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故事,在驚池~
「 成也是你,敗也是你 」
文/孫挺甜
二老爺最近真是不愛開電視,就是團裡的朋友們坐在一起看電視,他也去躲開,躲回屋裡,躲開聲音。不光是電視,平板,手機,一切獲取信息的來源,全部切斷。他就打著空調坐在屋裡靜靜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小蘭花挺想讓他省點兒開空調,不然老闆又該罵了,但看他那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 成也是你,敗也是你 》,229號驚池故事,今夜的主題是「運勢」。
我是鹿原,歡迎做客驚池咖啡館,我在這裡等你的故事。
1
「媽的,老子是無法無天的妖精,活的這麼憋屈幹嘛!走,同志們,老哥請你們吃冰棍,來,把空調關了。」
他對除了二老爺的所有隊友們說。
切。
大家都知道二老爺的反常,無外乎那個女人的戲上了。58歲的年紀了,還在演藝圈苦苦掙扎,但確實是老戲骨,戲好人美,從十來歲一直演到現在,花開不敗,各有各個季度的美。小蘭花以前走通告和這位前輩有過一面之緣,不得不承認真的絕美,就像海邊經年被浪潮打磨的石頭,在月光下投下片片的幽寂冷光。年輕的時候是三分骨七分皮,年紀大了七分骨裡拆不出三分皮,和她站在一起,倒是分不清他倆誰才是妖。
二老爺非是不想看見她,在於不忍見她。
2
二老爺本名葉青,是在1992年成的蛇妖,本家也算是頗有名望的酉沈柳仙一脈,所以大家都管他叫二老爺。
二老爺雖然修成人形的年月不長,但作為精怪蹉跎的時光不短了,剛修成人形從山溝溝裡爬出來的時候被人騙慘了,不通世故也沒有學歷,說話也是磕磕巴巴的。後來給人騙在劇組裡跑龍套,跑個龍套一天100,被人騙收中介費拿走40,吃住又都在劇組裡,劇組發放的盒飯經常是涼的,那就算了,不吃了睡覺吧,自己都不知道第二天睜開眼睛又躺在哪個劇組裡。
這麼多年也沒什麼朋友,唯一相熟的竟然還是那個騙他中介費的。做妖開不開心他不知道,但做成他這個樣子的,真挺慘的。
90年代,港星北上回大陸拍戲是股熱潮,連映紅這個名字更是風頭無兩,是當時火遍大江南北的港星。二老爺也不知是第幾個第二天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躺在了她的劇組。悽悽慘慘切切的蛇妖又要開始日復一日的跑龍套生活時,就被告知男主急需一個武替,仔細想想老騙子好像也快過生日了,就送個禮吧,興許還能少收點中介費,就踴躍報名了。
「你叫什麼名字啊?」
女主演隨口詢問二老爺的名字,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
「葉……青。」
同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
葉青看著穿著紅衣古裝的女主,除了回答自己的名字,就愣愣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是見過她的,不是在電視裡。
一場竹林裡劍風逐雨救女主的替身戲,讓女主在抱住男主的瞬間記住了他。
他救了她,她也救了她。
那天之後,連映紅明顯非常賞識這個名叫葉青的龍套小兄弟。讓劇組給他安排了一個沒有幾句話的小角色,還指導葉青對詞。她能感覺到葉青身上隱隱的彆扭和敏感,在演藝圈這麼多年,她一眼就能看出什麼樣的人能火,他具備了演員的所有壞毛病,同樣的他也難得的擁有老天給的天賦。
葉青想向上爬的欲望就像蛇的本能,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想要的又不多。
第一次作為演員得來的錢他給她買了一雙平底皮鞋。黑色的,不怎麼好看,但葉青蹭的很亮。打開盒子,鞋油的味道簡直撲面而來。
至於老騙子的生日,老騙子是誰?
他記得有一次和連映紅對詞,她蓋了一件毯子,腳趾露在外面,女人的腳是最藏不住年齡的,常年穿擠腳的高跟鞋參加各種活動,她的腳已經擠變形了,她的腳,是身上最醜陋的部位。他直直地盯著她的腳看,看到連映紅髮覺,立刻用毛毯遮住了腳。便又不知眼睛該看向何處了。連映紅看他的樣子,倒是覺得有趣的,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伸手從抽屜裡給他夠到了一瓶紅色的指甲油給他。做作地抬了抬腿,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開玩笑似的對他說。
「幫我上個色」 。
八十代港星獨有的風姿曼妙在連映紅身上體現地淋漓盡致,說話間的挑眉也是千般風情。
她知道的醜,她也不怕他看。
葉青拿著刷子的手就抖啊抖,感覺這時候要是跟他說句話都能現原形。他膽戰心驚地塗了一個趾頭,就放下指甲油,飛似的跑了。連映紅笑眯眯地把剩下的指甲給塗了,用了好久的時間。塗到臉上再沒有笑意。這個小年輕,高高瘦瘦,眼睛漂亮的很,像是不知深淺的幽潭,單單看他的眼仁,她就知道,在那激不起浪的深潭裡,只有她的倒影。
葉青的愛太明顯了。
像她這個年紀的女人,是大風大浪裡過來的佼佼者,歷經世故,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她不是不懂葉青心裡的彎彎繞繞,只是所求所願葉青給不起。在演藝圈這個熔爐裡沉浮飄零,言笑嫣嫣都是利器,恨不能用在每個煤礦主的酒桌上,能留給本心的已是不多了。更不可能多留一分給葉青。
葉青對她而言,就是路邊的流浪野狗,你可憐給它一根腸,又怕它吃急了咬到自己的手,說到底,是沒有半分情誼的。
撤出劇組的最後一天,連映紅託人把鞋還給了葉青。很多年前,他送走她時,她也是今天這樣,頭也不回。
他捂著胸口,假西施,真心疼。
3
千禧年,一切都變了。
再見面時,
連映紅是電影節叫來壓場的老藝術家,
葉青是電影節請來領獎的青年演員。
葉青火了,火的一塌糊塗,葉青修的的皮囊本就好看,演技也精湛,火也是自然的事情。只是,很少再聽聞連映紅的消息了。演藝圈就是這樣,浮浮沉沉,每個剛出來的年輕演員都不信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當時他們踩著上去的老骨頭。四十是個坎,連映紅沒過去。
從大熒幕到小熒幕到沒有適合她的角色。
伶仃半生,唱念做打皆小心,只是不再年少時。
你說可不可笑?
她是真的喜歡演戲,她傾其所有,所有的愛戀,信仰都融進了戲裡。多年心血,從來要的都不是那些藝術家的虛名。
那場電影節,她躲在廁所隔間抽菸,一根接一根。
出來就看見葉青在廁所門口等她,蹲下身,輕輕替她把緞面鞋上的菸灰撣掉。她看著葉青的那個樣子,雖然他沒做什麼,但是她就像瘋子一樣對葉青拳打腳踢,累了還上嘴咬兩口。她恨這世界上的所有人,她也不知道她的恨意和葉青有沒有關,只是太久,不會有人容忍她的發洩了。
「媽的,媽的,媽的。該特麼死的下雨天。」
比起瘋癲,更噁心的是還要在這個操蛋的人生裡活著,天天都特麼是該死的陰天。
葉青一動也不動,垂著頭好似看著她,也好似沒有。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看見她這個樣子,頭髮披散著,顴骨隨著吸菸的動作,一上一下。即使這個樣子,她依然很美。美的哀豔,美的沒有明天。葉青也沒有明天了,葉青受不得她這個樣子,他要死在她前面,掏一掏,五臟六腑都捧在她面前。你看,終其所有,我能給的起。
他蹲下抱住了她,在她脖子上系了一個結,那晶瑩的銀線一邊連著她,一邊連著他。這一切,都靜悄悄,無人知。
她救了他,他也救了她。
枯地寸草不生,你是楓間紅葉,如何讓你墜落。
電影節之後,葉青以某個導演的名頭邀連映紅見一面,那天晚上葉青喝了很多酒,他笑意盈盈,還像當年那個傻小子看著連映紅傻樂,又不敢過分鍇越,隔一會兒,就錯開視線,摸著酒杯一飲而盡。
他叫她師父,一遍又一遍。他侷促地從包裡掏出許多劇本,讓她挑。還跟她保證全都是電影的。
他看著她,還是那樣幽靜的深潭,除了她的倒影,一無所有。
連映紅用手肘撐著頭,沒有表情,眼淚卻在眼眶裡轉悠,終究沒落下來。
羞恥,葉青就是她的羞恥。
她親吻了葉青,葉青的嘴唇一片冰冷,他今天喝了好多酒,可是還是覺得冷。
今年入秋的特別早,算算,他好像,快要冬眠了。
那天,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是他的故鄉,東郊楊樺楓林。
許多年前,這裡有個文革被迫害死的戲子。那女鬼是個糊塗的,在楓林裡迷了路,天天穿著死前的一身紅戲服在楓林裡吊嗓子,葉青沒聽過,倒是頗為好奇,天天守在女鬼旁邊,聽她唱戲消磨時光,他喜歡聽她那悠悠轉轉的聲音。
一鬼一蛇,晃蕩了許多日子。
她說:
我扮青衣可好看了。
唉,你聽過白蛇傳沒?裡面的小青就長你這樣。
可惜我這輩子沒唱夠,下輩子我還想唱戲。
他其實聽不懂她說的什麼意思,但他能看懂她眼中那點點燦燦的渴望。
女鬼頭七的時候,他把楓林的障給撤了,讓通往輪迴的路能看的清些。
她走的那天,楓葉掛在樹上,飄在空中,落在泥裡。他趴在枯葉堆裡,盯著那鋪天蓋地的紅。
他陪著它們,陪到楓葉全部腐在泥裡,化作他藏身的枯葉。
他望著被雪壓彎的枯樹枝,把身體蜷在一起,不是冷,明明,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正抽著疼。
生來本是長青葉,一染相思便不同。
沒有冬眠的葉青去找窩在山頂的蒙古大夫懵骨精
「哪裡不舒服啊?」
懵骨精眯眯著個眼睛,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明明自己的眼疾都不知道哪裡去治。
「這裡。」
他用尾巴指了指胸口。
「這裡啊,問題不大,你就是,快要修成人了。」
此事之後,兩人的關係明顯不太一樣,雖說不上是情侶,但在外人看來,解釋什麼都是欲蓋彌彰。連映紅借著葉真的東風,一路扶搖而上,倘若只有葉真的東風,倒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偏偏,時來運轉,氣運好的不得了。一連幾部讚譽頗豐的上乘之作讓她重回巔峰,國際電影節上她的演技被傳為神話。
最新的一期雜誌封面上的連映紅黑髮紅唇舉著油紙傘走在一片楓葉林中,那瞬間的回頭注視被鐫刻成永遠。
在她踩著的枯葉留白上是介紹內頁新聞的標題。
「葉青家中私藏大量毒品,目前已被刑事拘留」
葉青猶如一夜彗星,光速降落。
各種傳言甚囂塵上,葉青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娛樂談資。
葉青毀了,無人能救。
給連映紅化妝的姑娘是個性子外向的新人,話很多,見到演藝圈大前輩也不畏縮,一邊給連映紅化妝,一邊和她說笑,還提及了葉青。連映紅見她說話討巧。便也和她有的沒的搭幾句腔。
「紅姐,我以前給葉青上過一兩回妝呢,我給他化妝時看他哈欠連天的,那皮膚也白的跟紙似的。紅姐,那報紙上說的是真的吧?」
旁邊的髮型師一愣,隨即瘋狂地給女孩遞眼神,讓她不要再說了。
連映紅肅然地抬頭從鏡子裡看著女孩不做聲,過了一會兒,頗為認真地問女孩。
「你覺得,真嗎?」
女孩沒料到連映紅這麼問自己,加上髮型師的提醒,一瞬間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連映紅見她半天也不回答自己,便靠在化妝椅上閉目養神,絲毫不顧剛整理好的髮型。
「你們出去吧,…我抽根煙。」
兩個女孩飛快地帶上門出去了,髮型師拉著化妝師走遠了,才面色驚恐的說。
「你不知道啊,葉青那事兒,是…紅姐捅的。」
4
葉青被警察逮捕的那天,她就裹得嚴嚴實實地站在圍觀的人群中。
那天,葉青穿了一件綠色的毛衣,瘦骨嶙峋,形銷骨立。靠警察強撐著移動,他卻一眼就認出了她,他勉強地對她笑笑,做了個口型。
「找到你了。」
連映紅恍惚間想起,許多年前,有個青衣少年,一手拿著劍,一手拉著她在竹林裡穿梭,細雨泥濘,他一身狼狽,面帶塵土,卻回頭對她說了一句。
「找到你了。」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片幽靜深潭,只有她的倒影,一襲紅衣。
她把頭深埋進圍巾裡,眼眶中的淚無聲落下,被風吹散。
你一手建立高樓大廈,那他的損毀也必然是你。
只是就連你,也從頭到尾也未曾珍惜過他。
一個武替,哪裡來的臺詞。
5
葉青死了,死在了看守所裡。
柳仙一脈,佑人福沚,便是以命渡運。
他這輩子沒做過惡事,沒想到一做,就是逆天改命。
他是個不怕死的,活了這麼多年,早就厭煩疲倦。
最後一程,他沒有親人朋友相送,冷冷清清的殯儀館為他哭一嗓子的倒都是曾經真正喜歡過他的影迷。他就坐在棺木上,靜靜看著他們,那些能哭出來的悲哀仿佛和自己無關。
他在等一個人,
後來,他漸漸忘了自己在等誰。
七天為限,只有忘卻前塵事,才好乾乾淨淨進了輪迴路。
頭七那天,已是深秋,他回了東郊楊樺楓林,楓林盡頭是被楓葉染紅的輪迴路。
他拿起了一片楓葉,放在手心,仔細端詳,不知想到什麼有趣的,輕輕地笑了。
忽兒一陣風吹過,疏疏簌簌,只餘一片楓葉在空中搖搖曳曳。最後,掛在樹梢,貼進溪邊,落入泥裡。
恰逢其時,青葉飛澄紅。
後記:
醒醒,唉,醒醒。
「您別推他啊」
「我不推他,怎麼醒啊」
「那您輕兒點啊」
葉青只感覺周圍一堆男人的吵鬧聲,無奈睜開眼睛。幾個青年在旁邊鬧做一團,見他醒了,就一同撲上去。
「小老兒弟,醒了啊?」
一個清秀的面孔關心地詢問,還上手拍了拍他的臉,下手一點也不輕。
「醒了,就給我賺錢吧,畢竟…老夫不養什麼閒人。」
葉青看著那青年身後的男人說不出話了。
………
媽的,那老騙子。
【作者簡介】
孫挺甜,一個不會寫甜文的近戰射手。
驚池文化籤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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