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大部分民族都對死後世界都有過憧憬,而且在科學技術相當不發達的文明早期,對死後世界的掌控更加意味著對權力的掌控,作為統治者的貴族,往往承擔著宗教的職位,比如商王就相當於大祭司。
這樣的一個趣味性話題,今天基本上已經納入到了神話的範疇。如果揭開神話的面紗,還原事物的本質,死後世界的變化更是中國社會的一部思想史。
中國社會何時進入「青銅時代」,至今仍然爭論,但至少在商時期,製造青銅器的技術已經相當成熟。青銅器是社會階級分層的產物,而製造青銅器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這一製作過程也說明了商時期的王在整合資源上已經相當了不起。
殷商時期的青銅器表面製作精良,雕刻華美,而且上面的浮雕往往讓人產生恐懼感,和後來周時期的青銅器完全是兩個概念。
為什麼殷商時期的青銅器要製造成那個樣子?因為青銅器是用來和祖先溝通的工具,精雕細琢意味著對祖先的敬畏。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指的是祭祀,戎指的是打仗。青銅器在祭祀中具有相當大分量。祭祀的時候,青銅器向上蒸騰的水汽,作為信息被天上的祖先接收到,祖先就會對人間的子孫予以庇護。
可以看出,這一時期人們只有「天」和「人」的分別,並沒有神。人死後直接升天,而有資格上天的只能是人間的貴族,而對於普通平民來說,死了就是死了。
周滅商之後,周人看到商人的祖先並沒有保護好他們,於是他們就對祖先死後升天的傳統產生了懷疑,他們提出了一套理論——「天命歸周」。
「天命歸周」,很明確的提出,老天並不會庇護誰,而是偏向於仁厚的一方,於是紂王被塑造成為十惡不赦的君主,周滅商是一場正義戰爭。
周人也很有意思,他們銷毀了商人的信仰,卻繼承了商人的青銅器。周人的青銅器比較粗糙,製造起來也不像商人那麼用心,可能是一開始技術不到位,後來成為了習慣。
周人同樣拜祭祖先,讓活人來「鬼」,這個鬼就是死去的祖先。他們的祖先死後去了哪裡,顯然不是重點,如此一來便說明,周人更加重視此生,也就是以人為本(當然傳說周文王死後也升天了,如果說這是周人受了商人的影響,也解釋的通,更加現實的意義是,周人宣揚周文王在天上庇護人間,團結其他部落攻打商)。
到了東周之後,周天子漸漸失去了尊貴的地位,對於死後的世界也發生了變化。春秋時期第一位霸主鄭莊公,因為母親過於寵愛弟弟,在驅趕弟弟之後,為表明自己的態度,對母親說黃泉相見。之後又後悔了,在手下謀士的指導下,母子重歸於好。
由此可知,東周時期,已經有了地下世界的概念——黃泉。不論地位如何尊貴,人死後都直接到地下的黃泉居住生活,而後來的地獄或地府出現之後,黃泉變成了一種通道,人死後通往地府的路變成了黃泉路。
到了戰國時期,常年的戰亂,讓人們流離失所,一些人開始幻想著離開眼前的世界,最具代表性的學說,就是莊子。
莊子在逍遙遊中寫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這種境界主要普通人可以捨棄自己的欲望,同樣可以達到。
而在此時的南方楚地,興起了一種招魂的習俗;而在東方的齊魯大地上,則興起了一批刻意追求長生的方士。
秦帝國大一統之後,文化交融,秦始皇不僅去了泰山封禪,而且聽說齊魯大地的方士們可以求得長生,於是不惜花費重金達到自己長生不老的願望。
漢武帝同樣是封禪和長生的痴迷者,史書上漢武帝的所作所為和秦始皇如出一轍,甚至讓人懷疑,關於秦始皇的這些描述,是否以漢武帝為藍本。
楚文化的影響力也擴充到了中原地區。漢武帝最喜歡的李夫人死後,漢武帝日夜思念,有一個號稱可以招魂的方士,在取得了漢武帝信任之後,用投影的方式演了一出「招魂」。
地獄的概念,在一般人的意識裡,是佛教概念。其實不然,地獄是中國的一個本土概念,只不過佛教東傳之後,強化了這一概念,才造成了這一錯覺。
成書於東漢時期的太平經中記載,做了好事的人,不僅可以長壽,而且可以成為神仙;做了壞事的人,死後就要進入地府受到懲罰。不過,進入地府並不意味著永遠待在地府,只要誠心悔過,還是可以成為好人,成為神仙。
十八層地獄,並不是一個佛教概念,而是道教概念。後來儒釋道三教相互影響,也已經說不清,誰抄襲誰了。
東漢滅亡之後,一直到楊隋統一,長達幾個世紀的戰亂,促進了佛教在民間的傳播。很多人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生謹小慎微還會受苦?佛教給了合理化的解釋,受苦之後可以升到西方極樂世界,而驕奢淫逸,作惡多端的人,最終會入六道輪迴,償還自己犯下的罪孽。
佛教之所以傳播那麼廣泛,與它本土化有很大的關係。目犍連是釋迦牟尼佛的首席大弟子,他請佛陀為他的母親講法,擺脫六道輪迴。這樣的故事,中國人怎麼可能被吸引呢?
於是目犍連救母,變成了一個用儒家孝順包裹的佛教故事。目犍連母親做了很多壞事,死後變成了餓鬼,目連通過神通看到後十分傷心,為了讓母親免受地獄之苦,他自己承擔起消除母親罪惡的責任。
這樣一來,大家看到佛教可以為親人尤其是父母洗刷罪孽,信徒自然就變得多了起來。最遲到南朝梁時期,地獄的概念已經被民間所接受。
天庭雖然是天堂的同義詞,但是相較於南北朝之前天堂那種籠統的概念,隋唐之後出現的天庭基本上已經秩序井然。
天庭的主宰玉皇大帝出現於唐代的記載,為了證明玉皇大帝的歷史悠久,附和成了上古的昊天大帝之類的化身。根據顧頡剛古史層累的概念,昊天大帝等等大神都是後人創造出來的,大約是在東漢時期。
這也就說明了,民間的信仰影響統治者的信仰之後,統治者利用這些信仰將自己更加合法化,進而繼續統治人民。天庭等級森嚴,為人間等級森嚴提供了合法性。
儒釋道三教相互影響,使國人對死後的世界更加堅定不移。在此基礎上構建出來的一整套系統,也成為了中國傳統社會的縮影。
到了唐代之後,原本成為神仙的人,還可以接受人間帝王的加封。最典型的就是關羽。關羽生前不過是「漢壽亭侯」,到了兩宋時期,已經升級為王,經過歷代的加封,到了光緒年間,已經成為了「關聖大帝」。
人間至高無上的皇權已經不滿足於統治人間,哪怕是天庭的冊封事務也要插手管一管,皇權的控制範圍已經超越了生死,渴望與天地同壽了。
宋代的話本到了明清時期,大部分都被整理成為了小說。不論是不是神魔小說,裡面都離不開天堂和地獄,而所加進的元素更加豐富了。
拿西遊記舉例子,不論是天堂還是地獄,一般都有多套班底,天庭雖然有玉皇大帝,但是還有三清獨立於天庭之外;地獄雖然有東嶽大帝、豐都大帝以及十殿閻王,卻還有地藏王作為地獄的守護者,相互不從屬。
到了近代,人們開始意識到天堂和地獄說法的荒誕不經,幾乎是最先破解甲骨文的劉鶚,寫下的老殘遊記依舊非常受歡迎,可見傳統影響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