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陳沉
編輯 | 丁肖
「陳養魚」不養魚了。
電視劇《三十而已》在昨晚迎來VIP超前點播大結局。楊玏飾演的陳嶼追妻成功,和鍾曉芹復婚。
在水族館約會時,他向鍾曉芹發誓,自己不再養魚,「養魚是魔鬼,是黑洞,養魚讓人玩物喪志」。從今以後,他的世界裡只有鍾曉芹這條「美人魚」。
戲裡,職場不順、婚姻也遭遇危機的陳嶼,壓抑、不善言辭,將情感都寄托在養魚這個唯一的愛好上。離婚後,他終於重新審視自己和鍾曉芹的感情,學會溝通和表達愛意,才挽回了本已破裂的婚姻。
戲外,網友玩梗玩得不亦樂乎。楊玏不僅收穫了「陳養魚」這個新外號,就在從上海飛回北京時,他還在機場收到了粉絲送給他的小黃魚和錦鯉玩偶,對陳嶼這個角色打趣道:「他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
圖|楊玏微博
作為演員,楊玏理解的陳嶼,是一個沒有光的角色,「沒有任何職業和生活的激情,除了養魚以外,沒有任何事能提起他的興趣」。
這樣的角色「真實、有意思」,在他看來,陳嶼是很多已婚男性的映照,他身上的困境是具有普遍意義的。
不過,楊玏本人遠沒有那麼擰巴、壓抑。在拍戲過程中,他一直擔心自己的個性會被帶到陳嶼身上。「一定不要讓自己的個性,哪怕露出來一點小尾巴都不行。」全劇結束,他完美地隱藏了自己。
對於演員而言,演戲是一個抹去自己的過程。但鏡頭之外,楊玏在尋找屬於自己的「暗房」,在那裡,他不是陳嶼,不是陳孝正,不是陳尋,他自由,且自我。
在《三十而已》中,養魚不僅是陳嶼的愛好,也承擔了敘事和隱喻功能。
陳嶼和鍾曉芹的訂婚信物是神仙魚。這種魚配對後,遵循「一夫一妻制」的原則,滿足人們對婚姻從一而終的期盼,也寓意著劇中兩人對相濡以沫的憧憬。
當婚姻出現危機,陳嶼新養了一缸虎皮魚。這種魚幼年時花紋清晰亮麗,長大後則逐漸黯淡,顏色褪去後,變成一隻只駝著背的老魚——就像他們的婚姻,在雞零狗碎的日常消磨中逐漸變得黯淡沉悶。
《三十而已》
像虎皮魚一樣,生活逐漸陷入灰暗、死寂,也是很多人的常態。拿到《三十而已》的劇本大綱後,楊玏的直觀感受是「真實」。
「他是一個很真實而且很具有普遍意義的角色。不是所有人都活得跟電視劇裡邊那些光鮮亮麗的霸道總裁一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懷揣著激情,懷揣著對情感的憧憬,每天元氣滿滿,充滿勇氣地生活。」
很多已婚男性身上都有陳嶼的影子。
他們把生活過成了一地雞毛,和伴侶在日常生活中沒有任何交流,更談不上激情和情趣。工作上,進入體制幾年後,也才發現年輕時懷揣著的夢想無處實現。
「真實」並不好演。越是日常生活裡瑣碎的細節,越難以展現。讓觀眾覺得陳嶼就是身邊的人,並引起共情,是楊玏塑造角色時的挑戰。
首先外形要改變,乾淨利落的陽光大男孩,不是陳嶼。他「已經反覆被按在地上摩擦很久了」,黯淡無光。
定妝前,楊玏和導演張曉波溝通,以留著鬍子、戴眼鏡的形象出現,是不是更能表現人物灰暗的狀態。
《三十而已》
導演讓化妝師在楊玏嘴邊貼上了小胡茬,這麼一試,劇組的人就覺得「全對了」。既貼近普通人,又能展現陳嶼的「啞光」,「包括眼鏡,當陳嶼在面對其他角色和鏡頭時,能把他眼裡的光給阻攔住。」再配上格子襯衫、牛仔褲、小皮鞋,人物形象就確定下來。
角色邏輯和外在形象確立了,人物性格的塑造則需要在細枝末節處下功夫。
比如「追妻火葬場」的戲份裡,陳嶼把衣架往牆上挪了挪,讓鍾曉芹夠不著,還把家裡的瓶瓶罐罐擰得特別緊,數著「1、2、3」等鍾曉芹向他求助。
還比如,鍾曉芹回家後,衣服和包總是往沙發上一扔,讓陳嶼幫她掛上;他們倆雖然睡一起,但永遠是各蓋一床被子……「這也是很多老夫老妻會形成的默契」。
楊玏表示,這些細節,很多都是現場討論的結果,劇本上不會特別提到,更多地是依靠生活經驗的臨場發揮。
《三十而已》
從夏天到秋末,《三十而已》拍了四個多月,楊玏把自己完全交付給陳嶼。
殺青那天,楊玏回到酒店,想著終於能把留了幾個月的鬍子剃掉了。可當他拿著剃鬚刀站在鏡子前,還是猶豫了半秒。
該與陳嶼告別了。作為演員,無論多麼投入,最終都得抽離出來。「送君千裡,終須一別。扶上馬,我送了你一程,到這兒就該結束了。」
以前,楊玏不太愛看自己演的戲。今年開始,他會一邊看一邊琢磨自己的演技。
「看了反正全是毛病。」
他說,像《清平樂》中的韓琦,應該演得更加肆意和灑脫,「初期拍的那些戲,自己能看出來還是挺緊巴的。」但也有滿意的地方,至少在《三十而已》中,陳嶼前期壓抑、「沒光」的狀態完成了。
《清平樂》
楊玏第一次拍戲,是在11年前。參演抗日劇《歷史的進程》被視為他在演藝圈的起點。他自己卻不這麼認為:「那是休學回來拍了一電視劇,就說我那會兒已經出道了,(其實)沒有。」
當時,他還在美國杜克大學讀戲劇系,因為經歷了室友被槍殺事件,休學半年回到北京調整心態。進組拍戲更像是一次嘗試:「不能在家閒著,我想幹點什麼,就去試了試。」
嘗試不算成功,他發現學院裡的一切「都跟白學了似的」。
詞背熟了,但真正開拍時,話都說不利落,慌張、手足無措是常事;劇組拍戲都不按著劇本順序來,情緒掌控必須適應跳拍的模式。
「我以為我可以掙錢,可以參加工作了,實際上遠遠沒達到那個標準。要經驗沒經驗,要技巧沒技巧。」
後來,他又去《唐山大地震》和《非誠勿擾2》導演組實習,也客串了兩個角色,但做演員,對於楊玏來說,並不是一個必然的選擇。
《唐山大地震》
「我是一個計劃性特別不強的人」,直到大四畢業前,他才認真思考未來的方向。
當時面臨著兩條路徑:一條是做學術,研究戲劇體系和表演理論等;另一條是演戲。在老師的建議下,他決定選擇後者。
楊玏的想法是:「至少做演員,我還知道我自己能幹嘛,我知道劇本從哪分析,角色從哪入手。」這屬於能力和可控範圍之內的事情,就像「現在說我想開一小賣部,我還能開,說我想打職業籃球,這事你就實現不了。」
「就是生活推我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唄。我沒有這計劃,也沒這野心。」楊玏承認,從小到大,他都不是一個會清晰規劃自己未來路徑的人,「我就想不了這事兒。」
前一段時間,楊玏的母親把他幼兒園畢業冊翻了出來,在長大想幹什麼一欄裡,寫著:「古老鑰匙的收藏家」。他已經不記得為什麼那麼寫,只是回想起來覺得有趣。他也和大多數孩子一樣說過想當科學家,但小時候並不知道科學家意味著什麼,未來總是會變的。
童年楊玏。圖|楊玏微博
演員也不過是能力和經驗範圍之下選擇的一個職業而已,能養活自己才是首要的。「先幹這個,幹個七八年,要養活不了自己再轉行。」
沒有計劃不意味著不思進取和毫無野心,在演戲上,楊玏始終是有追求的。
父親楊立新是北京人藝的老戲骨,演過《茶館》《雷雨》,也演過《我愛我家》裡家喻戶曉的賈志國。
對於演戲的認真態度,楊玏深受父親的影響,卻沒有卯著勁兒超越父親的想法,「我沒法兒跟他比。到他那歲數,我業務能有他一半優秀,就很開心了。」
他認為,父親那一代的創作環境和對藝術的純粹追求是無可複製的。1975年,楊立新進入北京人藝,文藝界還處在蕭條狀態,演員們都全心身地投入在話劇裡,天天和角色較勁兒。一年365天,可能有200天都在舞臺上。
「這是我們這代人可遇不可求的。我儘量在專業上做到認真,每一部戲給自己一個標準,讓自己能長點活兒。」
楊玏和父親。圖|楊玏微博
楊玏看過美國劇作家阿瑟·米勒的自傳,書裡面提到:演員永遠只能知道接下來的一份工作是什麼,但是人生最終會去哪兒,從來也不知道,也計劃不來。
這讓他明白,演員是一個被動的職業,只能在接到的劇本範圍內挑選一個最合適、最喜歡的,但永遠不可能制定所謂的目標和計劃。
「最重要的是,我一直在工作,而且這是能讓自己有收穫的工作。不是說混吃等死或者混日子,我對自己還是有標準和要求的。我儘量讓自己從演員和同事身上學點東西,讓自己多觀察。原來還不覺得,現在我覺得我還是挺敏感的,我能夠感受到人情緒的那一點變化,甚至是他們對待工作和生活的細節。」楊玏說。
拍完《三十而已》,楊玏去了趟紐約,那是他難得的自由時間。
白天逛美術館,晚上看話劇,十幾天裡看了七八場戲,把那段時間裡紐約能買著票的戲都看了。他還看了兩場球賽,一場是尼克斯的籃球賽,一場是紐約巨人的橄欖球賽。作為「體育迷、愛看戲、愛逛博物館的人」,那趟旅行,對楊玏來說,是去了一次「完美世界」。
本圖片為受訪者提供
對於演員來說,這樣完美的閒暇時光並不多。不管是拍戲還是在宣傳期,他們的通告以精準的時間單位排出來,工作按照一套嚴密的體系運轉,自由被極大地侵佔。
在劇組裡,演員將自我剝離,全然交付給另一個角色,而這種交付卻極有可能陷入一種空中樓閣似的扮演。
「演員這個職業是會脫離生活的。」楊玏說,連續無休地拍戲意味著「你會變成一個工作機器」,在相對隔離的劇組生活更意味著對人物的理解可能是一種意淫,「這個角色平時是什麼狀態,他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完全有可能跟現實生活是有差距的。」這是演員最容易陷入的危險地帶。
楊玏用自己的方式化解這種困境,那就是儘可能創造自由、貼地生活。
不拍戲的時候,他喜歡一個人呆著,「想幹嘛幹嘛」,在家看會兒書,或者是出門溜達。
楊玏2018年在瑞士,圖|微博
「我是一個特願意溜達的人。」選擇地鐵或者公交,坐到美術館或是交道口,有咖啡廳就坐下來喝杯咖啡,沒有的話就繼續溜達,反正怎麼轉也丟不了。轉餓了,就歇下來吃碗滷煮。
約朋友吃飯聊天也是有的,但溜達還得一個人,「這事兒對我來講稍微有點私密。溜達其實是讓自己安靜下來,跟自己交流的過程。」在嚴絲合縫的職業生活外,這是楊玏重建自我、和自己對話的方式。
有時候他會被路人認出來,困擾也是有的,但楊玏在說服自己習慣這一切。「沒辦法,不能說我出門,坐著大房車,請倆保鏢,到哪兒都戴一大墨鏡,沒必要。我把自己真架那兒,離地三尺,那還怎麼演戲啊。」
他喜歡坐地鐵,總是會有額外收穫,最爽的一點就是可以觀察地鐵上的人都在看什麼,「只要是這輛車上,有三五個人都在看這個(視頻),回去我就得看看了。」最主要的是,地鐵上人人低頭看手機,「根本就沒人抬頭看你」。
休息時間長一點,楊玏就會找個遠一些的地方溜達,或者乾脆出國。
他會帶著相機,喜歡走哪兒拍哪兒。在紐約,他拍攝街道、建築、行人,也拍自己。在微博發出的一組名為「一些自拍」的照片裡,他透過酒店、美術館和街邊商店的玻璃窗、玻璃門拍攝自己的影子。這些鏡頭裡,他不再是韓琦,不再是陳嶼,而是楊玏。
圖|楊玏微博
對攝影的興趣始於大學攝影課。學校裡有暗房,楊玏拍完照,經常在暗房裡一待就是一天。
從熟膠片、晾乾,到顯影、衝洗,這個過程就像是「雞孵蛋」,而當溫度、衝洗時間和藥水量不同時,成片效果也會不一樣,「這是一個特別奇妙的過程,而且特別慢,你著急不了。我挺享受這過程的。」
畢業後,楊玏不再有去暗房衝洗膠片的機會,改玩起了單反,自己也越來越習慣於曝光在各種各樣的鏡頭之下。
但他始終在尋找屬於自己的「暗房」,看書、溜達、旅行,或者是在鏡頭下記錄自我。
《三十而已》已完結,粉絲在機場送的那條「魚」被他擺放在公司一樓的前臺。7月底,他主演的《流金歲月》也已經殺青,「陳養魚」和章安仁的角色都告一段落。
已經有劇組向他拋來新的角色,但他並不著急,還在慢慢看。他準備先歇一段時間,重新回到自己的「暗房」享受安靜和自由。
「拍戲這件事不能著急。」楊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