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北京,電影《三笑之才子佳人》關機儀式在京舉行。從左到右;何雲偉、李菁、郭德綱、曹雲金。(東方IC/圖)
郭德綱與曹雲金之爭,再次引起輿論廣泛關注。先是8月31日,郭德綱在微博發文,「該清的清,該驅的驅。所謂的清理門戶,是為了給好人們一個交代。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以忠正為本。留下藝名帶走臉面,願你們萬裡鵬程。從此江湖路遠,不必再見。」在所配圖片中,可見《家譜》上記載:
「另有曾用雲字名者二人,欺天滅祖悖逆人倫,逢難變節賣師求榮,惡言構陷意狠心毒,似此寡廉鮮恥令人髮指,為警效尤,奪回藝名逐出師門。」
9月4日,曹雲金微博發文回應,「你可真有意思,從來不敢指名道姓,一貫含沙射影,就因為不再給你賺錢了,你逼走了我們,現在你栽贓陷害,強加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在我們身上,對我們趕盡殺絕,置我們於死地!」
9月5日,曹雲金再次在微博發表長文,歷數郭德綱「多宗罪」,攛掇大家騙徒弟學費、勒令曹雲金央視退賽、讓曹雲金拍戲分文片酬不給、罵春晚罵記者、藉助輿論力量「背後捅刀」、背地裡阻撓演出等等。
孰是孰非眾說紛紜,但唯一可以確認的,郭德綱與曹雲金兩人之間的師徒情誼已蕩然無存。相聲界的師徒關係是怎麼來的?曾幾何時親密無間的師徒,為何今日卻鬧得這般魚死網破、你死我活的下場?
目前相聲界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是,要入行就得拜師學藝。這一規矩源於舊社會時相聲藝人艱難的生存處境。
作為現代曲種的相聲,形成於晚清時期,其歷史不過一百餘年,藝人主要是失去土地的農民。清末民初的社會底層人士,按職業被分為「風」、「馬」(má,音同「麻」)、「雁」、「雀」等四大門(這四大門指群騙),和「金」(相面算卦)、「皮」(賣藥)、「彩」(變戲法)、「掛」(打把式賣藝)、「評」(評書)、「團」(tuǎn,說相聲)、「調」(diào,騙局)、「柳」(唱大鼓)等八小門,可見相聲地位非常低。「說書唱曲,平地摳餅」,當時相聲表演沒有固定的表演場所,常是「撂地」演出,生活朝不保夕。為了維護自身生存權利,便創造出行業祖師和師承制度,既可傳道受業,又可抱團取暖。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想要學相聲必須正式拜師的規矩,沒有師承門戶的是不被同行的承認,而且會遭到排擠,難以立足。
有了師承關係,自然會產生出新的規矩。比如徒弟按「字」排名;比如拜師之初,尚無登臺表演的可能,而是吃住在師父家中,打雜兼習技藝,出師以後才能正式登臺。而拜師之時往往會立下「門生貼」,寫下字據:「師道大矣哉,入門受業投一技所能,乃係溫飽養家之策,歷代相傳,禮節隆重。今有×××(師賜藝名××)情願拜於×××門下,受業學演相聲,三年期滿,謝師效力×年。課藝期間,收入歸師,吃穿由師供給。自後雖分師徒,誼同父子。對於師門,當知恭敬。身受訓誨,沒齒難忘。情出本心,絕無反悔。空口無憑,謹具此字,以昭鄭重……」
很顯然,郭德綱的德雲社目前仍嚴格地恪守著相聲界的一些規矩,入門就得拜師;取名以「字」為序;學藝之初吃住師父家,藝成方能登臺;藝成之後必須為師效力;師徒之間講究等級與秩序……乃至當郭德綱與曹雲金鬧翻了,郭德綱檯面上仍是老規矩,弄了一個《德雲社家譜》,認定曹雲金、何雲偉「欺天滅祖悖逆人倫,逢難變節賣師求榮,惡言構陷意狠心毒」,並逐出師門。這要放在以前,等於是將一個手藝人判定了死刑。
郭德綱為何下手如此之重?
這讓人想起徐皓峰的幾部電影《倭寇的蹤跡》《箭士柳白猿》《師父》,講的就是師徒與規矩這一主題。在《師父》中,廖凡飾演的南派詠春傳人陳識要來天津開館收徒。金士傑扮演的天津武術泰鬥鄭山傲告訴他,小拳種有小拳種揚名立萬的規矩:徒弟踢館,踢夠八家,由天津武林公推一人擊敗他,保全天津武林的尊嚴,趕走徒弟,但承認師父,準其開館。就像電影《一代宗師》(徐皓峰也是編劇之一)的臺詞說的,「一門裡,有人當面子,就得有人當裡子,面子不能沾一點灰塵,面子流了血,裡子得收著,收不住,漏到了面子上,就是毀派滅門的大事,面子請人吃一支煙,可能裡子就要除掉一個人。」
《師父》(電影劇照/圖)
為何要講規矩?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爭鬥,有爭鬥就要有規矩,規矩是不同的人和勢力在江湖中以生存為籌碼博弈時達成一種共識,誰都不會太吃虧,誰也佔不了太大便宜,它是一個微妙的平衡,誰都不能壞了這種平衡。曹雲金的出走則壞了規矩。從裡子上看,動搖了德雲社建立在師承傳統上一系列規矩,動搖了軍心;從面子上看,這不僅讓德雲社遭到輿論質疑,也可能讓德雲社失去根基。郭德綱對曹雲金痛下「殺手」,就是「面子請人吃一支煙,可能裡子就要除掉一個人」。
很多評論由此痛批傳統師承制,但這也有一棍子打死的嫌疑。傳統規矩固然有其落後和殘酷之處,但它又有其合理的一面。
徐皓峰在其編劇的《鏢門》中借人物之口說道,有了規矩就有了體面。規矩意味著秩序、倫理和一整套的行為規範,它既是一種自我約束,也是妥協的結果,因此偶爾也有著驚人的合理和高明。比如藝成之後,要為師父效力一年——大家都不吃虧;比如如果不是郭德綱,曹雲金不一定紅,而曹雲金也給郭德綱賺了不少錢——大家都有利可圖;即便像《師父》這樣背地裡有偷偷犧牲一人的勾當,但開武館還是要守規矩:該比武比武,開館要打八家,街面不見鐵器,沒一個人玩陰的,沒人說正比武我給你放個冷槍。也因此,規矩往往能保證一個行業平穩地傳承和發展。
從這個角度看,如果郭德綱所說屬實,曹雲金等人真的「欺天滅祖悖逆人倫」,那郭德綱的做法並非無章可循,裡子流血了,他守住了面子;可如果曹雲金的長微博屬實,那郭德綱既傷了裡子也丟了面子。他看似守護規矩,實際上是他先破壞了師徒之間的規矩,比如騙學費、剋扣工資、背后里陰徒弟。他也無意於守護相聲界師徒傳承的規矩,他想守住的是只是德雲社自己的那一套規矩: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就是爺,一日為徒弟你就得給我賺錢,賺了錢我拿大頭……
郭德綱與曹雲金之爭,表面上看是相聲界「誰壞了規矩」之爭,根本上它深刻折射了傳統規矩在現代社會的尷尬處境。今日相聲的處境不同於往日,當德雲社一次路演就有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票房收入而徒弟只能抽成幾百元時,傳統那一套規矩,真的還能管住人心嗎?在一個經濟社會中,傳統規矩真的都是糟粕嗎?如果不是,它到底有何為,又該何為呢?
這或許是一地雞毛的輿論紛爭之外,一個值得我們深思的議題。
稱打人弟子為「民族英雄」,罵記者有時不如「妓女」,說北京電視臺「太齷齪」,郭德綱過去一周被千夫所指,民間有人稱之為「缺德綱」。當外界對其私德指點不已之時,各路消息紛至沓來,「郭德綱」一夜之間銷聲匿跡。郭德綱被下達了封殺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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