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淺政明就是這樣一個盡情抒寫靈感 ，盡情表現直覺的天才。在他作品中表現出的視覺藝術傳達效果是遠高於文字的，他能將所有難以名狀的感受奉獻在你的眼前。"
文/ Dear Cosmos 編/彼方
前段時間，學術趴介紹了一位經常被人打上「宅男」的標籤，實際上卻有著多維視角和獨特個人寫作風格的日本作家——森見登美彥。他是《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四疊半神話大系 》等諸多知名改編動畫的原作者。
《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海報
而在那篇文章的評論區，我們也不可避免地發現了這樣的評論：
正如大家所說，能Hold住森見登美彥奇幻瑰麗的作品風格，以極具視覺衝擊力的表現形式呈現森見作品魅力的人，或許也只有這位鬼才監督湯淺政明了。
湯淺導演近年可謂達成了產量和質量的「兩開花」:他不僅保持著每年至少執導一部動畫作品的高產量，2017年執導的長片《宣告黎明的露之歌》還收穫了法國昂西國際動畫電影節最佳動畫長片水晶獎。就在今天（4月16日），我們還得知了他未公映的劇場版動畫作品《若能與你乘風破浪》獲得第43屆昂西國際動畫電影節長片競賽單元提名的消息。
而熟悉湯淺政明作品的動畫愛好者或許也了解，事實上湯淺在森見作品中所展現的視覺風格，已然是他有所「收斂」的結果了。湯淺作品中視覺表現力的上限，還不止於此。
為了避免「厚此薄彼」的嫌疑，這次我們就以湯淺的經歷與作品為切入點，來全面地領略一下這位天才動畫人的幻想世界，探秘他那如「黑魔法」一般奇妙的視覺風格。
「湯淺風」緣起
湯淺政明最早是以《櫻桃小丸子》的美術設計的身份踏入業界的，之後他也曾以自由職業者的身份在《蠟筆小新》片場摸爬滾打，擔任過原畫、分鏡、作畫監督等多個職位。這些子供向的動畫對於湯淺來說是極佳的實驗場所，在各個崗位上的經歷不僅使他積累了大量的製作經驗，也為其風格的形成奠定了基調。
湯淺政明在《蠟筆小新》中負責的動畫片段
在與佐藤龍雄合作了短片《貓湯》之後，湯淺的藝術靈感迅速得到積累。最終噴薄而出的，就是他2004年的長片處女作《心理遊戲》。其中的風格元素逐漸分散到他的後續作品中，並有了更細緻的表現。
《心理遊戲》海報
2010年的《四畳半神話大系》是湯淺政明與森見登美彥的第一次合作，這也是他創作時期的分界線：之後的湯淺適當地整飭了他那旺盛的表達欲，將自己的風格特點發揮得更具針對性，也由此收穫了更多的關注。如今能夠做到一年一部的創作速率，也多虧他在商業上做出的選擇。
《四畳半神話大系》海報
而儘管有意識地在收斂，回首湯淺政明的經歷，我們也依舊可以斷言，他是個性最凸顯的日本動畫導演之一。在經歷了大量的經驗積累以後，弔詭的畫風與翱翔天際的想像力正式成為了「湯淺風」的代名詞，在其作品的視覺風格的諸多方面都有所體現。
湯淺作品的畫風擁有極高的辨識度，甚至在其他動畫當中也能一眼被認出來：
《混沌武士》截圖
湯淺作品中的線條是極為虛浮不實的，甚至有些近似於速寫線稿的方式，用線很放鬆，經常會有許多的歪斜與扭曲；色彩運用得非常誇張，對比度很高，常常鋪滿整個畫面用以烘託氛圍，有時只用抽象的色塊來表達情緒與想像。在《心理遊戲》中湯淺甚至參入了野獸派的技法，將張狂的色彩十分粗獷地放射出來，達到一種盡象極意的張力。
《心理遊戲》截圖
對於這種變形十分誇張的人物，人體結構的繪畫難度會陡增，但湯淺和御用作監伊東伸高能夠駕馭得住。
湯淺的這種畫風分化成了兩種類型，一種如《海馬》和《宣告黎明的露之歌》的童話式：人物形體柔軟滾圓，能夠隨時進行改變，做出各種神奇的動作，配色溫良柔和，富於浪漫氣息;
《海馬》截圖
一種則像《獸爪》和《惡魔人Crybaby》的成人風格：人物的動作幅度非常誇張，具有十分強勁的動勢，配色很有視覺侵略性。
《獸爪》截圖
《惡魔人Crybaby》
至於青春戀愛故事的《四畳半神話大系》與《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則可以看作是二者的中和。
這種畫風的好處在於它能夠突破傳統形體對人物動態的限制，能夠更加自由地去揮毫潑墨，以達到更強的表現力。湯淺的想像力是脫離物理規則限定的，那麼他作品中的人物也要能夠做出超出常理的動作才行。這種超物理的表現方式有很強的抽象化和平面化趨勢，很容易能夠進入觀眾的心理，作用於他們的意識。
湯淺十分中意於用廣角透視展現場景，而在這種透視下的人物也會隨之出現嚴重的變形。在電影中拍出廣角透視或許只用更換一個鏡頭，但在動畫中卻需要一筆一筆畫出來，對人力財力的需求很高。
湯淺為什麼執著於此？其一是因為，廣角透視能夠容括更多的空間，對於展現一個場景而言非常便利；其二是因為廣角透視所帶來的視覺畸變與湯淺的畫風非常契合，不論是空間的扭曲還是人物動作的誇大，廣角的表現力都是非比尋常的。
《心理遊戲》截圖
廣角透視要求用傾斜的角度更好地拓展空間縱深，湯淺則更進一步將鏡頭取角變得十分誇張，由此形成的不安定感更能觸動觀眾的心緒。
《心理遊戲》截圖
運動在湯淺的作品裡的存在感也非常強，無論是畫面內的人物運動，還是畫面外的攝影機運動，都將觀眾的視覺興趣激發到了極致。
《桌球》截圖
《惡魔人Crybaby》截圖
湯淺常常能夠在動畫中做出實拍電影難以做到的鏡頭調度。
《春宵苦短》截圖
廣角透視配合運動能夠成倍地放大動作幅度、增強動作張力。比如湯淺作品中有非常多的奔跑橋段，人物的四肢能夠很輕鬆地橫跨整個屏幕；
《心理遊戲》截圖
廣角能儘可能地包含更多的運動元素，而攝影則能依循動勢對運動進行強化；
由此形成的視覺表現力才能衝出屏幕，通過視神經直抵觀眾內心。
分屏在《心理遊戲》和《四畳半神話大系》中均有出現，但在《桌球》中最為密集。分屏作為一種能夠將不同時空呈現在同一個畫面中的技法，被湯淺發展到了更高的水平。
常規的分屏技法其實並不少見，但都比較規整，且以強調人物關係和事件之間的關聯性為主。湯淺將漫畫分鏡形式融入到動畫中，用不規則的多個分屏來表現對同一個事件的不同反應，縮減多餘的空間而集中表現人物。每個分屏中只給出表現力最強的那一個特寫，以一種極簡的方式完成了敘事，並給人一種颯爽利落的觀感。
《桌球》截圖
拼貼則是湯淺作品實驗性的代表：他會在動畫中會加入現實生活中的照片，或是讓動畫人物出現在現實生活場景中。這讓本來看著有些脫離現實生活的動畫與現實，像是做手工課把不同的材料拼貼在一起一樣，這種打破次元壁的手法會給人一種詭異的真實感。
在《心理遊戲》中這只是一個視覺實驗，但在《四畳半》當中則是在警醒觀眾不要再現實裡沉溺於一方榻榻米，自絕於外物。
《心理遊戲》截圖
《四畳半神話大系》截圖
兩種手法都是在豐富動畫平面的表現空間，前者是橫向地在平面內進行拓展，後者則是縱向的讓平面相疊加，由此能容納更多的時空。在現實時空之外，湯淺樂於表現人物內心的意識世界，所以這些開闢出來的多餘的空間一點都不會被浪費，而是極大地豐富了他的作品容量，讓人眼花繚亂、心遊萬仞。
湯淺的「夢境」
對於湯淺政明的動畫天分，國內外的動畫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有人稱他為是今敏的後繼人。不過，雖則今敏與湯淺都熱衷於表現「夢境」（人物的意識世界），但二人對意識的理解卻有所不同。
今敏的夢境是與現實相對應而存在的真實的客體，依然是這世界的一部分；湯淺的作品中，主體與客體常常是合二為一的，將人的意識直接作用於客體世界，並將這個主客合一的世界作為表現對象。這集中反映在湯淺對心理活動的可視化和具象化上。
《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截圖
人物形體的變化、場景空間的扭曲、以及抽象化、平面化的畫面，正是湯淺達成這一目的最好手段。另外，文字與畫面的互動也很值得我們注意（尤其是遇到森見這樣連篇累牘的話癆）。
《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截圖
法國思想家蒙田曾說：「強勁的想像能夠創造事實」。這句話用以形容湯淺的作品理念是再恰當不過了。在湯淺看來，橫平豎直的規整世界似乎是不存在的，任何事物都會受制於主體而產生偏差。他在訪談中說道：「基本上，人在腦子裡思考的畫面都是直線式的，但實際眼裡看到的風景就是扭曲的，動起來的時候東西其實看的就不是那麼清楚。所以那些扭曲的、模糊的東西其實本就存在於我們的生活之中，我要做的就是把它們畫下來，把這種『意思』給表達出來。」
這種偏差既是認識與真實之間的必然距離，也是意識與情感注入的合理空間。與其用寫實的方法去逼近真實，不如用想像去表達一種真實——一種我與我內心相一致的真實。前者只是一個情感的觸發器，而後者則包含著人物的意識和情感，能如洪流一般引導著、裹挾著觀眾與人物共情。
《四畳半神話大系》截圖
這種主客一體、物我同一的狀態其實可以回溯到孩童的視界中去：未諳世事的孩子們其認識能力尚未發展完全，對於事物的直接感受先於這一事物的概念，他們未能分清主觀感受與客觀實在，因此他們最能移情於這個世界。
而孩子們相比成人也更具有想像力：萬事萬物都感染著他們的情緒，脫離知覺常識的限制，達到想像的無遠弗屆。我們有理由相信早年在兒童動畫和兒童文學環境浸染之下的湯淺，擁有著一雙孩子般的眼睛。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無窮的好奇，也讓這個世界充滿了無盡的可能性。
結語
湯淺政明突破天際的想像力和穿透視網膜的衝擊力是其作品魅力的最佳標識。同時，作品中所包含的先鋒實驗精神，亦是在當今動畫人當中極為難能可貴的。
湯淺政明就是這樣一個盡情抒寫靈感 ，盡情表現直覺的天才。在他作品中表現出的視覺藝術傳達效果是遠高於文字的，他能將所有難以名狀的感受奉獻在你的眼前。
是的，這或許才是動畫存在的真正意義——湯淺政明將動畫的潛力推向了某種極限。
- END | 動畫學術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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