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司總監到村幹部的陳誠毫不避諱自己的「政治野心」:「比起利,我更在乎名,我可以忽略工資低,但得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陳誠說。在她看來,以自己的能力,當好一個村書記,進而獲得晉升完全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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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李佳楠
編輯/楊寶璐
隨時隨地處理工作問題的陳誠
以30歲為界,陳誠的人生被分為了兩個部分。
30歲以前,她是獨在異鄉打拼的小村姑娘,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一步步走到了公司總監的位置;30歲以後,她選擇回到早已陌生的家鄉,成為了一名村幹部,每天走在村頭田尾,處理著各種瑣碎政務。
這不是一個「逃離北上廣」的故事,也不是田園牧歌式的返璞歸真的故事。從大城市回到小村莊,陳誠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收入的降低,還有工作內容和方式的全盤轉變。
這是「走出去」又「回鄉來」的年輕一代村幹部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問題。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速,農村社會工作的重心也隨之轉變,從繁重的群眾工作,轉變為脫貧攻堅、鄉村振興、新農保等更靠近政府事務性的工作。而這些工作,則是曾經靠威望、人情展開工作的前輩們沒法以經驗相傳授的。
陳誠曾試想過用「管理企業」的辦法去管理一個村莊,但最終發現,最有效的方式,還是換下大都市的時裝,卸下普通話切換回鄉音,走到每家每戶門前,叩開他們的門。
「就算一瓶掙一塊,得賣多少雞鴨鵝?」
馬村就在國道邊,這是四川宜賓市長寧縣城下屬的一個村,村裡統一修建白牆黛瓦的別墅式農房,遠處有山,近處是上千畝的魚塘,公交站就建在馬村黨委活動中心(簡稱村公所)門口。從村裡到縣城,開車只要十幾分鐘。酒廠在從村裡到縣城的路上,老遠就能聞到酒糟的味道。
2019年,長寧縣進行鄉鎮行政區劃和村建制調整,如今的馬村由原先的馬村社區、羊五村等四村合併而來。村莊合併後,陳誠從原馬村的村黨支部書記,成為馬村的村黨委書記兼任村委會主任。
馬村常駐人口有6000餘人,但村幹部一共只有6人,人口普查、土地增減掛鈎、修路等每一件任務都要落實,「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
村建制改革以後,當地一家酒類食品工業產業園併入馬村,酒類產品的生產、包裝和銷售成為陳誠創收的重點。
11月18日下午5點,陳誠突然給兩個村幹部打電話,讓他們「放下手裡的其他工作,儘快回村。」今天他們最重要的任務是見客戶,陳誠安排廠方備好不同度數的酒,她要親自出馬,去推銷村裡的「梨花白」白酒。
「梨花白」是當地傳說中的一個酒類品牌,之前,陳誠在幫助當地文化部門修縣誌時發現了這個名字,她意識到,這是一張「文化牌」,於是適時推出「梨花白」白酒,主要由當地公司訂購。
但陳誠對於這款白酒的期望極高,她希望這款酒能走出長寧縣。在網上銷售了一段時間後,「梨花白」並沒有打開市場銷路,她亟需一個機會實現市場化。歪打正著,兩個從河南而來的餐飲企業老闆看中了這款酒,他們在全國有一百多家加盟店。
會面約在40公裡外的宜賓市區,開車得一小時。但陳誠認定這是個絕好的推銷機會,於是拿出了本村招待的「最高規格」——陪同的村幹部還有馬村的副書記胡道榮,以及村集體公司辦公室主任歐傳梅。為了這次會面,陳誠還專門讓歐傳梅借了一套黑西裝。
這陣容是陳誠有意安排的,「小歐是倒酒的,胡書記是喝酒的,她負責吹牛。」另一位鄉鎮領導笑稱。胡道榮作為馬村的副書記,是陳誠口中的「交際花」,需要應酬時總得叫上他。當晚,胡道榮就一個任務:跟客戶喝酒。
那天雙方一直談至晚上十點半才散場,除了推銷「梨花白」之外,陳誠還藉機推薦村裡的牛肉企業。「既勤懇,有經營頭腦,還有創新頭腦。」兩名客商稱,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村幹部親自上陣推銷村企產品。
陳誠的帳算得明白:農產品銷售費力而收效甚微,而這兩個客戶計劃加盟店每家鋪貨5萬瓶,以現在已有的一百家門店算,即使一瓶只賺一塊錢,也是一筆巨大的收入。「得賣多少雞鴨鵝,才能賺這麼多?」
臨河以水產為主而發展起來的馬村
從公司總監到村幹部
陳誠不是不能喝,相反,她喝酒從未醉過,但她並不願意把精力都用在酒桌上。
陳誠今年35歲,但已經是職場的「老江湖」。15歲時,初中畢業的陳誠背起行囊去廣東打工,18歲就在普寧市一家玩具工廠當上了主管。19歲參加自考,拿到中山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專科文憑。她曾在佛山市風行家電有限公司做過行政總監、銷售總監,不到兩年,把自己負責的廣州、佛山地區的市場,從70多家檔口拓展到400多家。2008年時,她就已經月薪過萬。
2012年,陳誠回鄉照顧病重的母親,一邊跟朋友合夥經營電腦店,給政府部門供應辦公器材,同時承接一些文字整理和列印工作。那一次回鄉,讓陳誠看到了不一樣的家鄉——「回來的時候都找不到家了。」她回憶。闊別家鄉三年,馬村村口的山坡被夷為平地,原本彎彎曲曲的鄉村道路被新修的馬路代替,村民的土地承包出去,發展了上千畝的魚塘,奠定了馬村「水產為主」的發展基礎。
她一直在老家呆到2013年,母親去世後,她本想繼續外出打工,但姐姐建議她留在家鄉發展。隔壁村的老支書侯躍給她提供了另一種發展的思路:留下來當個村官。恰好當地的鄉鎮幹部也發現她有企業管理經驗,於是建議她參加當年的村級後備幹部考試。
陳誠毫不避諱自己的「政治野心」:「比起利,我更在乎名,我可以忽略工資低,但得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陳誠說。在她看來,以自己的能力,當好一個村書記,進而獲得晉升完全沒問題。
2014年3月,陳誠通過後備幹部考試,以大學生身份成為馬村的村主任助理,並在2017年村幹部換屆時當選馬村黨支部書記;直至2019年11月,村級建制調整後,她成為四村合併之後的馬村黨委書記兼任村委會主任。
一開始,陳誠都不敢和朋友說起自己當了村幹部,「在大部分人的認知裡,村幹部不是一個職業,給人印象就是沒文化、沒素質、沒思想、坑蒙拐騙老百姓。」之前村裡組織活動,展覽村民們自創的對聯,她在朋友圈裡發照片,還會有意將自己的名字抹去。直到這兩年工作有了起色,她才漸漸坦然。
「在私企掙一兩萬,但充實感、榮譽感遠不如當村幹部。」她告訴記者,和她設想不同,很多江浙、廣東地區的朋友得知她當了村幹部後,並沒有覺得當村幹部「沒文化」,反而鼓勵她,「我們這邊村書記都是歷任村集團的董事長,都挺厲害的,期待你也成為那樣的書記。」
陳誠和其他村幹部在村裡走訪
餵牛還是搞電商
2017年當上村書記以後,陳誠燒起了「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搞「電商」,在朋友圈裡幫農民賣土雞、甜梨等農產品。
彼時,「基層領導直播帶貨」的風潮還沒有興起,陳誠發朋友圈售賣農產品,叫上村幹部們幫忙轉發,一周就賣了一萬塊。「不收村民錢,就幫他們把東西賣了,賣得價格還更高,村民很樂意。」
但並非所有的領導都認可她的發展思路。2018年,陳誠和另一位年輕的鄉鎮領導提議,由幾個村莊共同出資成立村集體資源合作聯社的想法。一位領導批評他們「想入非非」,肉牛養殖是縣裡的支柱產業,那位領導讓他們「老老實實搞你的產業,餵你的牛。」
在村裡碰了壁,搭班的村幹部也不支持。陳誠決定自己出資成立村集體公司,並承諾盈利歸村集體,虧了自己承擔,辦公地點就在村公所。她委託縣城一家自媒體公司幫忙開發設計微信小程序,搭建了一個「e紅商」 的微信小程序。但因為缺少資金和人手,這個電商平臺剛剛開發好,便陷入了擱置中。
憑藉村集體公司,馬村申請到一百萬扶助資金。作為條件,2020年初,陳誠瞞著家人用自己的房子、車子做擔保,保證三年內掙50萬。
2020年新冠疫情期間,馬村的蔬菜、水果賣不出去,只能爛在地裡,酒也只能窖藏在庫裡,而縣城和市區的生活物資卻十分緊張,在企業摸爬滾打十多年的敏銳直覺告訴陳誠,是時候,把「e紅商」電商平臺拉出來遛遛了。
陳誠決定,把村民們的產品都放在「e紅商」上賣,並負責配送。她在3月時接受採訪中稱,二月中旬重新啟動「e紅商」,一個多月,就累計為農戶銷售農特產品800餘單,其中,銷售蔬菜1000餘斤,土雞、鴨600餘只,雞、鴨蛋1萬多枚。
在今年的梨花節上,陳誠還嘗試直播賣村裡的農產品和白酒,當天,馬村的「佛來e紅商」電商銷售額達到一萬。
農產品包裝、運輸費時費力,在村幹部人力有限的情況下,對青年志願者依賴較大。從2016年開始,宜賓市每年會下派幾名大學生志願者到村中服務,馬村也會動員村中的大學生提供志願服務。今年前後共有30多名志願者參與電商平臺運營和配送工作,最多時有六七名志願者同時在運營。但隨著青年志願者的離開,年紀大的村幹部對參與電商工作沒有信心,接受又慢,加上村務工作繁雜,電商平臺的運營就又陷入停滯。
陳誠意識到,還是要找「變現」更快的產品,村莊合併後,白酒食品產業園併入馬村,馬村開始銷售更有利潤的白酒。
在跟河南客戶吃飯的三個小時裡,她不停地介紹村裡產品的亮點和市場競爭力,為產品質量擔保,還主動提出從印刷到酒瓶全部代工代料,發現對方還對牛肉有需求,陳誠就見縫插針地又推銷了村裡的養牛產業。
在胡道榮看來,陳誠的確思路清晰,有闖勁,但他覺得,陳誠書記主任一肩挑,整個村委班子都得她來統籌。村集體公司的經營佔了陳誠太多的精力,「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她一個人忙不過來,應該讓一個主抓經濟工作的副職來管理。」
陳誠也承認,未來還是要引進職業經理人來參與管理,但目前想要平衡處理村務和搞經營,只能儘可能延長工作時間。經營村集體公司過程中,在資金收支等關鍵環節,陳誠會有意識叫上其他村幹部一起處理,「不能唱獨角戲,要讓其他同事有參與感,也讓客戶感覺我們是一個公司團隊。」陳誠說。
不要「文藝」,要「接地氣」
「e紅商」紅了,馬村和陳誠因此獲得宜賓市各級政府的宣傳和表彰。11月15日,全國城鄉基層治理高峰論壇在四川宜賓舉行,陳誠還在會議上講了馬村運作「佛來e紅商」村級電商平臺的例子。
她帶過銷售團隊,受過成功學的訓練,身上有很明顯的銷售和成功學特點。語速快而鏗鏘有力,當村幹部7年來,出席會議、代表發言,陳誠已經輕車熟路。
與如今的遊刃有餘不同,剛當村幹部時,陳誠碰了不少釘子。一開始,她覺得自己有企業經營和管理的經驗,管好個村子不成問題。作為馬村的「操盤手」,她把一個村莊的管理,看做經營管理著一個更大的企業,調配著馬村的人力、物力,力求使它獲得更大的效益。
「但我忽略了一個村的基層單元和一個企業千差萬別,不能一概而論。」幾年下來,陳誠總結道。
她覺得自己算是文藝青年,還會寫詩,但在農村工作,文藝青年是個貶義詞,讓人覺得「不接地氣」,她不懂農業,不知道橘子什麼時候種,花什麼時候開,但農民在乎這個,再加之她常年在外打工,平日和村裡鄉鄰聯繫很弱,不少鄉親並不信服她。
這並非陳誠一個人面對的問題,她告訴深一度,和她同期入選的大學生村幹部,在其他村工作不到兩個月就被擠走了,「樣樣事都讓你做,但人都不認識,怎麼做事?」
陳誠學著先從外表和舉止上融入農村,「以前我穿得更漂亮,更潮,衣服顏色更亮,現在儘量穿得樸實,維持農村幹部的形象。」老書記侯躍提點她,下班後多繞著馬路遛彎兒,於是每天下了班,她看見村民就過去跟人家聊天,「讓他們覺得我跟他們是一路人。」
工作不到一月,陳誠的優勢就顯現出來,鎮上領導發現她能說會寫,還會用電腦,就把她借調到鎮上綜合治理辦公室,負責矛盾糾紛調解、信訪、政法宣傳。
與陳誠主動爭取當村黨支部書記不同,當年,侯躍是被推著當上了羊五村的村黨支部書記。高中畢業後,侯躍曾去北京做過幾年家政服務工作,1997年,在鄉鎮做生意的侯躍被推薦擔任村黨支部書記。
提起過去的工作,侯躍至今仍覺委屈。當上村黨支部書記第一天,侯躍工作到很晚才回家,被丈夫「罵」了,「你不適合當支部書記,你是村領導,全村都是你管,安排完就好了,現在才回家」。
侯躍當村支書時28歲,一些村幹部不服氣,覺得她一個「黃毛丫頭」有什麼能耐,給她下馬威——該開會時,她不喊就沒人來;該決策時沒人提建議,都讓她先表態。
與陳誠相比,老支書侯躍做工作風格就細膩多了。和同事們相處,多以兄弟姐妹相稱,「她的話語權,就是靠嘮叨和善良去勸。」
但侯躍的局限性也正拘於此,採訪中,侯躍任村書記時讓羊五村錯過發展機遇的例子被不少人一再提起:羊五村是一個工業園區,相比馬村更有發展優勢。當年,她徵地拆遷工作推進太慢,導致修橋的項目一直落實不了,後被時任馬村書記爭取過來,才帶動了馬村城鎮一體化建設。
陳誠給村民們召開修路動員大會
溫柔不能解決一切問題
在村裡,陳誠出了名的手腕強硬,疫情後,長寧縣第一個復工復產的項目就在馬村。該項目徵地十多畝,徵地完成後閒置一兩年,村民們便在這塊地上種了莊稼,要求賠償損失才能開工。陳誠直接起草了告知書發下去,明確告知已完成賠付,搶栽、搶種不予賠償,之後在沒賠付的情況下按時開工。
2020年底,馬村最後一件大事就是修路。陳誠從鎮上要來入戶公路指標的消息,在村子裡傳開,不時有村民找到村公會,都想爭取把路修到自家門前。
但在村委會已經確定修路的馬村村民小組(以下簡稱馬村組),修路工作卻遲遲推動不了。11月21日,馬村組組長找陳誠反映,雖然村裡已一致通過了修路方案,但有村民認為自己住在路口或是在村裡無房,不願意接受攤派到每人頭上兩百塊的修路費。
組長家不在修路範圍內,也自願出了一千元,有積極的村民則願意補足個別村民不願出資的部分,只盼著路能儘快修起來。但陳誠不贊同這種做法,她認為村幹部的態度太軟了,該村組個別村民「佔便宜」的風氣長期存在,於是決定晚上召開村民大會「立規矩」。
開會前,她叫上馬村組的村幹部,先去現場勘察修路路線。從村工會到馬村組有一兩公裡,一路上都是3.5米寬的平整水泥路面,正準備著加寬到五米,到了後塘,路面突然收緊,變成坑坑窪窪的石子路,越往深處走路面越窄。最窄處只容一人勉強通過,一側是村民的鴨棚,一側是半米深的稻田。
其實從2013年以來,村民就一直希望著能修路,卻一次次錯過機會。此次,借著不遠處正在興建的養牛場,才有了難得的修路機會。
這個養牛場項目是馬村爭取來的,村裡很快便解決了用地問題。陳誠找來養牛場的負責人,告知他村中要修路的好消息,也希望爭取他的支持。該名負責人很爽快地就答應無償提供修路的土地和土方,但不願再支付平整路面的費用,陳誠堅持「不能增加村裡的負擔」,軟磨硬泡講了半個小時道理,最終說服了他。
晚上7點半,村民代表們陸續來到,一屋子坐了二十多人,大多是50歲以上的男性村民,最年長的已經70多歲,還有七個女人來代表「家裡」參加會議。
陳誠講了半個多小時的道理,講到有家在村口的村民不願意出錢,還聲稱「老組長出錢是應該的」,陳誠嗓門就提高了,一掌拍在桌子上:「說這話的人沒良心,不講公心。」
幾個村民爭執起來。其中一人舉手指責陳誠,「哪個說的(老組長出錢是應該的),你就說哪個。」還有個男村民說,「你拍桌子,誰受得了?」隨即起身離開。
接下來一個小時,村民們吵作一團,最激烈時四五個人同時說話,也有村民不理解,「難得的修路機會,每人只出兩百,怎麼能吵成這樣?」陳誠當場寫了一份會議方案,宣讀後讓村民代表舉手表決。最終,支持修路的意見佔了上風,村民表決同意新的收費方案。
年紀輕、輩分低,還是女性,陳誠早就摸索出工作經驗:一開場就得在氣勢上壓住,再把道理擺出來,工作才好推進。
馬村的文書羅永強目睹了陳誠拍桌子那一幕,他覺得陳誠處理問題有些急躁了。「當時大家沒哄鬧,應該一步步來,她就比較急,搶了一步。」羅永強說,「臉色放好看些,工作才好推動」。
這道理陳誠也懂,有時她也會利用女性的身份,適當地示弱。她告訴深一度,在農村,男幹部可以和村民一起喝酒打牌,更容易和他們打成一片,更方便開展工作。女性身份有時的確不便。為了儘量減少這種幹擾,陳誠把工作都定到辦公場合談。
三天後,挖掘機進村修路,再次遭遇村民阻攔。
多位村民告訴深一度,有村幹部顧全親戚的利益,為了繞開自家耕地,臨時改變村民一致通過的修路方案,要從一戶村民的農田正中間穿過。陳誠趕往現場處理,同時通知派出所協助處理。陳誠當場表態,按原方案執行,阻攔動工的村民這才同意放行。
陳誠向村民解釋政策
年輕女性參與基層治理
在長寧縣,越來越多的年輕女性參與基層治理,其中不乏高學歷的大學生。長寧縣馬村和臨近的佛梨村的第一書記,都是畢業後返鄉就業的女大學生,被調派到村中掛職,職務在村書記之上。
佛梨村的第一書記是浙江大學植物保護學研究生畢業,在農村,她幫助村民解決果樹的病蟲害問題。還出鏡拍攝短片,宣傳佛梨村的梨花糖。視頻中,她從山林裡採摘梨子再切塊熬製,被同事戲稱為「佛來山李子柒」。
在農村調研多年,武漢大學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員呂德文發現,村級治理有一個非常明顯的變化,相比以前,現在女性參與基層治理的人數明顯增多。呂德文告訴深一度,以前基層的選舉競爭性比較強,鄉鎮黨委政府干預不多,依靠農村的家族勢力或是威望才能成為村幹部,這種選拔機制對女性不利,女性參與基層治理的空間不是很大。一般傳統的農村還是男主外女主內,女性拋頭露面比較少,除了婦女主任的崗位,女性當村裡主幹屬於少數。
十八大以後,組織部門包括基層的黨委政府比較重視村級治理,加強了對基層民主選舉的規範,選取村幹部時,更重視文化水平和能力,不會限制性別;又趕上村幹部更新換代,國家鼓勵農村青年、大學生返鄉,而青年一代傳統的性別觀念不強。這些因素疊加到一起,有利於女性參與基層治理,使女性參與基層治理的人數增多。
但是偶爾,身為母親的溫柔和愧疚還是會在工作間隙跑出來。
女兒出生一個多月,正趕上村級建制改革的關鍵時期,陳誠沒坐完月子就去上班了。丈夫是中學教師,平常上課忙;婆婆年紀大了,無力幫忙照看孩子。為了不耽誤工作,她就將孩子交給馬村的親戚照看,每月支付兩千元的酬勞。
工作日,陳誠每天早上把女兒帶到村裡,中午抽空去親戚家看一眼,下班後再接回縣城的家裡。有一次回家已是晚上十點,女兒拿著她的工作牌玩,陳誠突然就心酸得哭了,「寶寶的工齡十三個月了。」
在呂德文看來,女性村幹部的增加,其實是基於鄉村治理工作內容的改變。以前的鄉村治理需要做很多群眾工作,包括調解糾紛、搞計劃生育、收農業稅、徵地拆遷等,工作任務很繁重,那種在地方上有勢力、比較霸氣、威望高的人才能做村幹部。
而現在,我國城市化率已超過60%,很多農村人口已遷移到城市,農村社會變得比較簡單。村裡處理的更多是脫貧攻堅、鄉村振興、新農保等比較標準化的事情,屬於政府事務,不用跟老百姓打交道就可以做這些事。隨著村幹部越來越專職化,更有利於女性參政,不會影響她的家庭功能。
但在陳誠看來,「家庭功能」的意義和投入感跟工作沒法比,這一年多來,她在家時間有限,忙得時候直接住在村裡,衣服多是丈夫幫她洗的。「一天到晚忙死了,不能還要求我回家去做一個賢妻良母,整天圍著鍋瓢碗鏟。」陳誠說。
前不久,她跟丈夫打電話吵了幾句,被同事知道了。同事們認為她個性太強,私下勸她,「在工作中是女強人,在家要當小女人。」但陳誠不認可這一套。努力賺錢,把錢花在家人身上,用心經營家庭,跟「大女人」還是「小女人」沒關係。「我又不需要男人養,愛情當中,自愛、自立遠勝於其他東西。」陳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