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11年初秋時分,米歇爾∙吉布爾不遠萬裡,在成都四川大學,為2012年的「精神分析治療中的身體在場」國際研討會做的一個預備討論班。討論班期間,吉布爾先生染癢在身,但仍堅持按時開講,為我們奉獻了一場高水準的討論班。討論班中提到的關於精神分析治療的幾個關鍵問題,都將是2012年國際會議的重要論題。每一講的標題是編者根據每一講的主要內容編加上去的。——編者按
第五講:分析治療中的身體在場
La présence du corps dans la cure psychanalytique
主講:米歇爾∙吉布爾
翻譯:霍大同
時間:2011年9月9日
為了做結論,我希望在你們中間做一個實驗,看你們是否願意,要求至少要2個人來願意做這樣的事情,一男一女,請願意的人到黑板這裡來。這是第一個女性精神分析家做的一個實驗。因為她是孩子方面的專家,所以這個實驗是和孩子一起完成。她之前和孩子、精神病患者在一起工作,因此需要創造一個技術來和孩子一起進行工作,她建議孩子蒙著眼睛畫一個人,然後在睜著眼睛同樣再畫一個人。我本來是想在討論班結束的時候做這樣一個實驗,但是可能快結束的時候大家都走了,我就找不到人了,所以決定放在剛開始來做。如果你們不願意上來做的話,我也就不開始。
(有四個人願意上黑板來做這個實驗,兩男兩女)
在巴黎,我們都是讓孩子睜開眼睛畫畫。這裡我們可以看到,睜著眼畫和閉著眼畫是有差別的。所以我們就要針對這個差別性來工作。很有意思的是,如果眼睛閉著的話,導致自己的目光往內部走,這種說法在中國是很有名的。雖然我沒有研究這種類似,但是我知道這種類似在中國有很長的傳統。當我們有內視的時候,內部的世界和我們睜著眼睛看到的外部世界是不一樣的。同樣地,在Pankow的教學中對目光的控制比繪畫要多的多。而對精神分析而言,所有自由聯想可以有一個不被控制的東西出現。但是在和孩子或精神病患者工作時,我們並不建議用自由聯想。但是我們要運用一種技術讓某些逃脫控制的東西表達出來。
當我們有這兩幅畫的時候,可以看出是有一個差別的,我們邀請孩子來講這兩個畫之間的差別。正是這樣,就允許有些分析家形成無意識身體意象的概念,也許我們可以說這邊(閉著眼睛畫的)有身體無意識意象,而這邊(睜著眼睛畫的)是身體被控制了的意識的意象,這就有了進入身體無意識的價值。拉康說無意識是由語言來構造的,而在孩子和精神病患者的例子中間我們可以說無意識的身體意象。為什麼呢?因為精神病患者經歷著身體與語言之間的斷裂。借用斯賓諾莎所的關於身體痕跡是不可看、不可聽的,我們可以說身體的一些痕跡是不可視的。無意識經歷的身體的痕跡。對於睜著眼睛畫的形象來說,孩子有一個意識的話語來說,因此就有在他所說的東西與形象之間的連接。一個身體的觀念對應著一個身體的形象,此時就沒有一個切口。
如果我們到這裡,可以看到這裡有個缺口(閉著眼睛畫的那副畫中右手和身體是分離的),當然我們可以說還有很多東西,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這裡有個缺口。我們可以做一個假設,就是在右手的一個切口。接下來我們可以做很多的分析來談在無意識中間身體經歷的切口。在分析中,我們可以把身體理解為主體。身體在分析中是作為客體在場還是作為主體在場這個問題是非常重要的。閉著眼睛畫的身體是作為主體而存在的,而睜著眼睛畫的身體是作為客體而存在的,精神分析家的工作是重新連接這種缺口,同時是身體和觀念的再連接。
我們研討班的就是在討論,身體的在場是作為主體還是客體。但這並不意味著就是一個疾病,而是表達了關於身體記憶傳遞的努力。這涉及到的是語言的記憶和身體的記憶的再連接,這裡(指缺口)沒有壓抑,而是脫落。但我們要注意,壓抑和脫落並不是疾病的跡象,我們還可以說有很多其它的差別,對於其它幾幅畫我們也可以做同樣的工作。
我們可以對其它的東西都可以做一些評論,但是評論先做到這,我主要是想說第一位女性分析家所做的貢獻。精神分析不是男性分析家發明,而是女性分析家通過對她孩子的觀察而發明的。我們可以在這裡考慮弗洛伊德所說的關於性器官解剖的差別引起的後果。這不僅僅是解剖學的差別,而這裡所謂的解剖學差別指的是存在性差別,比如一個女性她會懷孕,然後分娩,之後成為母親。
更進一步的說,嬰兒的身體和母親的身體如同斯賓諾莎說的一樣是沒有獨立的身體,他總是和另一個身體相連接的。當我們在討論治療中身體的在場問題,就是斯賓諾莎所說的胎兒的身體在母親腹內的在場。人們會想像一個科學的未來,想像這些胎兒以後可以在工廠中生產出來,此時就沒有胎兒在母親腹內的在場。甚至一些女權主義者也在談到這方面的問題,她們希望從懷孕、分娩、照顧孩子的限制中解放出來。我可以說是展望,當我們研究那些過去的關於幻想的文本,我們可以發現有些幻想是被實現了的,不僅僅是對生命的幻想,同時也有對死亡的幻想,不要忘記納粹就是用科學的技術來殺猶太人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可能的。
關於治療中身體的在場,我們可以做一個類似,分析者將身體移動到分析家這裡,實際上可以看作是嬰兒將身體移動到母親的腹內,是一個陌生的身體在分析中的在場。當一個分析者的話語穿透分析家耳膜的時候,我們可以說分析家處於一個女性的位置,分析者的身體穿透了分析家那裡。這就是我所說的關於身體作為主體的在場。胎兒的身體也是作為主體在場的,其中有臍帶作為痕跡。這個涉及到的身體的無意識形象,伴隨著身體的痕跡的記憶我們可以講述他,以便重新建立一個聯繫。我不講具體的人是怎麼回事,如果是孩子有這樣一個切口的話,很有可能切口是跟症狀連接在一起的。我來講一個自己臨床的例子,比如以我打網球為例,我有一個漂亮的揮球的姿勢,但是我有一個很糟糕的正手揮球,而反手是自然的,對於正手我必須要不斷的想像,完全不自然,有很多的教練教我如何打正手,在我的無意識形象中我有一個正手的問題。(霍老師問)正好對應到這個問題嗎?(吉布爾先生說)完全有可能,如果從政治上來說我更多的是左派而不是右派。如果大家願意,我們可以討論,如果哪個人有一個症狀,我們就可以做一個分析。
那副右手和身體分離的畫者A說:那個是我畫的,我想一定是有症狀的,我畫的時候想不起右手在哪裡。
吉布爾先生說:當我打網球的時候,我右手那邊有一個洞
A說:可能是我小時候不小心絆倒得過腦震蕩,所以一直都是只要我閉著眼睛就不知道右手在哪裡。
注意到,必然的,當我們分析的時候就回到了童年。一個公開的分析,其它你們自己畫的,是否願意自己做一個評論。
畫者B說:我看到自己兩幅畫後影響最深的就是為什麼我右手朝上,左手朝上呢?
吉布爾先生說:兩幅畫的手都是一個朝上一個朝下的,但是兩幅畫的差別是一副的身體更多,腳也要長一些,你怎樣理解呢?
B說:我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問題。在我出生的沒多久的時候,母親就得了乳腺癌,當時她做了近一年的換藥,最後一邊的乳房被切除。在我的印象中,可能是我缺少被母親抱持的感覺。而且因為我母親生病這樣一件事,我父親和母親的關係一直不好,所以精神和身體是分離的,他們沒有很好的連結。
吉布爾先生說:臉和身體是分離的,一個是很開心的,而另一個臉和身體是混合在一起的。
B說:關於身體和臉的問題我還想到的是,當我在霍大同那裡做分析到第4年,有一天,我來到分析室的,沉默了很久之後我說我想把我的衣服脫了,以便讓霍大同看到我的乳房是很美的。手指讓我想到的可能是一種指責,因為我一直認為母親的痛苦是我的原因,對於腿為什麼是這樣,但是我沒有什麼聯想,但是所想到的是我的父親在會陰部有一些皮炎,而這個皮炎一直都影響到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但是我現在知道了一些別的東西。我是一個醫生,醫學的知識讓我知道這個皮炎和精神方面的活動是有聯繫的,所有給我帶來了很多的壓力。其它的聯想我不要當眾來說,因為是和我童年的性關係是有關係。
吉布爾先生說:霍大同的分析在那裡有一個結果。另外兩個人也可以來講一下。
另一個畫者C說:我畫的時候,整體感覺是可能閉著眼睛畫的話,身體和臉會分散,但是畫完後發現還算是完整的。覺得還挺驚奇的。
吉布爾先生說:在左手和眼睛那裡好像沒有聯繫。
C說:關於眼睛我想到了一些夢,這個夢的內容是我和媽媽在一個洞中走,等我回頭看洞的時候,我發現洞中的時間在倒流。然後我就很驚奇,跑去和別人講你去看那個洞,但是後來我聽說那些看洞的人最後都死了。我就看到一個情景,就是我自己在看洞,當我看的時候,一個女人拿著劍衝了過來,之後就被嚇醒,但是不久又睡著了,夢也繼續,我去看那個洞,但是沒有結局。我沒死,但是我的眼睛瞎了。在一個沙漠上,我穿著像祭祀河神要做犧牲的那個人的衣服,我看不見,但是我一直在走。後來就想,夢境像是我和母親之間的關係,然後就覺得我看不見,但是命運好像已經被註定了的。
吉布爾先生說:你不是一個人哈。我們能夠看到她的畫,這兩幅中眼睛的差別很大。
畫者D說:能講的東西很少,首先要和日本動漫界道歉,本來想畫蠟筆小新的,但是畫的好像趙本山。之後表示對霍老師的歉意,因為剛才的話對翻譯造成了很大的難度。我覺得我能說的很少,我總結一下原因,覺得要麼是之前三個人比較投入,而我是中毒太淺,覺得自己講不出來。就一點我感覺就是為什麼我選的畫面就是蠟筆小新在序幕的時候出現的那樣一個形象,我以為這和精神分析可能沒有關係的,但是細想發現,為什麼在眾多的畫面之中我唯獨選擇了那個畫面,於是我感慨精神分析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然後我就想到如果不是精神分析的作用的話,那就是自我暗示的作用,是我自己把自己暗示到了精神分析那方面。這兩天我一直都在看小漢斯,弗洛伊德在其中提到自我暗示的力量是多麼的強大,因為他可以幫助很多的醫生、科學家省了很多的麻煩,有什麼東西是解釋不了的,他們就會說那是自我暗示。所以說精神分析和自我暗示可以解決世界上所有的東西。我能想到的第一點就是我很贊同先生剛剛所講的打網球的那種感覺。他打反手的時候會覺得沒有空缺,無論多遠滑步也能滑過去,但是右邊我的感覺也是愛右下方這邊存在很大的缺口。明顯右下方是球拍最容易觸及的地方,其實右上邊我覺得還行,就是在右下邊。然後左邊就是有一堵牆我也可以擋住他,但是就是右下邊我沒有辦法。當第一位講了之後,我也就回溯了一下當年我是否也有腦震蕩的經歷。我想到的是高中的時候,我們所有男生在過教室的門時都會跳起來去摸門梁,其中就有一次,因為我跑的太快,而直接甩了出去,直接是右臉著地。所以可能在畫中右手是放在左手這邊的。
吉布爾先生說:你的頭一個朝左一個朝右,這是怎麼回事呢?
D說:我自己的理解是兩個頭都是一樣的,如果不一樣的話,那可能是我的繪畫水平有限所導致的。我想表達的是兩個頭是朝一個方面。我所想到的就是這些了。
吉布爾先生說:我們僅有的證據是精神分析好像是一個很可笑的東西,而不是一個始終都是悲哀的狀態。
非常的驚異,有一個共同的點就是在談論的時候童年的經歷馬上就出現了,而且童年很接近剛出生的時候。我當時覺得肯定大家來講的時候會有一定的困難,但是我發現大家講的都很自然,這種事情是在巴黎不會發生,我不知是成都精神分析的結果,能夠讓大家比較自然的表達自己,還是說中國人就是這樣的,中國人本來就能更自由的表達這些東西。在法國和歐洲的觀念,中國人不是很容易講他們自己內心的世界。但是我更願意相信是成都精神分析的一個結果。我有一個建議就是所有的中國人都應該做一個分析。
在某種程度上,我覺得我們可以停到這裡,這是一個很漂亮的結果。然後我們可以去喝啤酒,在街上跳舞。我不想把它擦掉。但是因為我們已經照過相,所以我把他擦掉。再見!
(現場聽從要求先生來畫一個。) 把眼睛蒙起來在法語中還有另一個意思就是陰莖勃起的意思,「bander」,這是一個雙關語。我既可以把眼睛蒙著,也可以將陰莖豎起。(吉布爾先生話了兩幅,蒙著眼睛畫的是一個模糊的人,而睜著眼睛畫的那個人有一個很大的陰莖。)等於說是睜著眼睛的是意識的層面,閉著眼睛畫的是無意識的層面。在無意識層面我是沒有能力勃起的,但是在意識層面我是希望我可以勃起的。謝謝。雖然我沒有看,但是我想了很多,而專門畫的這個,這是故意畫的。
我想用拉康的四大辭說來結束這個討論。這四個辭說是分析的辭說、癔症的辭說、大學的辭說和主人的辭說。第18個討論班時拉康說分析的辭說不是我的辭說,這個辭說在社會中流傳,作為精神分析的實踐。所有的分析的辭說都是通過治療的詞說才能夠得到證明。不能切開精神分析的治療。在治療中,身體是在場的。儘管我們有很多精神疾病的類型,但是在這裡只有一個類型就是癔症,這是成人的癔症,既不是孩子的,也不是在醫院中嚴重的精神病患者的。癔症的詞說和其它三個詞說聯繫在一起,在癔症的類型之下有孩子或是精神病患者,是孩子,也就說是一個人沒有成為成人。
拉康說只有一個癔症的辭說,其它類型的精神病人在分析中都要變成癔症。我們不能把這裡的癔症理解為精神的疾病,而是一個允許弗洛伊德進入精神分析的類型,是一些人傳遞了允許建立精神分析的信息。我們聽到這個信息的時候,就允許我們建立精神分析。這樣的症狀不是疾病的跡象,而是傳遞一些信息。
在第18個討論班,拉康說有兩個人尤其是有症狀,即弗洛伊德和馬克思。這兩人的症狀傳遞了社會、政治的信息。同時允許了馬克思的創造,也允許弗洛伊德提出了無意識的假設。而孩子和精神病人要讓他們轉為癔症,定義癔症的是一個轉換,轉換成一個身體的症狀,比如說我有一個打網球的困難。此時,我們不把他理解為疾病的跡象,而是一種信息,而這種信息允許我們回到童年。癔症允許根據不同的規則將身體的信息和精神模態連接起來。在精神病患者之間有一個身體傳遞的信息不能轉為語言的分離。Pankow和之前所提到的俄國第一位女分析家的努力就是允許我們建立作為主體身體的記憶和語言的記憶之間的連結。
把我對美國人的批評先放在一邊,我並不反對通過電話或Skype來作分析,只是對於精神病患者和孩子來說這就是一個問題,因為他們不可能通過電話或Skype來做分析。
除了一個事情之外,我們來結束這個討論班,就是你們要求我來做這個實驗,現在我要求霍大同也來做這個實驗。
霍:他說他已經不知道說什麼,讓我來說一句話來結束這個討論。那麼接下來我說幾句話,因為一句話似乎沒有辦法表達我的意思。因為我們也在通過電話或Skype作分析,但是我們有一個設置就是要求他至少要有每學期2周10次的面對面分析的基礎上,剩下的做電話分析或Skype分析,這個設置是在法國人建議的基礎上我所採納的。總的來說分析進行的很順利,當然我也會和這些做電話或Skype分析的人說,假如你覺得這種轉移有問題,控制不到,那麼我希望你不要猶豫,要來做當面的分析。此時你還是會覺得如果做電話或Skype分析是有些難於被分析家知道的困難存在,所以說在這種分析中我們也就強調身體在場的重要性,身體的在場是必須的,如果沒有身體的在場,這個分析我們是沒有辦法進行下去的。但是並不是說每一次分析的時候身體都是要在場的。此時我們做了一個妥協,因為中國很大,所以我們做了一個妥協,但是吉布爾先生提出的如何對於電話或Skype分析給予一個理論的支持,因為拉康、弗洛伊德的理論,包括是美國人、英國人的理論都是建立在身體的在場的分析中。也就是說現在有一個實踐,但是沒有理論的支持。如果我們給予一個理論解釋就會遇到一個困難,就是對身體意義的理解中西方是有區別的,而且不僅僅是東西方是有差別的,在新教的國家和天主教的國家、拉丁語的國家,關於身體的態度也是不一樣的。在新教的教堂中你看不到人的形象但是在基督教你可以看到很多人的形象,這涉及到對於身體來說我們如何更一般的去理解,作為文化、宗教、哲學的問題。對我來說仍然是一個問題,是需要回答的。
我們如何在理論上來回答通過電話或Skype來作分析和當面的分析之間的關係,而這個臨床的問題所涉及的是更一般的問題,顯然這些問題我們目前來說都回答不了,我們試圖通過研討會來試圖走第一步,也許會花很長的時間來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它可以引起我們的思考,是身體和精神的關係,肉身和語言的關係等等。讓我們有更多的思考更有價值。
我非常感謝先生所做的一個引論,他談論了自己的思考,促使我們也去思考的一個引論。(熱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