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破浪的姐姐》讓我學會了唱整首《大碗寬面》,看騰訊新聞《時代我》紀錄片才知道詞曲作者都是吳亦凡。對他有偏見的不只有我,錄《中國新說唱》的時候有選手在後臺當著他的面問這個問題,想想他每次說這首歌是自己寫的都收穫一片驚訝的畫面,好笑中透著可憐。
紀錄片鏡頭裡的吳亦凡看起來有一點陌生,節目跟拍的過程中他幾乎都在為專輯工作,輾轉美國、日本、韓國,和厲害的音樂人合作、搭檔木村光希拍新歌《貳叄》的MV,看出來他強烈的想要將自己的音樂推廣到世界,一腔熱忱,混雜著一股抹不去的焦慮。
日本街頭的小店裡,他說自己新準備的音樂已經改了四大版、五十小版,到美國錄音時又做出新的改變,足夠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他在錄音棚呆足8天錄了6首歌,頭髮出油,鏡頭靠近素顏可以看到清晰的鬍渣,終於錄完時他激動地衝上去和錄音師擊掌,像個剛剛完成長期加班項目的社畜。
一直不懂他為什麼花那麼大的精力死嗑音樂,直到聽到採訪裡他說:「我的夢想是打籃球,但是我顯然沒有成功,所以我的人生在這個階段是失敗的……所以我需要找到一件,能夠讓我做好的事情……」
籃球夢想破滅後,他把音樂當成「成功路上的唯一稻草」。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觀念,一般人像他這樣賺到錢衣食無憂就不太會繼續糾結於夢想,佛系的年輕人更不再奢談什麼人生追求,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甚至有一點老派,但還挺叫人羨慕的。
吳亦凡有種笨拙的勵志感,在當下的音樂市場,做音樂不虧錢就是幸事,他幾乎每次都採用頂級的製作團隊,如此不惜成本,說明他不是說說而已。從歸國起他一直在努力發歌,儘管他的風格在國內遇到不小瓶頸,儘管《大碗寬面》的出圈有陰差陽錯的原因,終歸令他擁有了一首出圈神曲。
吳亦凡的執念是用音樂證明自己,舒淇的執念是彌補童年的缺失。
《時代我》裡,舒淇透露自己從2011年起就在創作一部叫《女孩》的劇本,故事裡的女孩叫林麗慧,舒淇原名林立慧,這個女孩毫無疑問就是她自己。
這是個關於家庭的故事,家庭給女孩造成的恐懼和陰影,讓她突然有天想要離家出走。
舒淇有段自述特別讓人心疼,她說自己長大了才喜歡粉紅色、喜歡洋娃娃,因為她沒有童年,進入這些的時候她才能在幻想裡感受一段並不存在的時光。
紀錄片裡的舒淇是矛盾的雙面,一面如同我們過往對她的認知,豪爽孤勇,對於闖香港時所做的那些選擇沒有一絲後悔,另一面她敏感脆弱,第一次把那個小心藏起來的女孩展現於人前。
小時候的舒淇必須時刻調動全身的敏感來迴避父母的暴力,聽到父親騎車回家的聲音、鐵門打開的聲音,哪怕在三更半夜,她也要立即躲起來。但她們一家四口住在一室一廳,洗澡要去廚房洗,她能躲到哪裡去呢?像極了恐怖片。
舒淇在十五六歲的時候離家出走,如同她故事的開頭。她不被在意,出了車禍媽媽來看她也只是罵,時隔那麼多年她想起來仍然憤憤不平:我很可憐,你罵我幹嘛呢?
人長大後會開始試圖理解一切,與世界和解,她說自己十多年前已經學會原諒父母,媽媽生她的時候只有18歲,是小孩生小孩。似乎她極力為媽媽的失職找出一個理由,過去的悽慘就能削弱一點。
她媽媽在採訪裡也不避諱曾經「虐待」過她,當做一件普通的往事一笑而過。
傷害你的人並不想要你的諒解,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原生家庭的傷口「永遠」沒有辦法癒合,所以舒淇最後要訴諸劇本。
陳其鋼在《時代我》裡說,多大的災難最後都會變成故事,這句話可以同時形容舒淇和他。
陳其鋼是著名作曲家,08奧運音樂總監,《我和你》的作曲者。人生近黃昏,他的災難是喪子之痛。七年前陳其鋼的獨子車禍去世,他從此避世,搬到浙江的躬耕書院獨自生活,漫山夜色中一盞孤燈,只有老蛤蟆同他對話。
陳其鋼的房中掛著明代文人吳與弼的詩句「澹如秋水貧中味,和似春風靜後動」,吳與弼一生不應科舉,明英宗三次召請他都稱病不出,安貧樂道,講學鄉間。
陳其鋼說自己感受到了這句詩的感召力,他將四百年前的吳與弼引為知己,在淡泊寧靜中追尋內心的平靜,末了卻嘆了口氣說:「但是想起人間的糾結事,難免晚上還是睡不著,我估計吳與弼也難免」。
他是糾結的,他永遠不可能走出傷痛,只有努力表現出平靜。片中反覆播放兒子小時候彈鋼琴的畫面,陳其鋼對兒子的嚴厲和其它畫面中他對音樂人們的如沐春風截然不同,雖然他把兒子的東西全部封存不讓這些情緒影響自己,事實上的影響顯然已經無處不在。
然而陳其鋼的人生並沒有因災難而停滯,如今的他仍然積極健身,抓緊每分每秒創作「下半場音樂」,即所有作曲家共同追求的演奏會中最精彩的音樂。強大的執念讓他摒棄痛苦和自我沉浸,在安靜的鄉村獨自創作,即便已是業內泰鬥仍然虛心汲取年輕人的想法,他的故事除了讓人肅然起敬找不到別的形容。
《時代我》每期都紀錄了一個名人,視角沒有那麼宏大,用許多散碎的生活片段呈現出他們真實的生活狀態。功成名就、風光無限的背後,他們也如同普通人一樣,被內心微小的焦慮、執著所左右,奔波渴求夢想、追尋心內安穩。
時代下的芸芸眾生原來並無不同,他們所經歷的、所執念的、不得解脫的,許多人都經歷著、執念著、承受著。舒淇說自己很孤獨,像她飾演過的俠女聶隱娘,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同類,或許透過《時代我》,很多人會發現自己的同類。雖然問題不會因此有解答,已足夠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