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腿保衛戰
王志剛
有人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所以才會被細心地疼愛加倍地呵護。我覺得我和我爸是前世的情敵,而且他肯定是我的手下敗將,所以這世才會處處看我這個兒子不順眼。
我爸年輕的時候是鑄造工,弄了一身的腱子肉,一使勁胳膊上就會爆出一個個肉疙瘩,休班的時候他還去趕海,弄一些蛤、蟹子、海螺等,讓我媽拿到市場上去賣以貼補家用。
我家有一個棒槌,我媽用來洗衣服或者拍打曬在院子裡的被,她總是揮起手來將棒槌舉過頭頂,然後砸在衣服或被子上,發出叭叭的聲音。
那個棒槌經過歲月的拍打,越發的光滑透亮,閃爍著讓我心驚膽顫的光。它好象總是放在我爸隨手就能取到的地方,我一有任何的風吹草動,我爸就會變戲法似地一把抓在手裡,然後狠狠地砸在炕梆、桌子甚至門檻上衝著我吼一句:「兔崽子……,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上幼兒園時,他說:「兔崽子,你要是敢調皮搗蛋,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上小學時,他說:「兔崽子,你要是不好好學習,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上初中時,他說:「兔崽子,你要是敢給我早戀,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雖然我一直也沒弄明白兔崽子怎麼能長出狗腿,可是每每聽到棒槌那恐怖的叭叭聲,我都會嚇得渾身發抖,偷偷地摸摸狗腿看看還斷沒斷。於是,為了保住自己的狗腿,我好好地學習好好地聽話,好好地不和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來往。
這種日子終於熬到了頭,我到中專念書要住校了。開學的頭天晚上,我正在整理行李,我爸跟在我身後轉來轉去,我不解地問:「爸,你咋了」?
他習慣性地往炕梆上一輪,卻發覺自己手中沒有棒追,於是用手指點著我的腦門:「兔崽子,你要是……」
我站在那等下文,結果他自己卡在那兒了,吭哧了半天搖搖頭走了。我大大舒了一口氣,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深山出太陽,狗腿解放的日子終於被我盼到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開學半年後的一天,我媽在給我洗衣服時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機械製圖的卷子,我爸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58分!他隨手抓起棒槌朝著我衝了過來:「兔崽子,考這麼兩個分,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我嚇得一下子懵在那兒,哆哆嗦嗦地指著試卷:「58分?我還差2分就……」
我爸把棒槌往桌子上狠狠了下去砸,叭地一聲:「你還敢犟嘴!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我沒敢再接著說,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還敢跑」?他一邊吼一邊往前跨了一步。
跑?我突然反應過來,我為什麼不能跑?難道我還能老老實實地等著你把我的狗腿打斷嗎?於是我撒腿就往外跑。他舉著棒槌在後面追:「你再跑,再跑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為了保住可憐的狗腿,我開始了逃命。
我跑,他追。
距離越來越近眼看他就要追上我了,我嚇壞了,抱著頭啊了一聲,結果卻聽到後面撲通一聲,接著是我爸哎喲哎喲的叫喚聲。
我回過頭看到他抱著腳坐在地上:「爸,你咋了」?
「崴腳了」。他恨恨地瞪著我。
我愣愣地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狗腿,又看了看他的腳,這劇情轉變的也太大了吧?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把我扶回去」。
「哦」。
回家安頓好我爸後,我媽讓我到鄰居家借紫藥水。
借到紫藥水後我剛進院子,就聽到屋裡傳來我爸的聲音:「我都快打到他身上了,這孩子咋就不知道跑呢?還得我提醒他」。
我媽嘆了口氣:」你也是,攆個孩子還能把腳崴了,你看看腫這老高」。
「馬上就攆上了,我不摔倒咋辦?難道還能真把他打一頓啊」。我爸嘿嘿了兩聲接著說:「就是沒掌握好火候,結果搞成了這個樣子」。他邊說邊自己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愣住了,一種潮溼的感覺漫上我的雙眼。
從那以後我爸再沒說過要打斷我的狗腿,我也安部就班的上學,工作,娶妻生子。
前些日子陪我爸去洗澡,他老了,原先的肉疙瘩不知道去了哪裡,乾癟的皮膚包著骨頭,一根一根的青筋鑽到外面,就像老屋後院的那棵枯樹。
怕他摔倒,我一直呆在他身邊不敢離開,陪著他泡池子,淋浴,洗頭……
我爸一直盯著我,弄得我有點發懵:「爸,你看啥呢」?
「幸虧當初沒打斷你的狗腿,留著還有點用」!他邊說邊咯咯地笑,跟當初那個笑聲一模一樣,只是聲音蒼老了許多。
「你那天是不是嚇壞了?我追得有點太猛了」。
「是啊,你都好把我嚇死了」。
「那能怪我嗎?你考那麼兩個分,連及格都沒有」。
「什麼呀,那次是綜合測評,60分就是滿分了,你什麼都不懂,就會拿個棒槌嚇唬我」。
「啊?那你怎麼不早說」?
「早說?那你也得讓我說啊,大棒槌呼地一下子就上來了,我哪有機會說」?
我爸慢慢坐下來,目光柔柔地看著我:「你長這麼大,我從沒捨得真正打過你一下」。
他說的是事實,那個棒槌從我記事起就在耳邊叭叭地響著,但從來沒有一次真正地落到我身上。
倒黴的都是那不會說話的炕梆,桌子和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