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包含大量劇透,請謹慎閱讀。
今年入圍奧斯卡最佳影片的九部作品中,《魅影縫匠》雖然因為上映日期較晚等原因不是該獎項的熱門,但以下幾個因素讓這部電影同樣不容忽視。
首先,本片是被稱為「鬼才」導演保羅·託馬斯·安德森的新片。被影迷簡稱為PTA的保羅·託馬斯·安德森是第一位拿下歐洲三大電影節最佳導演的人,奧斯卡最佳導演獎也已收入囊中。他27歲拍攝的第一部長片《不羈夜》便技驚四座,但他出片極慢,從1997年到今天他僅有8部作品卻不妨礙他成為當代最值得注意的藝術片大師之一。所以無論有沒有奧斯卡提名的光環,PTA的新片都是影評人和影迷關注的作品。
另外,《魅影縫匠》是他繼十年前的作品《血色將至》後第二次與丹尼爾·戴·劉易斯合作。後者在當年讓丹尼爾·戴·劉易斯以大滿貫之姿橫掃了當年的頒獎季,並收入自己的第二座小金人。之後又憑藉在史蒂芬·史匹柏電影《林肯》中扮演最受美國國民尊敬的總統之一林肯收入第三個最佳男主角,這一紀錄也是前所未有。關於丹尼爾·戴·劉易斯也無需過多介紹,稱讚他演技的文章更是汗牛充棟,介紹了他作為方法派的代表人物是如何全身心投入角色,銀幕上多麼豐富鮮活,私生活又是多麼純粹低調。影迷喜歡稱丹尼爾·戴·劉易斯為「劉皇叔」或者DDL,但他近些年拍戲節奏放緩,上一部《林肯》還在六年前,所以劉皇叔的新片自然也不容錯過,更何況是兩人合作的作品。
兩人十年前合作了《血色將至》。
第三點,丹尼爾·戴·劉易斯早前曾公開宣布,這將是他的息影之作。雖然劉皇叔早年也曾短暫息影並專心做了一陣木匠,但現在的年紀畢竟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萬一就真的是最後一部了呢?
因此《魅影縫匠》肯定是一部PAT和DDL粉絲以及藝術片愛好者必看的作品。除最佳影片之外,該片在本屆奧斯卡獎上還獲得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服裝設計、最佳原創配樂共計六項提名。
《魅影縫匠》(Phantom Thread),也有版本譯為《幽冥緒端》,該片的英文片名對大部分人來說也非常陌生。據《視與聽》雜誌介紹,這是一個來自於維多利亞時期東倫敦紡織女工的術語,當時女工在一天漫長,重複的手工活後,下了班手指還會無意識顫動、手指緊扣,好像在縫製「幽冥的絲線」。
片中對工作坊的展示
從片名就能看出本片恐怖的氛圍和哥特的氣質。《魅影縫匠》講述了一個病態扭曲的浪漫愛情故事。DDL扮演的雷諾茲·伍德科克是1950年代中期英國倫敦的一位女裝設計師,他的客戶中幾乎全是歐洲皇室成員和富庶的上流階層。而如此受到信任除了才華橫溢之外,也來自於他的完美主義和不近人情的嚴苛。而他同樣一絲不苟的姐姐終身未婚,管理著他們的「伍德科克之家」,為弟弟的才華和事業保駕護航。
雷諾茲雖然才華橫溢並英俊優雅,但這位自我強勢的天才在感情方面卻沒有看起來紳士,他的姐姐還會適時地「建議」他驅逐對自己的設計已經毫無啟發的女伴,直到他遇到了一個鄉村女孩阿爾瑪。
兩人的第一次相遇。
聽起來似乎很俗套,但這並不僅是一個霸道總裁愛上傻白甜的套路。倆人剛相處的時候也像伍德科克和之前的女伴一樣。阿爾瑪是她的女友也是她的模特,阿爾瑪甚至還會幫助工坊的其他女工,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兩人與其說是情侶不如說更像主僕。而他也在用自己的強勢和階層上的壓倒性優勢馴服阿爾瑪,使其越來越遵循他的規則:他的飲食習慣,早餐習慣等等。之前的女伴都會變得非常「適合」雷諾茲,但阿爾瑪不願這樣。她開始以自己的方式爭取更多的愛和關注,最後她發現當雷諾茲脆弱的時候她才能感受到愛和需要,於是她開始給他吃會使其無比痛苦但卻不至於死的毒蘑菇。
幾次過後,阿爾瑪在雷諾茲面前近乎表演似得烹飪帶有毒蘑菇的菜餚並坦然的告訴對方自己的目的:「我要你,平躺在床上,感到無助、柔軟,脆弱而坦誠,然後在我的幫助下重新強壯起來……」
而雷諾茲對這種扭曲心理的回應是全片中DDL的一個演技時刻,他看著這個鄉村女孩然後怡然並鄭重的吃下了毒蘑菇。眼中似乎有意料之中,有愛戀甚至有欣賞和驚喜但就是沒有怨恨,然後DDL注視著阿爾瑪深情的說「在我發病之前,吻我吧,愛人。」至此,影片完成了最大的逆轉,趨近結束,兩人反而開始展現真正如同愛侶一般的甜蜜,只不過背後是病態和扭曲的控制。
據PTA所說,本片的靈感來源是某次他生病後躺在床上,而妻子無微不至的照顧他時,他腦子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這其實正是她想要的。」這部電影雖然影片最後的反轉,雷諾茲甘之如飴的屈服,從施虐者到受虐者的轉變讓人脊背發涼甚至毛骨悚然,但這並不是無跡可尋。在遇到阿爾瑪之前,雷諾茲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其實是她的姐姐,在之前可能是他的母親。片中他對母親表現出了病態的依戀,但他處於瀕死體驗時眼前出現的也是母親的影像。雖然影片中對母親的性格沒有交代,但他的姐姐形象非常明確,保守嚴苛,雖然雷諾茲是兩人共同事業的靈魂但在這段捆綁結實的姐弟關係裡,姐姐才是真正的主宰者,相比之下伍德科克顯得外強中乾。而阿爾瑪顯然也從中受到了啟發,只有轉化為施虐方,她才能獲得高高在上的雷諾茲的愛情和依戀。
伍德科克每天會與姐姐和女伴共進早餐。
所以在吃蘑菇的一場戲裡,兩人其實是共謀顛覆了過去的親密關係形式。雖然看起來有些驚世駭俗,但實際上這種虐戀並不罕見,《簡愛》裡普通的女孩簡在羅切斯特失明殘疾之後兩人才得以結合。愛情最能夠推翻外在的階級,扭轉施控和受控的雙方。《魅影縫匠》只不過把施控的途徑表現的更為可怖極致的「下毒」,但當男主極其痛苦地嘔吐,女主問:「你相信我嗎?」,這其實還是某種情趣,和其他愛的小遊戲沒什麼本質區別。
而這對情侶片中的幾個愛情火花,除了初次相見以及中間的一些橋段之外,最甜蜜的反而是這樣一個細節:當男主又一次服用毒蘑菇並請來醫生查看情況時,受毒性折磨的雷諾茲反而狡黠的衝阿爾瑪眨了眨眼。
《魅影縫匠》是PTA一部很特殊的作品,這是他第一部在美國以外拍攝的電影,本片全部在英國拍攝。本片也被認識是他最好懂的一部影片,不同於他過去的作品,經常有弘大的格局設定,《魅影縫匠》是專注於一對男女,場景主要在室內,尤其是倫敦的工作坊裡,這也是服務於本片營造的幽閉恐懼的氛圍。對於注重細節的導演來說,一部講述禮服設計師的電影沒有拿到最佳服裝設計的提名簡直是說不過去的,該片在這一獎項上的贏面也很大。但別的獎項可能就沒這麼好運了。
DDL在本片中一如既往的出色,在PTA標誌性的無對話開篇場景裡,通過穿襪子,打理頭髮等幾個動作就樹立起了一個優雅的英倫上流社會精英形象。大家經常說DDL是一位「千人千面」的演員。影片中伍德科克在說一條裙子的材質時有一句臺詞這樣講到:「它是正確的,不是因為客戶喜歡,而是因為這就是正確的。」這就是DDL的表演,他的一舉一動,每個眼神和嘆息都是正確的。所以好像他不是在表演,而是那段時間他就活成了這個樣子。PTA說DDL在片場也會開玩笑,但是是以角色的方式。不過很遺憾,儘管《魅影縫匠》可能是他在大銀幕上的最後一個角色,DDL恐怕這次也只能空手而歸,畢竟和之前的角色相比,DDL這次算正常發揮,而奧斯卡的走向有時候也不單單是提名影片中表現的較量。與其給劉皇叔再添一座小金人不如給另一位演繹了諸多精彩角色卻始終與獎項無緣的「老戲骨」加裡·奧德曼。
而本片的女主表演其實非常優秀,在和劉皇叔的對戲中完全不落下風,她略帶粗笨的動作和貌不驚人的長相都和這個品位低下,沒有知識和社會地位的角色配合的天衣無縫。這個女人必然很不討喜,但她所做的一切仿佛不是出於心計,而是某種對愛與控制的直覺。
本片還獲得了一項原創配樂提名,該片的配樂確實非常出色,創作者是電臺司令(Radiohead)樂隊成員約翰尼·格林伍德,他從《血色將至》起就開始與安德森合作。不過《水形物語》對這一獎項好像也是勢在必得。
總之,《魅影縫匠》大概只能摘走一到兩個技術類獎項,但主創好像也並不在意。
獎項預測:最佳服裝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