳打天下，可我依舊還只是個小工人，天天面對的也依舊是流水線。」
酒足飯飽，光著膀子的唐老鴨翹著二郎腿，從煙盒裡掏出一支煙點燃，猛吸一口，吐出一個散漫的煙圈：「對了，你什麼時候畢業？」
我說：「後年。」他哦了一聲：「現在才大二啊，好小，不過沒關係，畢業後要是找不到工作跟我混，我罩著你。」我笑了兩聲，不知道怎麼回答。
兩人無言了好一會兒。
「韓靜怎麼樣了？」唐老鴨問。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在鎮上開了個理髮店，生意還算不錯。」
「fuck！」唐老鴨輕輕地罵了一聲，接著繼續抽菸。
韓靜是醫生的女兒，她高二那年的冬天在鎮上玩雪的時候遇到了拖著箱子從廣州回來的唐老鴨。他們相見恨晚，聊得很投機。在韓靜眼裡，唐老鴨是見過世面的人，不像自己，都快成年了，去過最遠的地方是縣城外婆家。
韓靜說：「你帶我見識世界好不好？」
唐老鴨說：「你想幹大事嗎？想幹大事的話我就帶你去。」
韓靜說：「我願意。」
三年後，韓靜回到稻田鎮，開了一家名叫靜靜的理髮店。我不知道這和她想幹的大事有沒有關係。
走出飯店後，我和唐老鴨沒有立馬分道揚鑣，我們一邊吹著炎熱的風一邊散步。我本不打算問的，但好奇心還是佔了上風：「你和韓靜三年都沒有回過稻田鎮，你們在外都發生了些什麼？」唐老鴨擺了擺手：「嘿，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一提。」
我知道每個人心裡都得藏點只有自己才能知道的事情，就沒再繼續問。
告別的時候，我轉身走出十幾米，唐老鴨在身後叫我的名字，聲音有些刺耳，我錯愕地回過頭看他。他說：「陪我再喝兩杯。」於是我們坐在了馬路牙子上，腳邊擺著四五瓶啤酒。
唐老鴨終於開口了：「我很想她，但我發現我無法娶她。」然後他就哭了，開始的時候是嗚嗚嗚的，很快就變成了哇哇哇。我咬開一瓶啤酒，開始猛灌。
「我是要幹大事的人，不能為這樣的小事哭！」
201X年冬天，我回稻田鎮過年，在鎮上遇到了唐媽媽，她牽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在購置年貨。她一眼就認出了我，一把衝上來抓著我的手問：「你有我兒子的消息嗎？他好幾年都沒有回來過年了，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我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一個母親期盼兒子歸來的眼神要動人。
我抓住唐媽媽的手，告訴她：「他時常和我有電話聯繫，他現在在深圳，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她旁邊的小女孩用小手抓住我的右食指：「叔叔叔叔，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我找了個角落擦眼角的眼淚。
我決定給唐老鴨打個電話。
「你媽和你妹妹都很想你，你快回來吧。」
「是嗎？」
「嗯。」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分鐘左右，唐老鴨說：「我是要幹大事的人……」
我把手機摔在了雪地上。
我走到靜靜理髮店門口，韓靜正在幫一個小孩子剪頭髮。她誤以為我也是來理髮的，頭也不抬地說：「稍等哈，一會兒就好。」抬起頭才發現是我，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還以為是要理髮的呢。」我微笑：「我就是來理髮的。」
我和韓靜相互認識，她之前和唐老鴨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相互加過QQ，回稻田鎮後也見過面，但不算特別熟。
韓靜嫻熟但緩慢地幫小孩剪著頭髮，頭低下去後就沒再抬起來。我站了一會兒，覺得不自在，就找了張凳子坐下。韓靜一直不和我說話，我也不知道該和她講什麼。
韓靜抬起頭：「沙柳，我可能要結婚了。」「嗯。」我說不出其他話。心裡翻江倒海的難過。我沒了剪頭髮的心思，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正在下一場很大的雪，風也很張狂，雪被吹得到處亂舞，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
過了幾天我在去親戚家拜年的路上遇到了韓靜。她對我說：「我把親事推掉了，只可惜讓我父母得罪了很多人，但我不後悔，因為對方不是我想嫁的那個人。我想嫁的那個人在遠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但我會等，我還年輕，不在乎多等幾年。他一直說我不是幹大事的人，希望我做的這一件事在他眼裡算大事。」
儘管和唐老鴨所處的地方一南一北，但我臨走出發回北京的學校的時候，唐媽媽還是一再地囑咐我，只要有了唐老鴨的消息第一時間就要告訴她。
她眼裡泛著淚光，抓著我的手一副生怕我會甩開的樣子：「幫我告訴他，錢是應該掙，但有時間還是要回來看看的，不然一個人在外面多孤單。你和他說，我很想他，以前都是我的錯，我知錯了，只要他願意回來，不管對我做什麼都行。」
我也要哭了：「母親只是想見兒子而已，哪來的錯。放心吧，我會轉達他的。」
在去北京的火車上，我給唐老鴨打了很久的電話，把他媽和韓靜的事情都和他說了。
我說：「其實你並非不幸福，也不是你沒有發覺，只是你不願意面對而已。好強了這麼多年，也該放下了，不然最後為時光埋單的，依舊只是你一個人而已。」
我以為唐老鴨又會說我是要幹大事的人，他一直沉默著聽我說完了所有的話，靜靜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忙實習忙畢業，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唐老鴨有過聯繫，201X年3月突然接到了他的電話。
唐老鴨在電話那頭氣焰囂張地說：「給你個盡地主之誼的機會，我在北京西站，快來接駕吧！」關注微小說（id：zhang-xiaohu）可以看更多小說。
唐老鴨說：「我感覺我之所以會那麼狹隘，是因為見過的世界太少，所以我打算出來走在，見識更多的世界。」
我哈哈笑了兩聲，幫他卷烤鴨。唐老鴨吃了烤鴨，抽了兩下鼻子：「為什麼烤鴨沒我想的那麼好吃？算了，還是應該開心。我在為接受一些新事情做準備，就從吃開始吧！」
他那句「我在為接受一些新事情做準備」讓我內心受到了不小的衝擊。我端起杯子敬他。
我一口乾完了一杯啤酒，唐老鴨笑著說：「嘿，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沒事的，吃過苦沒關係，對得起吃過的苦才重要。這還是你告訴我的呢，你這個酸秀才。」
我說：「我只是替你感到高興，也替你媽和韓靜感到高興。」
我腦海裡浮現出當年那個怒氣衝衝不可一世的小男孩，他指著暈倒在地上的母親稚嫩地吼叫著：「你讓我整個人冷了一輩子，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你的！」說完就跑進房間啪的一聲關上了門，他母親就那麼躺在地上，直到我叫來了奶奶她才被送進醫院。
誰也不知道唐老鴨的心到底被傷得有多深，畸形得有多厲害。但誰都知道，他以後的路會走得很艱難。如果沒有愛的話。
後來，唐老鴨跪在他媽面前磕了三個很響的頭，邊哭邊磕，邊磕邊認錯。以前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生活重新開始。
唐老鴨去靜靜理髮店找韓靜，韓靜正好在給一個客人洗頭，手上沾著泡沫，她歪著頭，巋然不動地看著唐老鴨。良久，她說：「我知道，我會等到你的。」
唐老鴨說：「我現在才明白，所謂的幹大事，並不是掙多少錢，開多好的車，住多大的房子，也不是爭一口廉價的氣，而是你要對得起你經歷過的每一寸時光。在意你的人，愛你的人，你除了好好生活外，也不要辜負他們。你可能不會對他們付出像他們對你一樣的感情，但你至少得尊重他們的感情，他們本可以那樣對別人，但他們卻選擇了對你。你得懂得感恩。」
唐老鴨說：「好好照顧我媽，娶韓靜，這才是我一直該幹的大事。」
作者/程沙柳
青年作者，湯圓創作APP出品人，文學品牌「時光抽屜」創始人,新浪微博：程沙柳-Elliot
本文由湯圓創作獨家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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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謝謝你給予我的，也謝謝你沒有給予我的。愛是不滅欲望和英雄夢想，想要得到它就要學會給予。
張小湖祝你晚安。也期待你對我說一句「晚安」，給我點一個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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