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島由紀夫逝世50周年,聊聊他暴烈的人生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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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 評 大 賽 】
《養家之人》:認同與言說的困局
文 | 李妮鄉
編輯 | 章三
動畫電影《養家之人》在3D奇觀大行其道的當下,堅持選用二維手繪的創作方式,以弱色差的灰暗色塊、顯性分明的線條輪廓(主線)、(色彩斑斕的)立體剪紙貼畫(副線)的視覺形式,言說著關於成長與拯救/創傷與治癒/記憶與認同的故事。影像中分明顯露的女性意識、宗教批判、戰爭指控、認同困境與創傷呈現等,無疑擁有深刻的現實指向——世界全球化進程中難以解決/迴避的諸多現代性症候。悖謬的是,這個民族寓言式的故事,以尖銳的批判姿態試圖衝破(性別/國族等強勢)話語的藩籬,卻終究陷落於言說/無法言說、認同/難以認同的困局。
女性言說的困局
影片的女性意識與自覺無疑貫穿在整個故事的架構中:一個年幼女孩,獨自養家並竭力拯救入獄父親。殘酷的社會現實:女性全身必須被包裹在「布卡」下,沒有男性陪同甚至喪失行動自由。言說著女性的孱弱與卑微:女性淪為男性的所有物,承受著無處不在的男權暴力。與情節設置中逃離/生存的唯一手段,是「出賣」自己——婚姻在「販賣」的意味中,淪為另一重牢籠。讓影像內外女性不同程度的反抗顯得更為「勇敢」:包括帕爾瓦娜/什沃吉亞的扮裝、母親最終出於母性本能的反抗,以及影片的主創皆為女性的創作現實。
尷尬之處在於,片中所呈現的女性話語,卻是建立在女性的「缺席」之上。自由與生存的可能,只有通過性別捨棄(剪去長發、身著男裝、冠以男性之名)才能獲得。是性別扮演/倒錯給了帕爾瓦娜內心成長與意識覺醒的契機。完美的女性敘事在此遭遇著難以彌合的裂隙:不僅帕爾瓦娜向拉扎克坦白自己的女孩身份後,等待她的只有惶恐、無助、恐懼、絕望。甚或,二重敘事中作為精神自我的英雄蘇萊曼的形象也是哥哥/男性。
《養家之人》劇照
現代性啟蒙的悖論
影像以主副線交切的敘事結構,內嵌了三個故事:父親關於民族國家的歷史故事,帕爾瓦娜編撰的英雄蘇萊曼的故事,以及德利瓦口述的海邊閒適生活的故事。三個故事與主線劇情相互映襯,彼此交融,以浪漫/理想主義的口吻叩問著現實中的殘酷戰爭與(宗教/男權/政治)壓迫。作為教師/知識分子的父親由藏書/無視性別禁忌而引來的殺身之禍對照著阿里亞納高壓的政治現實與觀念禁錮/蒙昧。拉扎克因讀寫信件與帕爾瓦娜結緣並替其救父,亦表述著現代文明的救贖可能,而不僅僅是單純出於某種人性的善意。「故事」在這裡充滿著多重拯救的意味,連接著由知識/教育所象徵的現代性啟蒙。
然而,隨著敘事的開展,影像卻在不自覺中顯露出某種悖論——對現代性救贖的否定。即不僅前述由「故事」帶來的現代性啟蒙近乎失語,精神上的拯救難以觸動苦難的現實生存,危機的化解(父親獲救)更多出自創作者的理想/人道主義希冀。影像中戰後殘破的房屋街道、划過天空的轟鳴戰機、無處不在的地雷隱患(虛設的地雷防護)、被急促槍炮聲包裹著的混亂監獄,以及陷入在泥地裡滿屏的軍用坦克等,亦表明著這份苦難正是源自現代文明的災難:殖民掠奪戰爭。畫面中德利瓦和奧狄什幼小的身軀與巨大的坦克殘骸形成鮮明對比,景深鏡頭下蔚藍的海灘照片極具諷刺與荒誕意味地嵌入在層疊的坦克殘骸中,撕裂著影像的現代性啟蒙表述:是現代社會發展進程中創造的毀滅性力量侵蝕著現代文明救贖的可能。
《養家之人》劇照
認同表述的困境
影片不但顯露出了對於性別/自我認同的焦慮,更言說著關於國家民族的歸屬困惑。這種國族身份的迷失暗藏於影片對「故事」的依賴與歷史的書寫策略中,呈現為民族主體的身份中空與認同尷尬。
「故事」是對抗強權(現實/象王)的終極武器,是救贖與生存的希望。帕爾瓦娜從拒絕傾聽/講述「故事」,到以「故事」對抗現實、抵禦恐懼,最後與父親一同講述著關於這片土地的歷史。成長,至此便不僅僅是對殘酷現實紋理的觸摸,對生命/精神家園的守護,更是對內心創傷/真實自我的直面/接受,對這片戰火紛飛土地由衷的認同與熱愛。片尾,立體剪紙貼畫效果中漸顯的綻放花朵取代了開場漸隱的蜷縮身影,表述著影像對於生命的言說——那些堅韌的,在歷史的暴力之下頑強延續生命的底層生存與歷史綿延。
《養家之人》劇照
然而,影片開場對徵服阿富汗的帝國羅列(選擇性地隱去了本民族所創王朝的歷史敘述),以及影片中「故事」講述遭遇著的現代性悖論,和主創人員皆為西方背景的製作現實,也使得影片的國族認同慘遭滑落——這終究是個被「他者」講述的故事。
儘管影片內含著諸多話語矛盾與言說困境,某種深刻的人文關懷仍舊賦予了影像極為厚重的現實質感。在副線敘事中,蘇萊曼身份的虛/實重疊,指向的是帕爾瓦娜內心深處因痛失親人而難以癒合的心靈創傷。由此蘇萊曼哥哥/自我的形象設定,便不僅是敘事上的性別策略,更凝匯著創作者深切的關懷。這份細膩與溫柔,也體現在「童話」劇情的無邏輯跳躍中:喜劇性地讓鏡子中象徵恐懼的紅色雲團瞬間變成了滑稽的老馬,怪誕而浪漫。進而,「閃光的鏡子」連接著自我的認識與接受,「抓捕的漁網」表述為民眾與當權者的權利關係,「讓人平靜的故事」指向創傷與治癒的主題內核,整個影像的寓言式書寫終得完滿。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