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看懂唐朝女詩人「魚玄機」這部電影後，我才發現自己有多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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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一個以綺麗繁盛著稱的朝代。

它的女子就如同它的詩歌一樣，充滿著傳奇色彩。

經濟大繁盛和民族大融合，使遊牧民族的胡文化對唐人影響很大，使唐人的氣質豪強俠爽、頗有胡氣，也使得唐朝有了較為開放的女性政策，女性在接受教育、思想等方面有一定的自由度。

段塔麗在《唐代婦女地位研究》中說道：

「唐代由於社會開放，科舉制度繁盛，文化教育普及，社會各階層對女子受教育都比較重視，並儘可能地創造條件是家中女子能夠學習讀書。」

經濟的繁榮也激發了詩人們萌生於現實的靈感，促進了女性寫作的發展。

吟出「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的李季蘭敢用「疝氣日夕佳」調戲劉長卿。

姿容美豔的薛濤以「薛濤箋」贏得女校書之名，她與元稹、白居易、張籍、劉禹錫、杜牧等人都有過唱酬交往。

劉採春憑藉歌聲名震江南，被元稹贊為「言辭雅措風流足。舉止低回秀媚多」。

而魚玄機，則是唐代四大女詩人中最為出名的一位。

我們今天要說的這部電影，就是關於魚玄機的——《唐朝豪放女》

這部上映於1984年的電影是由編劇出身的方令正導演，由邵氏電影公司出品，拿下了第21屆金馬獎的最佳美術設計獎。

這部披著情慾片商業外衣、頂著一個俗不可耐的片名，卻一步登上了香港電影一個的巔峰。

文人導演方令正，一手裹挾著稗官野史，一手拿捏著人文考量，把情慾與殺戮浸入最簡樸而耐人尋味的大唐風韻，卻奏鳴出一曲現代女性主義的悲歌。

在每一個章節的變奏中，都流露著對女性自由倫理的思慮。

魚玄機便殉身於此。

自古以來，人們總是樂於編撰關於絕色美女的傳說與故事。

挑起十年「特洛伊戰爭」 的海倫、「烽火戲諸侯」 的褒姒、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四大美女、「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玉環……

美麗是一種恩賜，抑或是一種詛咒。

長安李家女魚幼薇，鹹通六年正月甲辰日，皈依三清，道號玄機。

六年前，十一歲的魚幼薇，用一首詩徵服了溫庭筠。

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

影鋪春水面，花落釣人頭。

根老藏魚窟，枝底系客舟。

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

這無論是遣詞造句、平仄音韻，還是意境詩情，都對極了溫庭筠的胃口。

此時的溫庭筠已近耳順之年，容貌不可恭維，只好極力促成了魚幼薇和狀元郎李憶的姻緣。

只是這姻緣，並不如意。於是魚幼薇入了道觀，成了道姑，就有了電影開頭的一幕：

在丈夫和大娘子的勸求下，魚玄機瘦弱的身軀挺拔明朗，意志堅定。

」我不願做人家的妻子，不喜歡做妾，不喜歡做妓女，不喜歡做尼姑，所以只有做一個女道士。我入道門，只不過想做一個獨立自主的女人罷了。」

觀主教她五戒，教她忘卻浮名，相公勸她回頭，她卻只是淡淡地笑。笑這清規戒律，笑這塵世虛名，笑女子可憐，一生為家庭所縛。

這笑，更多是一種欣快，一種解脫後的輕鬆。

在唐代特殊的文化環境中，道士身份成為女性獲取廣闊社會舞臺、扮演多元社會角色的鑰匙。

在道教內部，情慾實踐作為修煉方式成為女道士自由合法化的依憑，女神崇拜與降神聯姻對士大夫文人的吸引力使女道士活躍的社會關係得以維繫。

在所謂森嚴的宗教戒令裡，聰明的魚玄機尋找到了逕往凡塵湧動的通途。

她看見女道士們對著權貴卑躬屈膝，曲意逢迎，一揮袖子策馬便離開了道觀。

魚玄機在山水之間，與一群文人墨客、道士飲酒作樂。

玄機令我想起薩德侯爵，那個以放飛自我而出名的作家。

拉康說，薩德是康德的真理。

一個是終其一生清心寡欲仰望星空的哲學家，一個是數次因為犯罪被控告和入獄的變態，卻在拉康和齊澤克的闡釋中奇妙地相遇。

而魚玄機就像薩德一樣，是無比誠實的。她與人尋歡作樂，因為這是她自己的身體。

而那個永道士，則是片中最虛偽的人。

他滿口仁義道德清規戒律，卻不敢直面自己的欲望。用玄機的話說，他是「是一塊雕得太精細的翠玉，一跌就碎」。

他愛慕魚玄機，卻又想恪守禮教，只好用贈送錢財的方式表達愛意。口中卻偏要聲稱是來交流修道心得，一轉身卻在巷子裡欺辱了玄機的侍女綠翹；

他幾次三番入平康裡，卻強調「我身雖在胭脂地，可是我的心依然清明如鏡」；

他為魚玄機燒艾理療，可當魚玄機大膽試探他時，永道士卻怒而貶其不守婦道。

呵，好一個衣冠禽獸。

魚玄機呢，她風流的灑脫，不遮不擋，逍遙自在。男子於她，是選擇，而不是委身。

平康裡，煙花柳巷之地。

孫棨《北裡志》載：平康裡入北門，東回三曲，即諸妓所居之聚也。

但魚玄機主動搬進了這裡，她在社會激流最世俗的奇點內，不卑不亢。

在這荒唐中，魚玄機吟著《賣殘牡丹》——

「紅英只稱生宮裡，翠葉那堪染路塵。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孫方恨買無因。」

飾演魚玄機的夏文汐此時只有19歲，容貌清麗。

只見她只披一層透明薄紗潛入水中，再出頭時，一把寶劍兀地直抵眉心。

這劍的主人名叫崔博侯，是一名遊俠，生得濃眉大眼，身姿挺拔。

「要去哪？」

「漂到哪就是哪。」

遊俠遊俠，自然是不歸家的。

魚玄機和崔博侯都懷揣著對於自由的渴望，在千年前就已經達成了一種「開放式關係」。

這種關係直到今天，都還沒有被大眾所接納。

兩人在屋前放風箏，崔博侯故意幹擾，魚玄機便揮劍砍斷風箏線任它飄走。

崔笑談「來找你的男人太多了」，魚則告訴他「是我有心去找男人」。

這份灑脫、誠實和坦蕩，才是人之初的本心。

盧楚娉在《女冠詩人魚玄機》指出，魚玄機是中國封建社會唯一的「一個勇敢的和環境奮鬥，潰決藩籬，仰頭天外，不怕一切的譏誚怒罵，去享受現實的應該有的幸福生活的女性」。

她和人要好，只是因為喜歡，就像她說的：「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如果男人可以變心，可以遊走於花叢，那么女子為何不可？

「我和喜歡的男人要好就是娼妓，那麼你每次來找我，總是動眼不動手，豈不是連做嫖客的勇氣都沒有。」

面對永道士的指責，魚玄機面不改色，淡然說出這句話，真是令人肅然起敬。

她不願意為俗世所束縛，尤其是家庭。

片中，李憶再來見她，極盡溫柔關愛，一舉一動，一詞一句，處處都是愛意。

但魚玄機很清楚，這愛意和溫情的後背，要以她的一生作為代價——安分做妾，延續香火，就像自古以來無數女人所做的那樣。

相比於這愛和溫情，她寧願保有屬於自己的自由。

李憶：這對是蜀州錦襪，最適合你柔潤的皮膚，外面是錦，裡面是絲……

魚玄機：不穿不是更灑脫？

只見她一側身，一勾腿，這絲綢錦緞，這錦衣玉食，不過是一層又一層的羅網，不要也罷。

魚玄機不要，可綠翹要。

作為玄機的貼身侍女，綠翹毫無怨言，盡心盡力服侍著她。

是因為她覺得魚玄機是主人，她是奴婢。

主人讓她做什麼，她就要做什麼。

綠翹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她想回老家，想嫁人，想過正常的生活。

這沒有錯，可魚玄機終其一生都在不停地反抗著這種命運。

錢易撰《南部新書》載「殺婢綠翹，甚切害，事敗棄市」，皇甫枚更是在其《山水小牘》中詳細記述了魚玄機妒殺綠翹的經過。

而在方令正的鏡頭下，魚玄機毀滅綠翹的動機遠比單單的「妒殺」呈現出更複雜的意味。

魚玄機：我一直把你當成我妹妹，你為什麼想到要贖身？為什麼把自己看得那麼下賤……你是一個女人，你不是奴婢。

綠翹：我是奴婢！

魚玄機：你不是！

魚玄機太孤獨了。

她在潑水節上拉住那個滿身傷痕的女子，為她心痛，聽她訴說傷痕的來源：「白天他希望我是一個好女人，晚上希望我是一個壞女人」。

她收留難民女子，為的是不讓她們落入妓院，第二天晚上家中就湧進土匪，女孩子們欺辱殺害。

她救得了誰，就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無比渴望踏上她想要毀滅的那條道路。

於是，她將一把劍刺進了綠翹的腹部。

刑場上，她一次又一次拒絕趕來救她的崔博侯。

她只是笑：「你喜歡來就來，走就走，為什麼不問我想怎麼樣？」

她不要當沉默的玩物，不要低眉順眼，不要成為等待人拯救的弱女子。

她期待死亡，在她聽到綠翹要贖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死了。

她不怕背負「蕩婦」的罵名，卻心痛於自己的無能為力。

崔博侯：玄機，你為什麼不走？

魚玄機：我走過很多女人不敢走的路，沒心情再走。

方令正是愛魚玄機的，他太愛她了。

所以他翻遍書卷，搜索著關於她的隻言片語，讓她最愛的人從李憶變成了崔博侯，讓她對綠翹的謀殺有了深層了理由。

他給了她一個理想化的男人，一段美好的戀情，一個偉大的使命，以及一個有尊嚴的死刑。

歐陽鑄劍手起刀落，魚玄機和崔博侯的頭同時落地。

兩個摯愛漂泊和自由的人，在死亡中得到了安寧。

唐朝豪放女、娼婦，還是女冠詩人？都無所謂了，留給後人評說吧。

魚玄機，她是一個女子，一個忠誠於自己的女子。

文/皮皮電影編輯部：童雲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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