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的一個朋友愛上這座城裡的某位男子,她的愛異常熱烈。不料,這位男子轉身娶了別家女兒。我的朋友消沉了半年多,很快恢復了往日的狀態。
我問她,得了什麼法寶讓你快速地逃脫愛情的深淵。
答曰:「我就當他已經死了。」
不得不說,我的朋友是智慧的人。尼採說,如果我們爬得夠高,我們會達到一個高度,悲劇在那兒看來不再悲慘。人世間的愛侶,愛得再深,在死亡面前也得分離啊。
失戀,只是讓死亡乘著火箭加速到來而已。
現實生活中,像我這位朋友從哲學的高度化解痛苦的人少之又少,有點冷酷,少了點人情味。那麼,既智慧又暖心窩的做法又是什麼呢?
日本七O後作家八木澤裡志的小說《在森崎書店的日子》,提供了一個視窗,我們可以參考一下。
《在森崎書店的日子》分上下兩部,上部的主題是失戀,下部的主題是死亡。失戀和死亡是現代人的人生裡不得不面對的兩次重大分離,主題契合當代人的情感需求。因此,《在森崎書店的日子》剛發表不久就榮獲了日本「第三屆千代田文學獎」首獎,還被翻拍成了電影,更是被臺灣誠品書店高價引進。
《在森崎書店的日子》的主人公有三個:貴子、阿悟舅舅和桃子舅媽,接下來我說說他們的故事吧。
被玩弄的感情,不要逃跑,釋放你的憤怒吧
貴子,二十五歲,日本東京的企業白領。
有一天,她的男朋友說:「我要結婚了。」這句話說得好奇怪,交往了一年多,換來僅僅是一句輕描淡寫的通知——我要結婚了,新娘不是你。
原來,貴子和男朋友是同事,為了不在職場上犯尷尬,兩人的交往是秘密的。可是,粗心大意、頭腦迷糊的貴子絕對想不到,男朋友腳踏兩隻船,對自己僅僅是玩玩而已。
精神恍惚的貴子被分手後,湧上心頭的不是憤怒,而是純粹的悲傷。
這種見不得天日的地下戀情,對一個年輕女孩的摧毀是全面性。貴子提不起精神工作,只好辭職了,整日在家哭泣,無法出聲求救。過了一個多月,貴子接到了阿悟舅舅的電話,邀請她去位於神保町的森崎書店住一陣子。
貴子怕回家被老媽逼著相親結婚,她只好選擇去了森崎書店了。在這裡,貴子每日除了看店就是睡覺,一天睡個十五六個小時。阿悟舅舅覺察出了異樣,但他不動聲色,只是耐心地等待貴子開口的一天。
森崎書店是一家經營現代文學史的二手書店,已經傳承了三代,專門為某一小撮客人而開設。在森崎書店,貴子被感情創傷壓迫得室息的心得以喘口氣了,慢悠悠的生活節奏,熟悉而固定的來店客人,周圍又是活潑又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們。貴子開始喜歡上森崎書店及周邊的一切,她不再睡覺逃避生活了,而是夜以繼日地閱讀。
本以為感情的創傷就這麼過去了,可是前男友的一通電話扒開了貴子的傷口,她再次陷入了恍惚、無助的狀態。
面對阿悟舅舅的關切,貴子終於開口了。阿悟舅舅感到極大的憤怒,連夜帶著貴子找到了前男友的公寓,要求他為玩弄貴子的感情道歉。自高自大的前男友不肯道歉,可是有了舅舅的鼓勵,貴子的憤怒爆發了,她說:
「我是來要求你道歉的!你也許只是想玩玩而已,可是我不一樣!我是真的喜歡你!我也是人,我是有感情的呀!也許在你眼裡,我只是個很容易利用的女人,可是我也會思考、會呼吸、會哭泣啊!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對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前男友蠻橫地走開了,貴子和阿悟舅舅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前男友的未婚妻取消了婚禮,並且真誠地向貴子道歉。
更重要的是,貴子知道自己的生命裡有舅舅的守護,心裡充滿了暖意。她在森崎書店又呆了幾個月,回歸了正常生活,回到東京工作了。
無疑,貴子是幸運的。
失戀,已經是件痛苦的事了,何況這種「被小三」的失戀,無法訴說,只能獨自吞咽的痛處。但願,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像貴子一樣,有一個像阿悟舅舅的人,在乎你的喜怒哀樂,願意為你出頭,默默地關心你,默默地陪著你走出生命的陰霾。
死亡,請盡情地悲傷,然後往前走
《在森崎書店的日子》下部的小說可以獨立成篇,原名叫做《桃子嬸嬸的歸來》,是作者有意對貴子和阿悟舅舅的生活給讀者一個交待。
貴子嘛,不用猜了,經歷過感情創傷的人值得遇見更好的人。沒錯,貴子找到了合意的心上人,並且順理成章地結婚了。
《在森崎書店的日子》下部的主人公,準確地講是桃子舅媽。
她莫名地離開森崎書店五年,然後又莫名地回來了。阿悟舅舅的想法,只要他的心裡愛著桃子,那就不要問她去哪裡,五年裡做了什麼,為什麼回來了。
雖然阿悟舅舅這麼想,可是他不問並不代表他不想知道啊,於是他就拜託貴子去接近桃子舅媽,套出真話啊。
貴子和桃子舅媽本來有點疏離,一個沉悶,一個愛說笑,根本聊不到一塊去嘛。可是為了完成阿悟舅舅的任務,貴子計劃了和舅媽一起短途旅行,一起做飯,最後居然忘記了舅舅的任務,而是把桃子舅媽當成了「感情諮詢所」了。
隨著貴子和桃子舅媽的生命交集越來越多,關於桃子舅媽歸來的秘密也隨之打開了。
原來,五年前桃子舅媽得了癌症,他們經營森崎書店剛有點起色,她不想連累阿悟舅舅。於是,桃子舅媽偷偷地出走了,一個人去醫院做手術,一個人到山上工作養傷。可是心頭裡實在放不下,她想在離開世界之前看一眼阿悟舅舅。於是,她就回來了。
桃子舅媽生性活潑,喜歡說笑,森崎書店的氣氛一改往日的靜寂與沉悶,變得輕鬆、有趣多了。可是,好景不長,桃子舅媽的癌症復發了。
對於死亡,桃子舅媽非常的淡定,她已經準備好面對死亡,唯一放心不下就是阿悟。桃子舅媽的眼裡,阿悟是一個笨拙又溫柔的男人,一個將悲傷深深地埋藏心底的男人。桃子舅媽擔心她死後,他一直背負著悲傷生活,沉溺於悲傷,生命因此而停滯。因此,桃子舅媽請求貴子,說:「如果阿悟躲在自己的世界裡,你要衝他發火,讓他哭出來。因為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他能繼續往前走。」
奇蹟沒有發生,桃子舅媽死了,阿悟舅舅破天荒地關了森崎書店,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了,整整瘦了一大圈。阿悟舅舅說:「我不希望時間繼續向前,因為時間一旦前進,桃子就會離我越來越遙遠。」
阿悟舅舅明顯是過於悲傷而自欺,即使他不願意,時間的車輪依舊向前走啊。
貴子費了好大的力氣也沒能說服阿悟舅舅重新營業,那麼她只好隔幾天就去整理一下森崎書店了。意外地,她發現了桃子舅媽留下的遺書,在遺書裡她對阿悟說:「森崎書店今後就拜託你了。那裡有你我曾經在一起的證明。我知道你有多麼熱愛這家書店,我也同樣很喜歡這個地方。」
桃子舅媽的遺書,真切的懇求讓阿悟舅舅爆發了積壓的悲傷,然後如同她的願望一樣,森崎書店重新營業了。
國際精神醫學大師歐文亞隆在《存在主義心理治療》裡說:「雖然肉體的死亡可以毀滅一個人,但是死亡的觀念卻能拯救他。」
桃子舅媽的肉體雖然死了,但是森崎書店作為她的生命的一種延伸,只要森崎書店在,那麼桃子舅媽就是不死的。正是這個觀念將阿悟舅舅從絕望裡拯救了出來,他才能繼續踏著時間的節奏,繼續往前走。
人的一生都可能像貴子和阿悟遭遇親密愛人的離去,這是無可改變的事。貴子和阿悟的故事之所以暖心,全在於他們克服內心的恐懼,努力地建立人與人的親密聯結。
總的說來,《在森崎書店的日子》作為一本治癒系小說,語言淺白、真誠、細膩輕盈,非常容易讓人沉迷進去。這本書,雖然缺乏對失戀和死亡深度的探索,但是它所營造的清淡閒適的氛圍,就像侯孝賢的電影一樣,容易勾起人們對舊時人情美意的懷念。
這是靈林玖玖第187本書的原創書評,圖片來自網絡,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