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洋
那時,一片紅磚紅瓦的平房,掩映在小城水塘邊的楊柳樹中。白胖子和黑瘦子都住在這片平房裡。倆人是隔壁鄰居。
白胖子黑瘦子倆人年齡都四十歲出頭的樣子。白胖子有頭有臉,天天坐小車有應酬。自然就白白胖胖。黑瘦子經常上夜班。吃喝油水少點。又黑又瘦也正常。白胖子人清高,平時話金貴。白胖子好像與黑瘦子有緣,見了黑瘦子倒是有說有笑。黑瘦子人隨和,好說話。白胖子公務忙,家裡的零碎活兒常麻煩黑瘦子。如修個水管呀!換個煤氣呀!
白胖子偶爾在家吃飯,就讓媳婦兒多做倆菜。隔著牆頭,扯著細嗓兒喊:老黑,過來喝兩盅!黑瘦子也不見外,高聲答應著,就過來了。黑瘦子一個勁地往白胖子杯裡斟酒。並不住地誇讚:哥好酒量,好福態!瞧您這細皮嫩肉兒,就是大閨女,小媳婦兒也甘拜下風,真讓人羨慕嫉妒!「恨」字差點脫口,忙掩了嘴,呵呵地笑起來,把瘦臉上的皺紋擠成堆。
黑瘦子回到家就與老婆發牢騷:瞧你做得那飯食?我天天吃這個,不黑不瘦才怪哪?老婆也不好惹,眼斜乜著他說:德行!好飯食誰不會做?錢哪?就你那點工資,這個飯食蠻對得起「您」。
夏天晚飯後,屋裡熱得慌。白胖子常到院外空地上乘涼。他白胖的身子,只穿個短褲和挎帶背心,眯著眼躺在藤椅上,手裡的紙扇一刻不停地搖著,活脫一個真人版的彌勒佛,只是手裡搖得是紙扇。老黑!吃完飯了嗎?院外頭好涼快啊!白胖子的細嗓聲音很大。門「吱」一聲響,裡面閃出一個瘦小身影,嘴裡咀嚼著什麼,含糊不清地說道:來嘍!來嘍!小馬扎往藤椅旁一放,屁股麻利的「壓」在上邊。哥!今兒喝了沒?喝了,有客戶。白胖子的肥胖身子微微欠了欠說。真成,小酒天天醉,哥就是活神仙?黑瘦子一邊調侃著,一邊揮動起手中的巴蕉扇,風也順便送到藤椅上。
第二天早飯時,黑瘦子對媳婦說:過幾天發工資,咱也買把休閒藤椅,媳婦兒你躺在上面乘涼,多舒服哇!我可沒那個福,我坐馬扎扇蒲扇就知足了。吃「窩頭」的命,還老是做「吃天鵝肉」的夢?媳婦兒一番奚落,黑瘦子的「話匣子」立馬短路。
那天,黑瘦子在院門外,躬著身子,兩手緊緊握著自行車把,汗順頰而下。老丈母娘顫巍巍坐到後車座上,一手抱著花格包袱,一手死死抓著車座下方,一臉的慌恐。黑瘦子卯足勁正要掏腿上車時,後邊傳來汽車喇叭聲。原來是白胖子的司機來接白胖子。白胖子從院裡「晃」出來,看見搖搖晃晃要騎車的黑瘦子說:老黑!這是送老人家去車站嗎?嘿!坐自行車多危險?快叫老人家上我的車!順路。黑瘦子不好意思地把老人扶上汽車。
黑瘦子下班回家,跟媳婦兒叨咕起這事兒,情緒低落地說:瞧人家白哥,天天腳不沾地兒的車接車送,還天天有酒有肉。你看我,整天騎個破自行車風裡來雨裡去的,我這叫啥呀!說著頭低得要鑽進褲襠裡。媳婦兒勸導他說:老公,千萬別這樣想?瞧你這身子股,瘦是瘦了點,可沒丁點毛病啊?是吧?要我說,你還真得感謝這破自行車。得了,別老瞎琢磨羨慕別人了?快吃飯。
一天半夜,隔壁白嫂子聲音顫抖地大聲說:黑……黑兄弟!黑兄弟!你白哥好像快不行了……黑瘦子沒顧得穿鞋慌忙跑過來,把白胖子抱上三輪車。
白胖子得的是腦栓塞。
出院後的白胖子已離不開輪椅。說話只發「嗚嗚」聲。
白胖子天天指著牆壁,嗚嗚地嚷。後來,媳婦兒明白了他的意思。晚上,她把黑瘦子叫過來。黑瘦子眼圈紅紅的,攥著白胖子的手說不出話來。白胖子瞬間安靜了,眼裡含著淚,嘴咧著像笑,這笑比哭都難看。
黑瘦子隔三岔五地過來看看白胖子。白胖子瞅著黑瘦子結實的身子骨兒,嘴一直咧著像笑,眼裡裝滿羨慕。
2019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