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祖琴來廚房，她給我送來一幅畫，是自己畫的，那個植物我一直覺得是馬蹄蓮，祖琴對我說：畫裡的植物名字叫「白星海芋」，英文名字叫「white Arum lily」。
我喜歡它的英文名字，像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女孩的名字。
祖琴離開廚房的時候，已經是深夜10點多，計程車已在路口等她，她臨走的時候我讓她看門口的一棵香樟樹，已經一人多高的香樟樹，祖琴知道原來在同樣的位置也有一棵香樟樹，但是，去年的時候，被園林規劃的人砍掉了，昨天看到香樟樹的時候，她也覺得很驚喜，怎麼又長出了一棵，而且，還長的那麼快。
在3個月前，它還是一棵小小的樹苗，原來的那棵樹在今年2月份的時候被砍掉了，那一天，我不在，在此之前，那棵樹被砍掉了一般的樹枝，像一個失去了半個臂膀的年輕人。
被砍掉半個樹枝的那天，是去年的年底，我也恰巧不在，和妮妮一起回到廚房後，看到光禿禿的半棵樹，看到園林工人漠不關心的樣子，我發了脾氣，很大，我摔了包，很大聲的質問，為什麼要砍掉一半的樹枝，園林工人說因為這些樹枝妨礙了他們種其他的樹。
我生了很大很大的氣，內心又很無力，我知道，那些掉在地上大片大片的樹枝再也長不上去了，可是，我就是覺得我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情景，3年多前，當我在這裡有廚房的時候，門外只有一棵很小很小的小樹苗，後來的3年裡，它一點點長大，長成了一棵特別特別漂亮的樹，每顆葉子都在閃光的香樟樹，亭亭如蓋的香樟樹，麵包小正結婚的時候，他們在樹上纏上了一串串閃亮的小燈，還把婚禮當天的照片掛到了樹枝上，那棵樹，真的很好看，我總是對別人說：這棵樹，是隨著我的命長的。
從一棵小樹苗到一棵樹，我們彼此在一起3年，這3年裡，我每天都能看見它，看著它舒展自己的枝葉，看著它長高，看著它的樹幹一點點變粗，它的葉子越來越綠，冬天的時候，也不落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棵樹總是讓我內心覺得安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這樣。
它徹底被砍掉的那一天，是在2月份，西蘇州路的所有綠植要重新規劃，杜鵑花樹要換成新的品種，香樟樹影響了整個規劃，被砍掉，說實話，我寫到這裡的時候，還是會很難受，我知道那不是一個人，那只是一棵樹，可是那棵樹，也是一條命。
我再也看到它了。我甚至都沒有辦法對別人說，我的樹，它沒了，我怕別人說我你怎麼那麼矯情啊，再種一棵就好了。
我沒有再種一棵香樟樹，對我來說，它是唯一的，我只做到的是，在原來的杜鵑花樹被連根拔起要扔到垃圾桶裡的時候，我攔下來了，那天下午，我一個人從物業廢棄的倉庫裡找來了十幾個個不用的花盆，一個個搬過來，把這些杜鵑花一一種到了花盆裡。然後，它們活了下來，在整個春天裡，它們開出了白色的，枚紅色的杜鵑花，它們還活著，這讓我覺得安慰。
2017年的夏天來了，4月的底的時候，我看到原來的香樟樹旁邊又長出了一棵小樹苗，我沒有在意，後來，這棵小樹苗越長越大，整個夏天，它以奇蹟般的速度長高，開枝散葉，它是怎麼做到的，我都不知道，只是，每一天，我都在看著它有變化，每一天，都在變化。
在原來的地方，又長出了一棵香樟樹，我好像覺得原來的樹，它回來了。好像是，它知道我是真心愛著它的，所以，它又回來了。
每天的每天，我還是習慣在樹前站一會，生命是不可思議的。難道不是嗎？也是那一天，我突然不那麼害怕死亡了，其實，生命會輪迴的，不是嗎？
當我真心愛著一個生命的時候，哪怕是一棵樹，它也是會回應我的。
我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說過我愛過一棵樹，我只在人面前說我愛著一個人，或者說我愛某一個器物，愛一件衣服，可是，我從來沒有在人面前說過我愛一個樹，我還是怕別人說你腦子有毛病吧，把一棵樹看的那麼重。
可是，是真的，我愛過一棵樹，再它死掉之後，它又回來了，在每天來廚房的時候，我都能再次看見它，這一點都不虛假。
我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的一個客人，她對我說，親人離世了，我看到了她的傷心，那個傷心裡有不舍，還有沒有辦法接受這是個事實的無奈，甚至，還有一些絕望。坐在她的對面，我能做什麼呢，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對她說：我給你講一個小樹的故事吧。
我想拉著她的手去看門外的香樟樹，它生機勃勃，正年輕著，它曾經死去，但又重新生長了一次。其實，我們愛的人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定不是消失了，它可能變成了一棵樹，一朵雲，一朵小花，而他們真正的生命，會重新在這個世界上輪迴一次，只是，再次見面的時候，我們不是家人了，也許是朋友，也許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可是，只要相信生命會再次來到世間，我們愛的人從來沒有真正的消失，如果看看門外的香樟樹，會更加相信，這是生命的真相吧。
那些愛我們的人，我們愛的親人，也許從來都不曾真正離我們而去，他們只是化成了我們身邊的暗物質，他們會歸來，用自己的方式回到這個世界。
等待就好了，在等待的時候，去看一棵樹怎麼生長，去看一條河怎麼流淌，去喜歡一塊石頭，喜歡所有這些我們能夠觀察並向它們學習的東西。它們柔軟、有色彩、有氣息、有味道。我們通過它們，可以得到內心的安寧。
而在今天的早晨，我又開始讀黑塞的《悉達多》，當年老的悉達多見到了年少時一起決定修行的果文達，他對果文達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渡船上原來有一個船夫，他是我的前輩和師傅，他是一個聖人，多年來都單單信仰河水，其他什麼都不信。他發覺，河水的聲音在跟他說話，於是他向它學習，接受它的教導和指點，覺得這條河是一位神，可他卻許多年都不知道，每一陣風，每一朵雲，每一隻鳥，每一隻甲蟲，也同樣具有神性，也能像這條可敬的河流一樣給他教誨。這位聖人進入森林之後，他就知道了這一切，比你我知道得更多，無需老師，無需書本，只因為他信仰河流」。
看到這段話，我心裡很多釋然，是的，我的香樟樹，它同樣告訴了我這些，它告訴我，不要對生命恐懼，不要害怕死亡，去相信它，要對生命本身有信心。
而面對那個失去親人的客人，我沒有講出這樣的話，這個晚上，我寫下這篇文章，特別希望她看到。希望她的心裡會因為而得到安慰。我希望她傷心的時候，可以去看一條河流，可以在一個樹下放心的哭，我還希望，她有一天，可以真正感受到親人回來了，從此，不擔心失去至愛。
晚安。
原來的那棵香樟樹
昨天拍下來的，新的香樟樹，長的非常快，也很漂亮的樹。
沒有比愛食物更誠實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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