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日本文化中，武士文化是其精神象徵之一，有點像武俠之於中國文化，是那種類型人物形象一出現，就能清晰辨別的國家屬性。所以，今天我們來讀日本武士小說。不是去看武士英武神勇的雄姿，而是讓你看到日本「時代小說」作家藤澤周平筆下落魄卻壯美的武士群像。《黃昏清兵衛》是藤澤周平為人熟知的一部短篇小說集，也是讀藤澤周平的入門讀物，8個短篇小說，8個平凡又不平凡的武士，武藝超群卻受生活牽累，讀來讓人心酸，給人驚豔，也使人敬佩。我讀後感慨道：武士階層落幕了，卻產生了殘陽如血的美感。
小說《黃昏清兵衛》
黃昏來臨時，武士也是要洗衣做飯的
在日本，讀藤澤周平小說的通常是普通工薪階層，在穿梭來往的地鐵裡，一手支撐著身體，一手撐開書頁，安靜地讀下去，到了目的地，收了書，徑直走向公司或者是家。
究其原因，藤澤周平寫的武士都是一些極平凡的人物，在單位裡要維持良好的人際關係，在家中依然要洗衣、煮飯，有時甚至還要招幾句嘲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種經典武士形象，武藝高強，劍氣縱橫三萬裡，一劍光寒十九州。只要他們一出手，整個歷史就有了轉折，危機中也能顯出光亮。
典型武士形象
《黃昏清兵衛》中的武士更像生活中的你我，不過是瑣碎生活中的附庸，最光鮮的人物也就是捲入一場政治風波，風波平靜後，仍然靜默地回歸生活，因此，其小說的魅力最能引起世俗大眾的感同身受。
小說集中第一篇《黃昏清兵衛》講一個叫井口清兵衛的中年武士，他白天上班總沒精神，愛打瞌睡，一到傍晚下班時就恢復正常，甚至有些精神抖擻。回到家裡燒飯、洗碗、打掃衛生、照顧老婆。這種反差讓人們給他取了個外號「黃昏清兵衛」，嘲笑他黃昏時來精神的荒唐。
《黃昏清兵衛》小說插圖
事實上，清兵衛的老婆身染重病，他必須每天晚上回家照顧老婆，但是他年青時是個有名氣的武士，有了不起的本事。如今他只是財務部一個小文書，用微薄的俸祿給老婆找醫生治病，同時撐起整個家的開銷。
此時，清兵衛所在藩鎮正經歷一場政變，鬥爭的中心是藩鎮一位名叫杉山的重臣。杉山一直想要找一個高手為他除掉意圖謀反的家臣。他偶然聽說了清兵衛年青時的傳聞，於是請他執行一個精心策劃的刺殺計劃。但清兵衛表示要照顧老婆，沒空兒。最後，杉山以為他妻子請一位名醫的條件，使清兵衛答應了。
真田廣之飾演井口清兵衛
到了刺殺的當天，他還是讓杉山捏了一把冷汗，刺殺時間快到了，清兵衛還是遲遲不出現，原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回家打掃衛生、煮飯、照顧老婆，一切做好後才帶著劍出門。就在大家認為計劃要失敗時，清兵衛掐著點出現，乾淨利落地完成了任務。藤澤周平暗示讀者：清兵衛一定能完成任務，這是身為一個武士的尊嚴。
江戶晚期的武士，可以揮最不平凡的劍，也可以拿最平凡的鍋
這個故事讓我讀來有暑氣裡淋了大雨的快感，本來看到一個能做飯，要照顧老婆的武士，我心中是有鬱結的，這人也太過平凡了；可是刺殺時刻到來，清兵衛又激起了我的熱血，「掐準時間」執行任務，這是什麼操作？人得對自己的本事有多大自信才能如此？
武士形象
小說結尾讓我看到藤澤周平筆下的武士是平凡與不平凡的統一，雖然肉體在生活中沉寂了，但是彼時的英雄本領並沒有隨時間消逝。作者在平凡的生活中開了個洞，給這壓抑的生活能夠喘息的空間。
小說集中的武士大多與井口清兵衛類似，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家中有個生存的難題，年輕時那些豐功偉績都隨著生活的困窘隱藏，武士們為了家庭，隱忍、獨嘗心酸，這是武士時代的一曲輓歌，昂揚而悲愴。
與武士在生活中的平凡與缺陷相比，他們有不平凡的本領和武藝，在每個故事的結尾都能給人驚豔的表演。藤澤周平寫的並不是武士，應該是一群隱士。他們身懷絕技，但被現實所困，只能隱忍不發。
鬼面武士
這些所謂的絕技只在家人遭遇危險時才展露，在親人恐懼的表情顯現時，那眼角的一滴淚折射出武士使用武功時的高光，而必殺一擊只不過是要維護自己生活的平靜，他們並不改變什麼,任務完成了就繼續回到平靜而苦澀的生活。
在《愛忘事的萬六》中，寫了一個年近六旬的老武士，到了暮年，他得了健忘得毛病，因為健忘導致工作出現了大的疏漏，顏面盡失。有時甚至連自己的兒媳的記不起來。此後，他遭人嘲笑，家人也十分擔憂他，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他的兒媳遭惡人要挾。萬六面對家人的危難，雖然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可這個看似窩囊的老頭，終於在一個午後帶上自己的劍出門了。
藤澤周平寫道：真正的男人，不會為英雄的榮譽死去，而要為心愛的人活著。
唯有瑣碎的細節、具體的相處和隱約的溫情才是武士所信賴的生活
武士的平凡生活
比較經典的還有第三個故事《馬屁精甚內》，主角名叫川波甚內，它本來是個個性硬朗的人，而且為人風流瀟灑，可以說是和古龍筆下的《多情劍客無情劍》中李尋歡一樣的人。因為伯父牽扯到一場政治風波，收入被削減，一家人的面子和生活都受了影響。
李尋歡
他作為頂梁柱，為了讓生活回歸常態，在朋友的建議下，開始不斷巴結、奉承自己的領導。
小說裡有一句表現川波甚內拍馬屁的描寫十分經典：滿臉浮起多餘的笑，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問候上司。
這樣的描寫是藤澤周平用幽默的語言來化解武士生活中的無奈。在小說的最後，作者借甚內前輩的嘴說出了拍馬屁的底層邏輯：被人議論紛紛的拍馬屁不但不高明，反倒證明當事人很質樸，真正諂媚的人是不會弄出風言風語的。
藤澤周平對生活的觀察既細緻入微，又充滿溫情。他筆下的武士都具備這樣的性格，甚內做了件人們都很反感的事，可是，誰又能說自己是免俗的呢？諂媚這種事每天都在你我之間上演，可是有誰會專門去想我為什麼要拍馬屁的呢？這本應該是最值得思考的。
藤澤周平曾這樣評價清兵衛：有人說他是窩囊廢，但他愛過別人，也體會過被別人愛，他的一生都是幸福的。
這才是生活的真實，武士需要在「愛」的驅使下讓自身的不平凡向平凡的生活妥協，這樣才能建立起他信賴的生活。
武士也要回歸生活
墨萱說：
我們總結一下，與同時代的小說作家司馬遼太郎、池波正太郎不同，藤澤周平不寫豪傑類的武士，他筆下的武士通常很委屈，像丟了魂魄的猛虎，對過去的風光不眷念，也不願展示尖利的獠牙，只是對平凡的生活隱忍著，沉默著，最終成就出平凡的崇高感。
受人嘲笑，司空見慣，展露本領，豔驚四座；
家人危難，玉劍掀瀾，息事寧人，返璞歸真；
打掃煮飯，瑣碎繁冗，溫情細節，武士信賴。
讀藤澤周平的文字像洗了熱水澡，乾乾淨淨地讀完，神清氣爽。
參考文獻：
[1]黃昏清兵衛[M]. 新星出版社 , (日) 藤澤周平, 2010
[2]菊與刀[M]. 長江文藝出版社 , (美) 本尼迪克特, 2007
[3]武士道[M]. 群言出版社 , (日)新渡戶稻造著,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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