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東徵日本史《大汗之怒》閱讀札記
如果單純從一件事情來看,很多歷史事件都是偶然。如果分析一段歷史,你會發現又是一種必然。改變歷史的偶然因素很多,天氣因素是其中之一,所以就有「天氣改變歷史」的說法。
忽必烈東徵日本因為風暴翻船,似乎是「天氣改變歷史」的一個案例。我過去也這樣認為。直到讀完元朝徵伐日本歷史的《大汗之怒》,讓我覺得並非如此。海上風暴是偶然,人為因素卻是導致忽必烈東徵日本失敗的必然。
魯迅先生回憶,晚清留學日本的中國學生「因為恨日本,便神往於大元」,常常太息流涕:「那時倘非天幸,這島國早被我們滅掉了。」他們說的,就是元世祖忽必烈發動的兩次東徵日本之役。所謂「天幸」,自然就是那場讓無數東徵日本的元朝官兵葬身海底的「神風」吧。
今天看來,這些晚清留日的中國學生還真有些阿Q精神,真把忽必烈當成自己的老祖宗了。
有人可能要問,元朝當時還與南宋在神州大地上對峙,為何急於出兵日本?這個問題很簡單,就像忽必烈出兵南宋、佔城、安南、緬國、爪哇、高麗一樣,都是蒙古帝國本性使然。這些國家後來多數成為明太祖在《祖訓》裡諄諄囑咐後世子孫不準瞎碰的「不徵之國」。
忽必烈要徵服日本,他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
忽必烈的對手,就是鎌倉時代的日本。在這個時代,日本的政治權力樞紐,已經不在那些天皇,以及退了位、出了家還眷戀著權勢的上皇、法皇,或者平安京(京都)的眾公卿、殿上人手裡,而是在鎌倉幕府的執權手裡。
幕府這個詞是中國的舶來品,在日本指近衛大將軍的營陣之府。1192年,後鳥天皇任命東國武士集團首領源賴朝出作「徵夷大將軍」,源氏設在鎌倉的政治機構改稱幕府。這是個名義上擁戴天皇,實際由武士集團掌握實權的政權。
到了忽必烈時代,鎌倉幕府的大將軍也已近似傀儡,最高權力旁落到外戚北條家族手中。1271年(元朝至元八年,日本龜山天皇文永八年),日本當時真正的實權人物,是鎌倉幕府的第八代執權,年方二十的北條時宗。
應該說,元朝進攻日本取勝的機會不少。日本被動應戰,開始參戰的也不是鎌倉幕府最得力的軍隊。尤其是,北條時宗面對大敵當前,也在搞攘外與安內,藉機剷除異己分子。北條時宗搶先下手除掉了他的政敵,也是他同父異母的長兄北條時輔。我們東鄰日本鎌倉時代的這個做法,有點類似於我們當代的北鄰,那個姓金的同父異母的長兄。看來,歷史還在重演。
這樣好的天賜良機,忽必烈委派的將帥們卻沒有把握住。相反,一場本來就應該有應對預案的風暴,就將元朝東徵軍打得稀裡譁啦。
讀完這本書,我感慨最深的就是,忽必烈東徵日本失敗的根本原因不是天氣,而是用人失誤。天氣是客觀原因,用人才是主觀因素。優秀的將領和統帥可以選擇適當的時機,從而避開不利的天氣等客觀因素。相反,平庸無能之輩統率三軍,再好的機遇也把握不住,而機會往往稍縱即逝。所以說改變歷史的不是天氣。
忽必烈委以徵服日本大計的,就是這樣一些世襲軍職的平庸之輩。和中統、至元之間的那些真正的名將相比,勉強夠得上三流水準。即使這樣,元朝東徵軍的裝備優於日本,所以第一次進攻日本時,仍然是一路摧城拔寨,攻佔了日本對馬島、壹岐島,殺入博多灣。本來可以乘勝追擊,卻停下來休整十天,錯失良機。後來遇到一場風暴,受到一點點損失,正好給了這些平庸之輩一個撤退的理由。
八年之後,忽必烈派軍隊第二次東徵日本。元朝計劃兵分兩路,一路稱為「蒙麗漢軍」,約4萬人,一路稱為「蠻軍」,約10萬人,先後從高麗的中國江南的港口出發,合擊日本。這兩路大軍就是東路軍和江南軍。「蒙麗漢軍」,顧名思義就是蒙古人、朝鮮人和北方的漢人組成的嫡系軍隊。而江南軍,則以南宋降將為主,其統帥范文虎胸無大志、貪權好色、無德無才。兩支隊伍的一幹將帥齟齬猜忌、相互掣肘,即使沒有颱風,也難取勝。最可恥的是,他們這些無能主帥,戰敗後仍然完整的回到了元大都。
因此,日本最後對待投降的東徵軍都有區別。凡是北方來的蒙古人、高麗人和漢人,統統斬首;南宋的新附軍,也就是江南軍,被稱為「唐人」,似乎得到「優待」,免死為奴。
元軍覆滅,既有天災,更有人禍。第一次東徵軍的艦船有不少是由業餘工匠匆匆忙忙趕修下水的,極易破損。第二次東徵中,江南軍乘坐的3500艘戰船,雖然號稱是「人類史上最大的艦隊」,卻多數是從南宋俘虜、接收的。有些倉促改造一番就出海的河船灑船,在長江流域還行,到了日本海遇到「神風」自然就慘不忍睹。
兩次東徵,第一次可以說打了個平手,各稱己勝。第二次也不是全軍覆滅,東徵艦隊所處錨地不同,受損不同,命運各異。停泊在3號錨地平戶島的艦隊,因為留守長官張禧長期主管元朝水軍,經驗豐富,要求各艦之間「相去五十步止泊,以避風濤觸擊」,居然完好無損。
我們觀看有關抗日戰爭的電視劇和電影,有些通用的情節印象很深刻。一個是日本軍人很有骨氣,即使打敗了絕不投降,也要剖腹自殺;二是太多的中國人沒氣節無血性,每個地方都有那麼多人當偽軍和漢奸;三是日本人很早就到中國刺探情報,我們卻對日本一無所知。
真是這樣嗎?並非如此。元軍第一次進攻日本時,忽必烈的軍事情報機器全速運轉,為東徵軍搜集情報。這個搜集情報、繪製軍用地圖的任務,由元朝樞密院下屬的參謀軍官執行。他們渠道很多,包括日本人奸細。1271年,就有「日本通事」主動要求給元朝大軍充當嚮導:「高麗迂路導引國使,外有捷徑,徜得便風,半日可到。若使臣去,則不敢同往;若大軍進徵,則願為嚮導。」(《元史日本傳》)
說到「天氣改變歷史」,我想起2004年,我在擔任《中國空軍》雜誌記者期間,曾就軍事氣象問題採訪兩位院士,他們的解答讓我懂得了氣象對於順利完成軍事任務的極端重要性。
採訪中國工程院院士、國防科技大學副校長盧錫城少將時,他告訴我說,惡劣天氣條件直接影響高技術武器的性能發揮。科索沃戰爭中,北約出動飛機3.5萬架次,因為天氣原因,只有1萬多架次的飛機實施了攻擊。因此,氣象信息是未來高技術戰爭的重要戰場環境信息,未來高技術戰爭對準確氣象信息的及時獲取和服務需求越來越迫切,要求越來越高。
採訪中國科學院院士吳國雄教授時,他說自己從小就喜歡氣象學。抗美援朝戰爭時,他還在上小學。1951年11月6日報導說,志願軍空軍轟炸大和島敵軍指揮部時,巧妙利用了天氣。那天敵軍空軍基地駐地天氣很壞,而我們志願軍空軍基地駐地氣象條件很好,他們的飛機起不來,而我們的飛機就起來徹底把敵人幹掉了。這是我們空軍成功利用氣象作戰的例子。
兩位院士的舉例說明,從古至今的戰爭中,天氣可以決定戰爭勝負,但是並非絕對,更不能改變歷史。智者利用天氣,愚者被天氣所用。
(2021年1月16日星期六,記於北京東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