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那首有名的小詩寫道:「從前的日子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速食時代,塵世男女如天邊漂浮的雲,風一陣,就離散一陣,自由來去,自在無羈。正是少了這種「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的痴迷和執著。在話劇中,馬路上的戀愛訓練班甚至推崇一種標準化、專業化、規範化的愛情,以獲取自身最大的快樂與舒適。甚至「拋棄一個愛人」,也成為課上的一部分,從頭到尾,各種形式流程都要嚴格執行到位,簡直一絲不苟到有點滑稽。人們要輕鬆,要舒服,不要深沉,不要嚴肅。但人並非可掌控的機械,不能預設程序。
縱觀整個故事,除了愛情以外,我們其實也得以一窺時代的癥結所在。正如當初故事描繪的年份——1999年——一樣,故事裡的世界帶著世紀末的氣氛和情緒,充滿低沉、瘋癲、痴狂和信息膨脹下人們駐足四顧的迷惘,愛欲死遍地。滿地瓦礫間生出的野草最有生命力,同樣,如此背景下,《戀愛的犀牛》裡的愛情譜寫了一首在時代岔路口上的世紀末之詩。
城市冰冷、光明、逼仄,而馬路的感情熱烈狂奔在這最好也最壞的年份,像一匹野馬,飛出心靈的圍欄,勇敢地追逐愛,也追逐眼淚和傷心。邊跑邊喊出我們這些畏縮而假裝理智、實際也在內心羨慕馬路的「聰明人」所沒能說出的話語:愛最大!
馬路和明明的熱烈追尋正符合中國文化裡的「痴人」形象——因一片痴心而燃燒生命,滾燙如太陽一般地活著。但不知何時起,老實在很多時候成了一種貶義詞,執著和認真等同於自尋煩惱、自討苦吃。人們眼中的一切太輕、太輕,如同氫氣球,緩緩上升,在空中晃蕩。這的確是個娛樂至死的年代,沉重的話題很難在人群中發出自己的那一份聲音,如果有人嘗試討論,聽眾就將像那些角色聽到「愛情」這個字眼時一樣倍感荒唐。但人何妨笨一點、痴心一點?事實上,做聰明人容易,做老實人難。否則,人們也不會爭先恐後去做聰明人了。但主動捆縛住自己、拿繩索約束自己的人自有其靜穆偉大而高貴潔淨的安寧,這是外界所無法撼動的。
在天寒地凍的世界裡,愛是馬路和明明胸口跳動著的、人間的一點火,一代代、一年年,每一個看過《戀愛的犀牛》的青年,都會記得那絕望而又充滿希望的情感。馬路的精神如青青的芳草,一年又一年,在人間蔓延。
二十年了,《戀愛的犀牛》在各地重演,觀眾絡繹不絕。這也就證明了,世上痴愚的人仍有,對愛情探索、追問者也仍然沒有停止他們的追尋。祈求時代能再多一份厚重、多一份沉甸甸的力量,讓我們,仍然保有那份英雄夢想。「愛情聖經」的現實意義正在於此,人們說它「先鋒」,在我看來,它實則有極其古典的內核,是一則精神上的騎士話本,呼喚古老精神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