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王國的最南邊住著一位遠近聞名的邪惡人偶師。
那位人偶師製作出的人偶精緻動人,極其逼真,人們說,那一定是因為人偶裡被封印了人的靈魂。
而就在最近,王國的最北邊,來了一位邪惡的裁縫。
據說,曾有人找那位裁縫定製了衣裳後,變成了殺人如麻無惡不作的強盜。
人偶師聽說了這件事,提著幾個恐怖人偶當做伴手禮,決定去拜訪那位邪惡的裁縫。
……
(2)
人偶師敲響裁縫的家門時,手裡吊著的幾個人偶還在發出咔咔咔的笑聲。
裁縫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一個身著長袍面容精緻的姑娘,長袍上落滿了雪花,她手裡拎著一條繩子,繩子套著三個漂亮人偶的腦袋,乍一看,仿佛那三個漂亮人偶正在上吊似的,恐怖極了。
最恐怖的是,那三個漂亮人偶還在咔咔咔的笑。
裁縫:「……」
還沒等裁縫從震驚中晃過神來,門口的客人居然舉起那三個人偶遞到她眼前,說:「您好,邪惡的裁縫,第一次拜訪,這是禮物。」
說完,還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儘管這笑容裡沒多少笑意。
裁縫:「……」
這是挑釁吧?!
這真的不是仇家嘛?!
裁縫開始瘋狂地回憶起自己以往惹過得那些仇家,可想來想去,居然沒有任何一副面孔對的上,她敢確定,眼前這位詭異的客人,是她此生見過的最漂亮的人了。
裁縫嘆了口氣:「進來吧。」
客人小姐歪了歪腦袋,把三個咔咔咔的人偶又往前遞了遞:「你不喜歡嗎?是因為不夠邪惡嗎?」
說完,客人小姐甩了甩手裡的人偶,奇蹟發生了,三個小人偶從口袋裡掏出了三把牙籤大小的鐵劍胡亂地揮舞。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裁縫:「……」這什麼玩意兒。
裁縫深吸一口氣,用兩根手指憋屈地接過了那三個人偶的提繩:「好吧,現在願意告訴我你是誰了嗎?」
「我是南城的人偶師。」
……
(3)
壁爐的火在噼啪作響,窗外的風雪小了些。
裁縫將泡好的紅茶放在了人偶師面前後,重新窩回了皮椅裡,那三個人偶已經被她丟進了鐵箱裡鎖了起來。
人偶師:「您不喜歡那份禮物對嗎?」
裁縫支著腦袋,她最後的一絲禮貌與客套已經在接過那三個人偶的那一刻用盡了,此時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略帶惡意的笑,答道:「我以為我表現得很明顯。」
人偶師並未表現出被冒犯的樣子:「抱歉,我以為您喜歡,感謝您的誠實。」
裁縫:「讓我們直接進入主題怎麼樣?人偶師小姐,您找我有什麼事?」
人偶師:「聽說您能讓人變得邪惡對嗎?您能幫幫我嗎?」
裁縫:「幫你什麼?」
人偶師:「我想做一個壞人,殺人如麻無惡不作的那種。」
裁縫:「……」
裁縫無奈地擺了擺腦袋:「別再消遣我了,人偶師小姐,快點回家吧,再不回去暴風雪就要來了。」
說完,她站了起來,如此明顯的逐客令。
人偶師直視裁縫的眼睛語氣平淡地乞求道:「請您幫幫我吧。」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是一個人偶。」
……
(4)
人偶師曾是一個人偶,她去過許多地方,她被人類製作出來後先是送給了一位公主,那位公主甚至還命人給她定製了全套的衣裳外加一件長袍,可惜,在皇宮裡僅僅過了不到兩年的好日子,王國便覆滅了……
人偶被一位殺入皇城的士兵帶回了家隨手丟給了自己的女兒,那位小姑娘很喜歡她,可幾年後小姑娘長大了,那位士兵也早已成了一位將軍,將軍的家裡多了數不清的珍寶,人偶在一次野餐中,被遺失在了野外。
她躺在草地裡,靜靜地承受著冬日的風雪與夏日的豔陽,過了不知多少個春秋後,她終於遇到了她命中最後一位主人,那是一位女巫。
女巫從掃帚上下來後,將這個破舊的娃娃撈了起來:「喔~真是個小可憐。」
她用法術讓人偶恢復如初,衣裳變得乾淨,傷口得以恢復,女巫在掃帚上系了一個小布袋,將人偶裝了進去,從此開始了漫長的旅行。
「後來呢?」裁縫早已聽得入了迷。
「後來,那位女巫決定去尋找月亮,她說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回來,於是用法術將我變成了人,告訴我,從今以後,沒有人能成為我的主人。」
「那你為什麼還要讓我將你變成壞人?」
「因為我覺得我還是一個人偶……我的意思是,我沒法像那個女巫大人那樣,開心的時候笑,難過的時候流眼淚,我的心裡沒有這些,裡面空蕩蕩的,我曾不止一次想將自己的胸膛剖開,看看裡面究竟有沒有心……我覺得那位女巫並沒有將我真正地變成人,我還是那個死氣沉沉的木偶。」
「所以?」
「所以,我寧願做一個壞人,也不想再當一個死氣沉沉的人偶。」
……
(5)
裁縫聽完了這個故事後,心滿意足地喝了口紅茶,說道:「可是你有欲望。」
人偶師一愣:「什麼欲望。」
裁縫:「『想變成人』的欲望,只有人才會有欲望,人偶沒有。」
人偶師:「可我心裡沒有開心沒有難過,甚至連恐懼也沒有。」
裁縫盯著人偶師看了許久,突然揮了揮手,讓人偶師過來,後者雖然不明白裁縫想做什麼,但還是聽話地站起身走了過去。
待人走近後,裁縫拎起人偶師身上那件長袍的袍子角:「啊哈~」
人偶師:「怎麼了?」
裁縫指了指袍角,上面繡著一個銀色的K:「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人偶師:「代表什麼?」
裁縫揚眉微微一笑:「代表這件袍子是我做的。」
說完,裁縫站了起來,繞著人偶師走了一圈:「難怪我第一眼看到就覺得眼熟,可又不敢肯定,因為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帶兜帽的長袍了,天知道這個設計有多古舊,可那位公主非要如此要求我,說適合自己的人偶娃娃。」
人偶師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
裁縫轉了一圈後重新站在了人偶師的面前,她雙手放在背後,微微鞠了個躬:「這可真是命運的惡作劇~重新認識一下,我就是那位當年給你做衣裳的裁縫,這件衣服的質量可真不錯,對嗎?」
……
(6)
人偶師此時此刻的表情就像幾小時前裁縫收到那幾個上吊娃娃一樣。
裁縫重新坐了下來,甚至因為心情太好而翹起了二郎腿,她將紅色的長髮撩到耳後:「如果我能讓你變成真正的人,你拿什麼來換?」
人偶師:「人偶?」
裁縫:「出去。」
人偶師:「……您想要什麼?」
裁縫摸了摸下巴:「給我當一年的女僕怎麼樣?」
人偶師回答地很乾脆:「好啊。」
裁縫倒也不意外,她點了點下巴後,說道:「把你身上的衣服脫掉,你就能變成真正的人。」
人偶師:「雖然我是人偶,但您也不能耍流氓,裁縫小姐,我知道你們人類的規則,不能隨便在陌生人面前露身體。」
裁縫:「……」
裁縫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我是認真的,是我的衣服讓你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人偶師:「您不說明白,這衣服我是不會脫的。」
裁縫:「……」
……
(7)
「我的母親是一位女巫,可惜我並沒有遺傳到她的天賦,我連一個清潔咒都施放不出來,但我卻遺傳到了我那短命父親的天賦,我不到15歲便已經接管他的裁縫店了……」
到了20歲那年,裁縫小姐已經開始為皇城裡的貴族製作衣裳了,她有這個實力,甚至連公主都請她為自己心愛的娃娃做一身衣裳。
可直到後來,裁縫小姐才知道,她並不是沒有遺傳女巫的天賦,而是那天賦藏在某個他們都不知道的地方……
王國越來越亂,貴族失去公正、騎士失去了憐憫、士兵失去了忠誠……終於,士兵舉起了手中的利劍,揮向了王座。
那一天,女巫趕回了王國,救走了裁縫。
也是那一天,女巫才告訴裁縫自己多年遊歷後的發現,原來裁縫小姐並不是沒有法術天賦,她的法力都隨著一針一線被縫進了衣裳裡,那些衣裳,能讓人失去某種情感。
裁縫站了起來,動手為人偶師解開了外面的長袍,用手捻了捻:「這一件,能讓人失去恐懼……我曾經為一名騎士製作過貼身布甲,那位騎士離開恐懼後心中正義不減,後來成了蓋世英雄——當然,過去了這麼多年,他還有沒有穿那件衣服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曾為一位士兵製作過長靴,那雙長靴也能讓人失去恐懼,後來,那位士兵帶著自己的部下攻入了皇城。」
人偶師緊抿著唇,只覺得心中湧起一陣顫慄,這就是恐懼嗎?那自己在恐懼什麼呢?她奪過裁縫手中的那件長袍,將袍子扔進了壁爐裡。
她感受著胸腔中激蕩的情緒,她忍不住捂住心口,她在害怕自己重新變回原先那副死氣沉沉的空殼。
裁縫指著人偶師身上的布甲:「這件,能讓人失去喜悅。」
她指著人偶師的靴子:「這,能讓人失去悲傷。」
她拉開人偶師的衣襟,指著人偶師的貼身衣物:「這,能讓人失去憐憫。」
裁縫退開一步,臉上因激動而染上了一絲紅暈,她說道:「我的衣裳曾將無數活生生的人變成人偶,如今,卻有一名人偶,求著我將她變成人!」
「這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嗎?」還未脫下布甲的人偶師歪著腦袋問道。
「是。」
……
(番外)
「說起來,這麼多年了,你居然從來沒洗過澡嗎?!」
「我是人偶,我為什麼要洗澡?」
「喔!你身上一定還藏著一件我做的衣服,她讓你失去了『噁心』。」
「……」光溜溜的人偶師憤怒地將裁縫踢下了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