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就像天邊的雲。緣起,如雲聚。緣滅,似雲散。在什麼時候,在哪裡,遇見誰,一切冥冥中皆有天意。要知道,我並不是想出現在你眼前,才出現……
密林裡樹兒親眼所見的「兇殺滅口」緩解了旭和昭的對峙。一切都指向三王子堯。昭全程黑著臉,要她閉嘴噤聲,忘卻密林中所發生的一切。一片好心卻偏要裹著嚇人的外殼。末了,還要雪上加霜,倔強補充一句:「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委屈的樹兒停住腳步:「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難道要坐以待斃?我不過是想活著……難道有罪嗎?」泣血叩問,像重錘一記記錘在昭心上。狼嗥在耳邊迴蕩,空氣中飄過血肉燒焦的氣息,他心上一緊:是,明明都一樣。不過是想活著,難道有罪嗎?
縱有英雄血︱屠寺
昭緩緩閉上眼睛。風掠過耳邊拂過臉頰,帶著隱約腥氣。一觸即發的危機,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像當年信州的狼窩裡與頭狼對峙時那山雨欲來的寧靜……
力克群狼,不過是無意踏入命運流沙拼命自保。獨闖敵營,卻是他推動命運羅盤的牛刀小試。這一役他賭上自己!耳畔隱約聲響,看似靜謐的廂房齊刷刷飛出數柄利刃。但見房門洞開惡賊悉數而出,昭反倒唇角輕勾綻出個戾氣十足的輕蔑笑容。
戰場上沒有慈悲只有殺或被殺!這匹獨闖虎穴的孤狼,陡然變成猛獸。出手如狂,威不可當。但見天井中濺滿鮮血,屍骸無數,儼然人間地獄。此處,要給編導攝像加大大的雞腿!劇情分明是殘忍的,畫面卻因鏡頭語言的有效調度,而美感十足!
劇情被局限在天井中,視覺焦點便是以一敵眾的昭。這段精彩打戲簡直就像清新水墨長卷,有效烘託昭在逼仄現實求突破的內心與所向披靡的決絕。背景樂敘事性強且極富渲染,旋律起劍拔弩張,伴著悽美旋律,驚豔著昭傾倒人寰的半張俊面!
一劍驚風雨,這美輪美奐的打戲充滿悽涼肅殺之意。手起刀落拳拳到肉,行雲流水酣暢淋漓,就連鮮血噴濺一臉,順面頰下淌的血痕都猶如妖嬈罌粟綻放!
風過,漫天烈焰,血光滔天。踉蹌獨行,身後是烈焰沖天的「大叫喚地獄」。那血色夜晚從未消失過。父王的驚詫、武哥的吶喊、母親的木訥,甚至連利刃划過面頰的刺痛都歷歷在目。那慘痛禍首是妒火燒心,挾子相脅的母后與父王的愛恨情仇。
是父母之愛的結晶,也是王室權爭載體,這便是四王子昭的命運。對母親有怨。利刃劃破幼嫩肌膚,生分了母子親情,也割斷了一個王子的錦繡前程。然而卻無恨。身體膚發皆受之父母生殺予奪又如何?何況他,記得母親眼中的愧疚與絕望!
那一眼中的哀痛就像救命草,在以後漫長歲月,被厄運捉弄,被駭浪席捲,在命運長河浮沉時唯一能拽住的希望:母親還是母親。我,還是母親的孩子!
一切的錯,都是因為我還不夠強大到足以保護母親!如今,當母親需要,我可以做到,我願奉上所有。所以那些原本就該下拔舌地獄的禿賊,就讓我替母親打發了吧。只要擦淨所有痕跡,誰也不能指證母親,那麼母親就不會被父王和正胤置疑。
母親,昭兒給不了您,您最希冀的權利和尊榮。但至少,我可以豁出自己,去護您周全。即使,您的雙手沾滿鮮血。即使……要為了您,雙手沾滿鮮血!
縱有英雄血︱成讖
劉後驚醒。昏暗處隱約有身影緩緩走來。「誰!」她厲聲喝道。那人並不答話。一線燭光剖開暗夜,恰好映亮他面容。那是被面具束縛著的面容,即使被亂發遮擋大半依然丰神俊朗的眉目,被一臉尚未乾透的淋漓鮮血襯映,透著說不清的詭異。
微笑綻放,那是一抹邀寵的笑。倘若以母親的目光審視,會發現昭眼角的晶瑩,以及強撐透支體力的疲憊。自然,還有渴望親情的孩子在母親面前諂媚討好的神氣……然而劉後滿眼只有厭惡唾棄。不甘寄養信州的質子,那令她無端生出懼意的棄子。
「母親!」聲音暗啞,軀殼虛弱但精神卻亢奮。「再沒人能威脅母親。我幫您料理了一切!」他眼睛裡閃光,聲音裡有孩子氣的炫耀,彷佛是在討要糖果的頑童。
這話落在劉後耳中,卻不亞于晴天霹靂!渾身是血,手中劍不知道吞噬多少條命。她豈能聽不懂。半晌無語,她弱弱問:「都殺光了?」「是,我殺光了那些多嘴禿驢,現在再也沒人能傷害到您了——」聲音顫抖,唇角微揚,旋出無比激動的笑意。
彷佛只等母親一聲召喚,他便隨時丟開這柄劍,投入她溫暖的懷抱。劉後腦內驟然轟鳴,苦心經營的心血毀之一旦……爾虞我詐的深宮,原就容不得半點疏忽。一個趔趄,就夠她從巔峰跌進萬劫不復。可昭,這愚蠢傢伙,瞧瞧他都幹了些什麼!
一樽美麗的瓷器,碎了就是一灘爛泥。
一匹高貴的綢緞,撕了就是一堆破布。
一匹神勇的駿馬,瘟了就是待宰羔羊。
曾經寄予榮耀希望的親生子,如今卻是時時提醒她瑕疵和恥辱的不祥物!
昭已是手中這局棋在劫難逃的棄子。棄自然會疼。然而那個痛心疾首的夜晚,當她和昭同時站上天平依然挽不回夫君心意,若不能再增砝碼等待自己的只有輸。不,她不能輸給那些賤人。她只有舍。不要怨我狠心,要怨便怨你不該生於帝王家。
身為帝子,若不是天命所授的龍,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蟲。一母同胞,哪有堯的天生尊崇和貞兒的聰穎嬌憨?令人厭棄的臉,即使在面具後。沒錯,這孩子曾是她獨沐恩寵的見證,也是她的恥辱與瑕疵。一念地獄,滿腔怒火化作萬點冰雨——
拿捏準昭命門的劉後,收起最後一縷為人母的憐憫心:「怎麼?以為我會誇你做得好?你這個滿身鮮血的怪物!滾,血的氣味讓我十分厭惡!令我睡不著!」
「母親……」他艱難開口,臉上閃過千萬種陰晴不定。最後怒極反笑:「母親為何不疼我?為人母應最心疼受傷的手指!」劉後,從喉嚨中諳諳擠出一句:「你早已不是我的兒子,你是信州姜氏之子!」「養子?」昭的聲音略帶哭腔,沉鬱而憂傷……
所有的委屈,傾筐倒出……是充耳不聞,還是裝聾作啞,她都必須聽——
揭開千瘡百孔的過往,血淋淋回顧就是種自虐自傷,可他已不管不顧。悲傷逆流成河,沒湮沒劉後卻湮沒了你我。這隱忍哭訴並不大肆鋪張,只是剛強男人娓娓道來,但到位的臺詞功底,演活了寧可被全世界遺棄也不想承認被母親拋棄的孩子!
高貴的王族尊嚴被踐踏,身為人子理應被憐惜卻遭唾棄的痛苦……綿軟細膩的磁性嗓,帶著成年男子喉中壓抑的隱約嗚咽,讓人猶如置身他的回憶,穿越血色童年,默默旁觀所經受的一切苦難。未被遮擋的鳳目中,噙著一簇似墜未墜的淚花——
右頰梨花帶雨,左頰剛毅隱忍。百鍊鋼化繞指柔,哪怕再睥睨天下,哪怕提著敵人首級,只要我昭偶爾展現柔弱一瞬間,卻總是能小吉附體勾動你我決堤的母性!我們懷揣無敵慈母心,自覺替代冷血劉後為昭兒哭成狗!噢,昭兒啊,快到懷裡來!
在命運之淵拼命掙扎,踮起腳尖也想託住明月獻給母親的昭,自我催眠的母慈子孝精神支柱崩塌!狼穴,烈焰,皮鞭,利刃,統統都不如母親的無情令人絕望。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拍,千萬根尖刺在心上狠命戳。母親,原來你的名字叫殘忍!
「狼狗!怪物!野獸!」昭的耳邊,有千萬種細碎嘈雜聲音,混成狂躁的旋風颳過,最後只剩「啪嗒!啪嗒!啪嗒!」那是心碎聲,心碎裂成渣渣的聲音!
收斂此生最後一次的孩子氣,留給母親冷冷一句:「母親拋棄了我,但我卻不會離開。請您一定要記住今天!從現在開始,我要讓您只看著我一個人!」聲音已再沒感性,凜冽刺骨。那個修長身影,終於如願以償從劉後眼前消失,然而這句君無戲言,卻註定在多年後一語成讖——
一匹失愛的幼狼,對命運不公的怒嚎哀鳴,伴隨著四王子王昭,在奪嫡之路艱難前行。最後,在弔詭的宿命裡,凝成一場改寫歷史進程的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