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師問過我,你心目中華語電影最好的一部是哪一部?
脫口而出的是《霸王別姬》。
但後來略微一想,覺得若不是因為風月片題材,《唐朝豪放女》也完全可稱得上是一絕。
無論從視覺上對唐代文化的表達,還是劇情上對女性意識的塑造,對不同角色心理的拿捏,邵氏在這部片裡都是十足值得稱道的。
私心而言,它是華語情色片的No.1,沒有之一。
對於魚幼薇的形象,邵氏是做了重新塑造的。影片將魚幼薇的棄家修道,入住平康裡,訣別人世等等一系列關鍵選擇都設計成了她自主的選擇。這是邵氏女性主義視角下的魚玄機,而非歷史上的魚玄機。
歷史上的魚玄機,父親早亡自幼家貧,孤母孤女在平康裡,靠給青樓浣衣為生。「平康裡者,乃東京諸妓所居之地也。自城北門而入,東回三曲,妓中最勝者,多在南曲。」(宋羅燁《醉翁談錄·序平康巷陌諸曲》)
魚幼薇十一二歲便詩作聞名京城,後得浪蕩不羈,常年混跡平康裡的大詩人溫庭筠青睞。之後嫁李億為妾,卻不為其正室所容。李億被迫將其安置在道觀,道號玄機。李億說三年後接她回家,結果中途丟下她攜妻子去了外地做官。
玄機心絕之下,在道觀外貼告示「魚玄機詩文候教」,從此成就豔名。
但若是將故事這樣展開,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子被迫墮入青樓,未免媚俗。於是邵氏匠心獨運,將魚玄機打造成了一個「我只屬於我自己」式的女子。
然而片子對於文化背景的講究卻是非常地道的。胡服騎射,女子男裝,胡人雜居,藩鎮割據,浪子俠士快意江湖。
溫飛卿和李義山潦倒落魄,常年混跡平康裡,浪蕩不羈。義山說:「飛卿,我們荒唐得太久了。」飛卿答:「人生在世,但求快樂得意,我一向是知錯不改的。」
那時候魚玄機第一次從道觀出來,只為看不慣道觀裡的小人臉面。她跟華陽飛卿說,「我入道門,只不過是想做一個獨立自足的女人。」
魚幼薇14歲嫁人見棄,那時候約摸不過十六七歲,卻已然自詠傷懷:
臨風興嘆落花頻,芳意潛消又一春。
應為價高人不問,卻緣香甚蝶難親。
紅英只稱生宮裡,翠葉那堪染路塵。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孫方恨買無因。
眾人踩泥嬉戲,玄機脫衣入水,唐代服飾女裝沒有底褲,於是曲線畢露。遇遊俠崔博侯,纏綿悱惻。
崔博侯問:「你這麼有學問,為什麼要做女道士?」
她答:「有學問的女人可以做些什麼?我不喜歡做人家的妻子,不喜歡做妾,不喜歡做妓女,不喜歡做尼姑,我捨不得我的頭髮,所以只有做女道士了。」
若說灑脫她是真灑脫,然而對於男女角色的差別,魚玄機才是真正傷心的。她嘆:做個男人真好,得意時可以高官厚祿,失意時可以漂泊江湖。
崔博侯脫盔棄甲坦胸嘯吟《國殤》,房楹上書「樂樂」,一竹,一窗,玄機席地而坐。然後博侯一躍而去。待玄機追上,已然不見蹤影。回屋一看,博侯不知何時已回來過,帶走了衣服盔甲,獨獨留下了殺人時常帶的面具。
面具和劍,是戲裡關鍵的道具。面具代表人心的遮掩,作為遊俠,歐陽鑄劍從不遮掩顏面,他早已絕情棄愛,大約自覺並無掛礙;而崔博侯卻一直不得灑脫。
片中還有另一處面具,那是平康裡的女子懷抱著對生活的嚮往出嫁,後來遭遇夫家虐待鞭打渾身傷痕,心痛之下再次回到平康裡的時候。
此後,玄機二次入道又二次棄道,終於走進平康裡。
長安平康裡,風流沼澤地
小堂綺帳三千戶,大道青樓十二重
長安才女入住平康裡,惹得各路流氓才子紛至沓來。玄機身著男裝騎在溫庭筠身上,在眾人面前嬉戲玩鬧,放縱恣肆。
她對於人心看得太過通透,她衝永道士說:「有一個人跟你一樣那麼壓抑自己,他是歐陽鑄劍,是一塊煉得太剛的純鐵,你是一塊雕得太精細的翠玉,一跌就碎。」直指命門。
她找歐陽鑄劍打一對古劍劍制的三尺上劍,要求「一男一女,互相擁抱的樣子。」
然而,當玄機說「這對劍是送給兩位英雄的」,剛強的歐陽鑄劍棄劍而去。
永道士的仰慕,是只能天天看著,天天勸誡,最後卻難耐浴火撕破了仕女綠翹的衣裳。
歐陽鑄劍的仰慕,是精心打造一對好劍,是在劇本結束的時候親自砍下了崔博侯和玄機的頭。
影片裡魚玄機和侍女綠翹的姬情也令眾多直男觀眾大呼過癮。
對於綠翹來說,魚玄機是高人一等的主子,是世人追捧的才女。無論主人做什麼,說什麼,都有天然的正確性。
但對魚玄機來說,綠翹首先是個人,不是誰的僕人,不是誰的附屬,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她是個獨立自主的個體。
意識過於超前,這對於綠翹來說太難消化了。
所以,當懷孕的綠翹跟她要求回鄉下嫁人,她怒不可遏。
玄機殺掉懷孕的侍女綠翹,鋃鐺下獄。
玄機,你為什麼不走?
我走過很多女人不敢走的路,沒心情再走。
博侯,你為什麼不流浪?
救得了你一起流浪,救不了你,還流浪什麼?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