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班地鐵》與特呂弗早期的作品,既有一脈相傳的對人、對人性深度複雜性的思考關注,又有創作風格上的巨大變化;早期對紀實風格的有效運用,散文化特色的魅力已經成為一個久遠的召喚,導演在1980年的這部彩色故事片中,自覺地吸取了美國電影的精華和質素,運用非常成熟的戲劇化方式,自由無拘地揮寫著他對戰時法國文藝界的思考、認識,紀實與虛構結合,戲中戲的套層結構,使電影不僅好看而且富有表現人與現實的深度。
《最後一班地鐵》表現法國戰時的環境和氣氛、多種多樣的人際關係、戲劇界與時代和社會的關係等,無不滲透著特呂弗對自己的國家、民族、歷史的溫情回顧,也表達著一個法國藝術家對於同行在戰時的堅持、抗爭、奮鬥的敬意。電影中涉及到的情感一如現實社會本身一樣複雜,深厚博大、彼此尊重寬容的夫妻之情,小心翼翼的戀人之情,仔細掩飾、堅如磐石的政治熱情,相濡以沫、唇齒相依的同事之情,矛盾怪異、富有毀滅特色的德軍首領對法國藝術家和法國藝術的畸形情感,得志便猖狂的小人野心勃勃的變態激情和卑鄙伎倆,重見天日的人民大眾的喜悅與幸福之情。
《最後一班地鐵》作為戲劇化電影,以小見大。一個小小的劇場和它所聚集起來的有限人群,甚至那幾個有數的、個性鮮明的人物,成為當時法國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生活、民情世俗的縮影。其表現之尖銳,其刻畫之深刻,與它精美的形式一起,構成了法國電影的一道靚麗風景。《最後一班地鐵》的空間形態和表現方式上,大量排練時期的空寂與清冷,正式演出時短暫的輝煌明亮與危機暗藏,極度緊張的生活供應,偷偷摸摸獲得生存機會,辦公室、樓道、地下室顯得那麼擁擠窘迫。
女主人公需要在最明亮處與最陰暗處都有不可推卸的重負,屬於個人的、自由的空間非常有限而脆弱,個人的極度壓抑和壓抑中求從容自在的處世藝術,正是這種環境的畸形產物,最深厚的愛情、最美麗的人物也難免偶然灰色。導演準確把握了這個感覺並且恰如其分地表達出來,攝影機好像其中的當事人,偷窺歷史的主人公在做什麼、甚至最私密的內心波動和隱秘行為,他們怎樣一步步向前走去,終於熬過了非人的日日夜夜。幽暗的街燈,安靜的劇場,又陡又窄的樓梯、黝黑陰暗的街道、奢華講究的夜總會、風格多樣的音響、精美考究的人物外表修飾、劇情要求的表演與真情抑制的周旋並存的人際關係,形成了一種影片人物生存的特有的氛圍,既緊張又刺激,是一種相當戲劇化的境界。
特呂弗一上攝影臺即全神貫注,旁若無人,全部身心撲在拍片上,給人的感覺是除了 電影,好像一切都不再存在。他與電影在一起時,那裡有一種莊嚴而深沉的氣氛;使人在開懷大笑的同時,又獲得某種啟示;他具有某種抓住拍攝中可能發生的一切的能力,並將其用到影片中。特呂弗非常重視聲音的重要性,《最後一班地鐵》這部影片也不例外;因為畫面容易激發、煽動人們視覺上的激動,因而使人產生錯覺。對《最後一班地鐵》的某些鏡頭,他甚至不用眼睛看,而是戴上耳機聽;通過聽覺來感受作品的狀態是否符合自己追求的效果,檢視作品的精確與否。
作為一個世界電影大師,他擁有的不僅是閱歷的豐富和資格的高貴,更重要的是他一絲不苟的敬業精神。觀眾的注意力並非一成不變,因此特呂弗儘可能不讓他們漏聽什麼,讓一切清晰明了;這對於不依賴情節的特呂弗非常重要。如果特呂弗早期電影的風格被人們歸納為細膩恬淡富有人情味,是法國文學中人道主義傳統的最好繼承者。那麼,《最後一班地鐵》是濃鬱熱烈地富有人情昧,敘事環環緊扣,追求深邃的韻味,細節真實、製作精美。大明星的成功啟用,凱薩琳·德納芙、傑拉爾·德帕迪約,與影片的其他元素一起,使電影發散著迷人的永久光芒。觀看《最後一班地鐵》,你不得不承認,特呂弗依然是法國文學中人道主義傳統的最好繼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