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多少這樣有味道的弄堂,多少那樣說不盡的往事。
小時候,「太和裡」幾乎成了嬸嬸家的代名詞,儘管嬸嬸早已搬家,至今我們去看望嬸嬸,還會脫口而出說到「太和裡」去。
正對著重慶中路的「太和裡」,是一個鬧中取靜的老街坊。
走出弄堂往南,用不了五分鐘就到長樂路,路口有爿上海灘有名的「淮國舊」。從淮國舊後門穿到前門,那就是繁華世界的淮海中路。
從弄堂口出來朝北走,穿過金陵路接上連雲路,那裡有老少皆宜的「新城隍廟」,花草魚蟲,剪紙貼花,航模拼板,集郵換票,特別是到了秋季,地攤擺滿鬥蟋蟀的盆盆罐罐,還有許多捉蟋蟀的小工具,真的熱鬧非凡。
太和裡建築是典型的石庫門房子,由一條大弄堂、幾條小弄堂組成,總共65個門牌號,分別是南北走向或東西走向。南北走向有兩長排30個門牌號頭,東西向有四橫排35個門牌號頭。
石庫門房子的結構很特別,大人說它是三層樓,小孩數數好像有五層樓。其實,錯覺就是那個亭子間和閣樓層。正面是兩扇黑乎乎的油漆大門,兩個鐵環門配上雕有一對獅子頭像。很少看到大門敞開,據說只有重要客人來,才會打開。
當年,去嬸嬸家都是從後門進去。推開門,裡面黑通通一片,差不多白天黑夜都要開燈,這是他們家的灶披間。最早的時候,灶披間裡只有嬸嬸和婆婆家兩隻爐子,後來在眾所周知的年代裡爐子越擺越多,靠牆的一圈都擺滿了爐子,滿屋子一股煤氣味。
穿過灶披間,就是樓梯口。樓梯陡峭得就像攀登山崖的「一線天」。幾十年來,嬸嬸她就是這麼上上下下,一天至少五六個回合。最令人吃驚的是,她竟然能端著一個「合家歡砂鍋」上三樓,而且行走得很利索。
與灶披間相通有一小段走廊,走進去是客堂間。到了客堂間,眼睛一亮,一縷陽光從一排落地門窗縫中透視進來。過去客堂間都要供奉祖先,幾乎每家每戶的牆上都懸掛著老祖宗的畫像,讓人肅然起敬。
客廳外有一個約十平方米的小天井,四周有一條小水溝連著,積水可以流向外面的地下排水道。天井鋪著橫排的青條磚,磚頭縫隙裡露出幾株小草的芽芽,顯示一種活力。
站在天井裡,抬頭可看到二樓和三樓的大排窗戶。在三樓的頂部還有一個朝北的曬臺,正好斜對著人民廣場方位。每到國慶的夜晚,大家紛紛圍坐在曬臺上觀賞煙花,堪稱是「八角頭」的最佳位置。
住在太和裡,最有趣的是弄堂裡的早晨。天蒙蒙亮,每家每戶門口就已擺滿一隻只痰盂罐和馬桶。環衛工人來了,拉著一輛裝有黑色箱子的加長拖車,在弄堂裡穿梭。他們手裡握著一個銅鈴,一邊搖鈴,一邊像唱山歌一樣呼喚,「倒馬桶唻,倒痰盂……」抑揚頓挫。拖車黑箱子上面有一大一小兩個蓋子,大小便分別倒進大小蓋子裡。環衛車一走,用竹籤子做成的「馬桶刷」變為了弄堂裡的主角,加上馬桶裡的那幾顆毛蚶子殼的旋轉,頓時響起了一片「譁譁譁」、「唰唰唰」的響聲。此起彼伏,猶如「都市清晨交響樂」。
差不多在同一辰光,弄堂裡又開闢了另一個「戰場」——用柴爿點燃煤球爐。「老上海」經驗豐富,先用火柴點燃幾張紙片,再由紙片引燃木柴,接著就像打太極拳一樣熟練地揮舞起扇子,一股股風送進爐子,隨即縷縷青煙升起,就像婀娜多姿的美女飄逸直上,煤球燒紅了,大功也就告成。後來,不知是誰「發明」了用煤粉漿糊爐子,可以不再每天生爐子,上海灘有名的「爐子功」也就功成名退。
早飯過後,該上班的上班去,該上學的上學去。一番喧譁之後,弄堂總算安靜下來。其實不會安靜很久,緊接著就有「削刀磨剪刀」、「壞的陽傘修伐,壞的鞋子補」、「破布頭碎玻璃舊報紙有」……一個個吆喝聲傳進來。
太和裡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街坊鄰裡真的顧全大局。二十五年前,要開建延安路高架,街坊鄰裡一致響應號召。在告別鬧中取靜的太和裡之時,嬸嬸還開玩笑跟我說,要搬到「新加坡」去了,我還信以為真,原來是在莘莊嘉定浦東選一處動遷房。如今嬸嬸已是九十五高齡,太和裡陪伴她練就了一個硬朗身體。
現今版圖上有多少個太和裡再也找不到了,但是它們在我們的記憶中始終揮之不去。(袁以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