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優酷及蘇皖兩地衛視熱播的《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盟》於2017年的法國國慶日(7月14日)當晚終於降下帷幕,從網絡上獲悉,這部收穫甚多口碑的電視連續劇,還只是圍繞曹魏權臣司馬懿的第一部,名為《大軍師司馬懿之虎嘯龍吟》的第二部新片,也將會在觀眾的熱切期盼中登場,屆時拉開帷幕,展現在當下看客眼前的將是老驥伏櫪戰沙場,銀髯白須頭堆雪的老年軍事大家司馬仲達,在其身邊的如虎添翼出大力的,也不應該再是尚書臺的那些辦事「實在」的鄧艾鄧士載,或做官「實際」的鐘會鍾士季;無論是寒門出身的窮書生,抑或是出身廷尉家庭的官二代士族後生。對司馬懿個人而言,他們都比不上自己那兩個威名留於史冊的皇帝級別(按時下官話,正國級幹部)的兒子司馬師與司馬昭來得更給力,在唐代宰相房玄齡領銜撰著的《晉書》中,司馬父子三人,那不是皇帝勝似皇帝的「正國級」待遇,就白紙黑字地明示於人,司馬懿為晉宣帝,司馬師為晉景帝,司馬昭為晉文帝,雖說是司馬昭之子晉武帝司馬炎對此三位直系長輩的追諡加封,但昔日威武一生的魏武帝(也是後人追諡)曹操在睡眠狀態中看見的「三馬同槽共食」之夢境,得到了最好的詮釋。從這個特殊的視角切入,來觀賞魏晉之交的陰謀權變,是一個有趣的選擇;對世人了解遠去的古代鼓角爭鳴和歷史星空上閃爍的燦爛群星,也會獲得新穎的助益。
古人注重陰陽五行學說,漢魏之交的社會流行各種讖緯、童謠或蠱惑人心的說法,都與陰陽五行乃至所謂的五德終始說相關聯,人的腦子裡裝滿了這些玩意,恰似被洗腦一樣,平時使用的話語也會出現當下官場裡很多讓人生厭起膩的所謂套話,俗話形容就像「開瓷器店的,一套一套的」。過去新版《渡江偵察記》影片裡,解放軍戰士吳老貴在閒下來洗腳時,幸福地回味新婚妻子在送其上前線的前夜,給他說的「情話」,竟然也是充滿政治意味的革命套話:「咱那口子,滿口的新名詞,什麼『大軍過江啦』,『你一人參軍咱們全家光榮啦』」云云,當時看了令人發噱。想來古人未能免俗,同樣會為當時革故鼎新的話語所誘惑。最著名的例子莫過於東漢後期桓、靈二帝之際,宦官當權,黨錮禍起。公元184年適逢農曆甲子年,正是社會動亂爆發前夕,蠱惑性的讖緯語句,可謂家喻戶曉,連婦孺老幼都已熟知,此即所謂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張角、張梁、張寶三兄弟利用太平道,趁機發動「黃巾起義」。漢朝是火德,按照五行相生,火生土,土德應尚黃色,對曹操集團而言,黃巾起義的政治遺產不僅體現在那三十萬從黃巾軍投降而來的青州兵上,也可從繼漢室而立的統治者身上見諸端倪。如魏文帝曹丕在「接受」漢獻帝劉協的「禪讓」後,會在第一時間把曹魏政權的最早年號敲定為「黃初元年」(220年);同樣,偏安江左的吳國在碧眼兒孫權位登九五後,最初選擇的年號,居然在政治色譜上會同樣「泛黃」,此即所謂的黃武元年(222年),三國期間後來還有黃龍年號(229年)等,這些都是當年的社會意識與政治觀點在三國初期年號上的反映。
今人不太注意的一個巧合,也在三國的後期發生。那就是三國中最為孱弱的蜀國,在治理嚴苛的諸葛亮統治時期,已被來蜀國的東吳使者看出蜀地民眾皆面有菜色之窘況,一個國家百姓的面部流露出來的幸福指數之多少,往往就是這個國家存亡興廢的軟性指標。蜀國被滅得最早,就是成語中「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那個野心家司馬昭下令遣派鍾會和鄧艾率十八萬魏軍分兩路前去滅掉劉阿鬥政權的。當時鄧艾軍隊在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惡劣環境下進發敵國,也創造了「魚貫而入」的成語。後來成為安樂公的劉禪劉阿鬥投降後,被敵國政治首腦問起懷念故國否,並不愚笨的阿鬥答曰:「此間樂,不思蜀」,這樣為保命而裝傻的高級回答也為後人留下「樂不思蜀」的高頻率使用成語(居然今天還有網絡政治紅人花千芳在使用「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成語上貽笑大方地想當然理解,也真是又一條政治笑話段子了)。做了四十年皇帝的劉禪沒能保住自己的江山,可偏偏他卻為敵國的權臣司馬昭之子做了社會輿論上的鋪墊。因為這個「皇二代」在最後的年號上,同樣是根據漢代屬於火德,是故蜀漢政權當然也就用上了「炎興」這樣討口彩的喜慶年號,但就在是年被魏軍滅國。而司馬昭的兒子大名正是「炎」字,炎興炎興,真是幫了隔壁老王(司馬)家大聲吆喝了。也就是在263年,已經位極人臣的魏朝晉王司馬昭將自己兒子司馬炎立為世子,兩年後即265年,父死後即位晉王的司馬炎接受曹魏君主的禪讓,一如45年前曹魏代漢的故事,歷史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及至280年,東吳國主孫皓在西晉大軍泰山壓頂之勢撲來的情況下歸降,至此三國歸晉。
看罷以司馬懿為主角而展開的官場權鬥大戲,真覺得從一開始就有點似曾相識的熟悉感,筆者雖非浸染於厚黑官場中人士,但歷朝史書在這方面著墨甚多,因而可以有所比較。如從曹司空到曹丕父子兩人都是得力手下,且話語不多並始終面露陰沉之色的校事府府君滿寵其人,恰似「蟎蟲」那樣遍布各處而又不為人所見地存在於人們的政治生活乃至床笫(拜託了,千萬別讀成床第)情事中,被張春華所撲殺的田六、柏靈筠身邊形影相隨且武功精湛又出於職業習慣常常會聽牆根的婢女小沅,都是這種機構裡出來的「蟎蟲」,後來大明王朝的錦衣衛、東廠西廠乃至內行廠,以及權勢燻天的廠公(太監出身居其位),都屬於這類貨色,包括近代民國時候臭名昭著的軍統和中統,在為統治者尋找各種下屬官吏小民的辮子方面,不遺餘力,這類有司衙門中的大小各類人員之政治智慧和擅長的本事,都會淋漓盡致地得到顯現。從《軍師聯盟》中多次展現的校事府人員呈遞給上峰看的那些人像畫,以及司馬懿對小沅說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贊語,「小沅姑娘,你的丹青好啊」,箇中深意,不言而喻。當然隨著現代科技的迅猛發展,這些擅長丹青再現情景的本領,早被星羅棋布的各種攝像頭或監聽監視設備所取代,但看到曹阿瞞在仔細認真地看著校事府呈交上來的各種畫片情形,還是情不自禁地感到官場政治生態所催生的陣陣寒意以及由此而帶來的種種聯想。
作為喜好歷史之人,一般對文學作品詮釋歷史的做法多少有些牴觸,總會有挑刺的衝動。自知這是很不好的陋習。但有些東西,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其實還是好為人師,生怕觀眾以為劇中所拍攝的事情都是真的,受到誤導。這裡為過把癮,還是忍不住做一下編劇導演討厭的惡人,再來對這部其實我感覺很不錯的歷史電視劇挑挑刺:
其一,張春華與司馬懿的夫妻關係絕非電視劇中所表現的那樣情真意切和恩愛綿綿,司馬懿後來生病,張春華前去好心探望躺在愛妾那邊的丈夫,誰曾想,司馬老漢看到髮妻,都明顯難掩嫌惡之色,「老物可憎」的惡語都會罵得出口,所謂好話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張春華一氣之下絕食,還是兩個兒子跟著母親一起絕食,疼兒心切的司馬懿這才收斂幾分自己對髮妻的惡毒態度。
其二,張春華確實在司馬懿第一次裝病時殺過看見司馬懿站起來的人,但那不是校事府派來做臥底裝扮成家丁的男青年田六,正史上記載的死於張春華之手的是家中奴婢。不過,僅憑這點,張春華辣手摧花之狠勁,也可見一斑。俗話說,兒子像娘,女兒像爹,司馬懿的兩個兒子在謀略上比自己的老爹略遜一籌,但在大開殺戒上絕對是青出於藍,看來,他們從母親身上繼承的基因也蠻多的。
其三,司馬師在劇中長得眉清目秀且文質彬彬,司馬昭則時不時地要抖點機靈勁,似乎更多幾分壞水。但事實上司馬師在後來坐上權臣之位,廢了齊王曹芳的曹魏國主之位,除了在宮廷鬥爭中剪除政敵毫不手軟外,如殺太常夏侯玄、中書令李豐,以及皇后父親即國丈光祿大夫張濟等朝廷重臣,更令人不寒而慄地是,司馬師還狠心地鴆殺了當年曹氏宗親為政治聯姻而下嫁給他的正式妻子,儘管這位有著曹魏宗親背景的夫人除了床幃親情外,對其也曾有過很多政治上的幫助,但當她發現夫君不是忠於曹魏的「純臣」時,司馬師的毒手也接踵而至了。不知道在司馬懿故事的第二部《大軍師司馬懿之虎嘯龍吟》中,對司馬師的形象刻畫,會否更真實一些。
其四,有關人物的關係不得不說明,如果說,坊間預報的2017年第四季度將播映的《大軍師司馬懿之虎嘯龍吟》還能將司馬懿後來寵愛側室柏夫人而厭惡原配之事,以及司馬師毒死妻子的惡行表現於電視螢屏上,那有的在第一部即《軍師聯盟》中已經塵埃落定的人物關係上,無法做任何補救了。舉例來說,神醫華佗為張春華剖腹產下司馬昭、楊修的死、以及司馬懿夫婦出使東吳等都有可指出的明顯錯謬外,限於篇幅,此處不再作敘述,有一處雖不是謬誤,卻是筆者覺得有必要提醒觀眾注意的,那就是王勁松主演的荀彧荀令君,在政治逼人的形勢下用自盡方式告別人間,其侄子荀攸表現得十分悲憤,在荀彧生前,作為侄子,荀攸也前去問策請教等,這些看似很自然尋常,然而在實際生活中,輩分大卻年齡小的事例很多,荀氏叔侄兩人的年齡也相差兩歲,而且還是做侄兒的比叔叔早兩年出生(可以查閱陳壽的《三國志》相關傳記和註疏)。平心而論,《軍師聯盟》電視劇的編劇和導演功課算是做得很足了,終究是百密一疏,估計這個細節沒有考慮到。否則沒有必要把楊猛扮演的荀攸整得看上去比荀彧年輕稚嫩,仿佛荀攸是跟在自己叔父身後的小馬仔一般,其實只須略作一兩句交代,就可以把這對歷史上有名的荀氏叔侄年齡特點凸顯出來,也方便讓觀眾知道小叔叔和大侄子的親屬關係。
其五,關於曹魏代漢後初次實施的所謂新政,必須交代一下,九品官人法的提出,完全是潁川陳群提出,沒司馬懿什麼事,電視劇移花接木,讓人以為背後都是司馬家老二的功勞,也是謬說了。至於經濟上大顯奇效的屯田制,也不是電視劇中所反映的,是司馬懿極力擢拔的鄧艾所倡奇策。事實上,在曹操「挾天子以令不臣」的建安初期,魏晉時期最偉大的文豪兼政治家、軍事家,同時也是玩弄權術的陰謀家曹孟德,已經吩咐手下從事軍屯和民屯的建設了。史稱曹魏於建安元年(196年)即開始於許下屯田,一歲得谷百萬斛。以後又大規模地在「州郡列置田官,所在積穀,徵伐四方,無運糧之勞」(《三國志.魏志.武帝紀》注引《魏書》);還稱「數年中,所在積穀,倉廩皆滿」(《三國志.魏志.任峻傳》)。這也正是曹操能統一北中國地區的重要關鍵因素。
行文至最後,還想說一句,這部有諸多老戲骨出演的這部古裝戲,如許還山扮演的華佗,張志忠的司馬防,丁海峰的孫權,尹國華的施內監等戲份不多卻不乏神來之筆的表演,都為該劇做了錦上添花的貢獻。為了免做標題黨,還想在官場厚黑和人心的險惡上加添幾句,那就是公元249年,蟄伏十年,一直裝病(中國官場最大的政治就要會裝,裝逼扮忠誠,裝病躲暗箭,套路極多,不勝枚舉)的司馬懿突然反噬一直打壓他的曹爽大將軍(原來對頭曹真曹子丹之子),並斬草除根地鏟滅曹氏餘黨,其兩個兒子則子繼父業、弟承兄事地接著乾淨利落地掃除了司馬氏集團篡奪曹魏政權的政治障礙,著名的「竹林七賢」中嵇康即由此受到排擠而被處以極刑,致使《廣陵散》名曲就此成為絕響。司馬懿父子的做派之殘忍陰毒,讓後來東晉明帝聽到大臣王導說起歷史上的這段舊事,都反應強烈,猶如今天台灣的蔣友柏對自己的曾祖父及祖父兩蔣的白色恐怖不以為然。史稱,「明帝時,王導侍坐。帝問前世所以得天下,導乃陳帝(即司馬懿)創業之始,及文帝(司馬昭)末高貴鄉公事。明帝以面覆床曰:『若如公言,晉祚復安得長遠!』」(《晉書.宣帝紀》)按照史官接下來的說法,「跡其猜忍,蓋有符於狼顧也。」看來,不惟曹操本人忌諱討厭司馬懿的鷹視狼顧之相,以貌取人是人之本性,第一眼的直覺就是如此,長成這樣千年歷史絕無僅有的奇葩面相,是爹媽給的,怪不得人。連史官都有此評價,司馬懿遭遇和以後的行止作為所代表的官場文化,實在令人憎厭。本劇卻成功地通過「國民大叔」吳秀波及一幫老戲骨們的演繹,把人們對素來形成的司馬懿形象,生生地扭轉了過來,這就是文藝作品的力量。至於他如履薄冰地行走於官場生死線上,以及他自己對別人的同樣狠毒猜忍,也通過作品而促使今人深思。制度的優劣和人性的善惡,就此亦可得到比較。讓後人以史為鑑可見興替,以人為鏡可知得失。在人人心中有屬於自己的那個三國的現實生活裡,就像網絡中人們開玩笑似地形容那樣:長了顆紅樓夢的心,卻生活在水滸的世界;想交些三國裡的桃園弟兄,卻總遇到西遊記裡的妖魔鬼怪。
按照文藝創作的思路,筆者想作些更動:整天價做著中國的紅樓夢,卻生活於西遊記裡妖魔鬼蜮世界;想交些水滸梁山水泊的豪爽弟兄,卻總是遇到三國裡的曹操、曹丕父子和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父子及滿寵、楊修、曹真、賈充那樣的領導和同僚。
說真的,西遊記裡所描述的妖魔鬼怪不食人間煙火,真正令人膽寒的妖魔鬼怪,應該就是三國故事裡提到的人。「老不看三國」的老古話,還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