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侯列傳。這是韓信在司馬遷的《史記》裡最終的定位,這也是他的結局。從忍受胯下之辱的少年,到掃平天下的神將,韓信的前半生,是一部徹底的逆襲之曲。
寒門國士,天下無雙。
大秦蕩滌六國,始皇帝封禪泰山,把天下不服的人誅殺殆盡,把天下可用的兵器,集鑄為銅人,誰敢不服?何人敢反?
大澤鄉,大楚興,陳勝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於是項羽的時代開始了。從沒落的楚國世家到一路諸侯,從鑿舟渡江到巨鹿大戰,霸王入鹹陽,諸侯皆跪服。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韓信投奔項羽,而抑鬱不能施展。這才有了後來蕭何月下追韓信的故事。韓信啊,他真的以為漢王劉邦是這樣一個人,韓信以國士的能力和態度為他效勞,他也會給韓信以尊重和平等,以信任和支持。但他錯了。
韓信用兵,化腐朽為神奇,縱橫天下無敵。驅使市人為戰,可置之死地而後生;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出師川蜀而席捲天下,千古未有;聲東擊西、半渡而擊、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所謂百戰百勝,如有神助者,也不過如此了,仰觀其用兵之才,雖孫臏吳起不能過也,霸王之姿也只能垓下飲恨。
楚漢大戰結束後劉邦如約封韓信為齊王。
最後被貶為淮陰侯。最後被囚殺於長安。
韓信之功,無二於天下;韓信之能,超世於群雄。
韓信的死,是一個春秋國士在中央集權的時代下的死亡,更是以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的春秋戰國一以貫之的國士理想的死亡。這種精神,是怎麼樣的內容?
大概就是在之後兩千年的時代中逐漸消逝,直到近代才重新上升的平等自由的精神。
在漢代以前,國君和臣子都能在大殿裡坐著,後來就只有君主能做著,其他人站著,再後來其他人只能跪著。後世的臣子,絕無戰國以前縱橫各國之間名士的風採,此國不能施展我之抱負,那便另赴他國,展我之志。這種人才的高速流動,使得春秋戰國時代的人在國君面前更有尊嚴,膝蓋更硬。
清朝的規定是臣子只能自稱「奴才」。兩千年前站著的人,最後一個個跪了下去。
所以古往今來,我們懷念這樣的人,但懷念的不只是韓信的才幹,而是這種平等和尊嚴,嚴格意義上講,春秋戰國的君王和大臣,不像是封建皇權下的君父和臣子,而更像是現代的僱傭關係。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是很多古人的理想。
但韓信已死,春秋戰國也已經結束。皇帝只需要無條件跪著的人。
所以後世推崇諸葛亮和劉備。這兩個人,可能是後來的時代裡少有的古典國士-君王的關係。
壯哉韓信。韓信可以被皇帝殺死,但這不妨礙他的軍神之名,也不妨礙劉邦的無賴形象,悠悠千古,誰真實,誰虛偽,誰崇高,誰卑微,你我都清楚。
我們要從身體上精神上各方面站起來,堂堂正正地活著。
這就是我今天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