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6年(第四屆)北京國際科教影視展上獲得最高獎項的是英國BBC製作的《替代療法:針灸》。這是BBC科學頻道拍攝的三集電視紀錄片。BBC是英國公眾電視臺,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電視臺,它拍攝這個關於針灸的紀錄片,足以說明中醫之成就。
紀錄片播出後,380萬人看了,頗有反響。從1972年尼克森訪華開始,中國的針灸已經在國際上取得了很大的認可,可以和印度瑜伽相比,是中國文化在海外最突出的代表。BBC這個紀錄片系統地介紹了針灸的妙處,讓英國觀眾在鏡頭下看一看針灸的效果,耳聞為虛眼見為實,不由你不信。
尤其是其中一段,心臟手術不用麻藥,只憑在扎了內關、合谷、雲門3個穴位一共6根針就成了。匪夷所思呀簡直是,徹底把英國人鎮住了。 BBC也不容易,2005年到中國,要拍針刺麻醉,先到了北京,一打聽,竟然沒有一家醫院做針刺麻醉,這是怎麼回事?中國人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寶貴遺產?
沮喪之際,有高人指點:中國的希望在上海,何不到上海去找?
BBC半信半疑到了上海,在英國領事館某參贊的幫助下,找到復旦大學針刺原理研究所,然後找到施行全球第一例針麻心臟手術的仁濟醫院,發現這裡才是針刺麻醉薪火相傳之地。
接下來找到需要做手術的病人,全程記錄,從病人手術準備階段始,到病人出院那刻終,攝像機24小時晝夜不停,連續拍攝四五天,力求客觀真實,證據過硬。
病人是來自安徽農村的21歲姑娘小陳,麻醉師是王祥瑞,擁有主任、教授、主任醫師、博導等等頭銜,最好看的頭銜有兩個:中華醫學會急診分會重危病專家委員會全國常委、中華針灸學會針刺麻醉理事會理事,看得出此人西醫出身,兼中醫之長,乃一代中西醫結合之名家。
手術之中,王祥瑞用手指碰了碰病人的額頭。幾秒鐘後,病人睜開眼,對著頭頂的攝像機鏡頭,微微示意。這表明病人是清醒的。術後病人接受採訪:「整個手術中除了人有點迷迷糊糊外,只聽到叫我『一呼一吸』的聲音,一點也不覺得痛」。
四個字:非常成功!
BBC猶在得意,突然有幾位跳出來質疑,有人說你們這紀錄片怎麼跟中醫廣告片似的,有人說你們這是在誤導觀眾,更有人說你們這裡面最大的噱頭也就是心臟手術用針刺麻醉有問題。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病人確實沒有感覺到疼痛,但也不是證明始終清醒,在體外循環之時才睜眼,而且小陳姑娘說手術中迷迷糊糊的,針灸可以讓人迷糊?這麼一質疑,就發現了內幕。原來在進行針刺麻醉之前做了兩件事,一是給小陳輸了三種藥,一為芬太尼(Fentanyl),此藥是一種分子結構與嗎啡類似的止痛藥,作用為嗎啡的50到100倍,是麻醉中常用的輔助藥物之一,另外還用在癌症病人的止痛上。什麼樣的癌症疼痛要用此藥?答案是其他藥不能控制的疼痛。可見此藥之厲害。二為氟哌利多(Droperidol),此藥具有強效鎮靜和鎮吐作用,為抗噁心嘔吐藥、全麻輔助藥和神經安定藥,尤其防治嗎啡鎮痛引起的噁心、嘔吐。其三是咪達唑侖(Midazolam),具有抗焦慮、鎮靜、安眠、肌肉鬆馳、抗驚厥功能,用於治療失眠症,也用於外科手術中誘導睡眠。
這三種藥一上,小陳姑娘在迷迷糊糊之中對疼痛的感覺非常地不敏感了。她手術開始時是處於睡眠狀態的,王祥瑞碰她額頭時,是算計好她醒了。請看之後的情況:王祥瑞的臉上現出一絲微笑,肢體語言終於略微鬆動,手術室氛圍瞬時變得熱氣氤氳。在此之前他非常緊張,因為很可能小陳沒有醒,這不就穿幫了嗎。
當然靠這三種藥,不可能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於是還幹了第二件事:在胸部注射了大量的局部麻醉藥。
國際麻醉專家一看這兩種手段,不由得對中國醫界刮目相看:這麼幹,麻醉的效果比全麻還理想。
那麼那六根針的作用呢? 道可道,非常道。 BBC,英帝國主義,你們讓中華健兒擺了一道。
擺了一道還不算,真相大白後再給你頒獎,讓已經在國際上灰頭灰臉的BBC輸得心服口服。
寫到這裡虎某人熱血已沸騰,一鴉之恥二鴉之羞,而今一朝得雪。靠的是中國人的智慧,靠的是中西醫結果的豐碩成果,靠的是中醫及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
諸位且歡呼,虎某人要去暢飲一大白,慶祝第三次鴉片戰爭的勝利,待酒醒之後,再與諸位談針刺麻醉之妙。
2.麻醉
麻醉的目的是止痛。在沒有麻醉藥的年代,辦法就是忍著。
早年沒有外科醫生,後來由剃頭的兼任,因此外科醫生不叫Doctor而叫Surgeon,不算上等人,直到近代才吃香。想當外科要和想學剃頭一樣,從學徒做起,條件要身強力壯,學外科先學按人。
發明牛痘苗的琴納就是這麼個出身。跟著師傅騎馬下鄉,要開刀了,師傅吩咐:「愛德華,給我按住了。」
琴納便用盡全身力氣按住殺豬一般叫的病人:「師傅,這傢伙力氣太大,我按不住。」
「交給我,快,到田裡叫幾個人去。」
到了今天,麻醉的水平早就到了無痛的地步,起碼在手術中病人不會感覺到疼痛,在安全性上也做到了相當安全。麻醉分全身麻醉和局部麻醉兩種,全麻是在手術中讓病人睡著,同時感覺不到疼痛,局麻是讓病人保持清醒,也感覺不到疼痛。從效果上看,當然全麻好了,但全麻要求密切監護,麻醉師稍稍馬虎一點就有可能死人,在這方面局麻要安全多了,但對於一些大手術局麻的效果很不好,只能全麻。
在美國,拔牙的時候都會問你想不想做全麻。拔牙上全麻確實沒有一點必要,但這是考慮到精神因素,清醒的時候被手術很可能導致病人日後出現精神問題,這裡面典型的例子就是上面說的琴納。
琴納小時候被送到接種站去接種人痘,因為有傳染別人的危險,要在那裡住一周。究竟發生什麼,他終生不說,但不能聽到刀叉碰撞的聲音,一旦聽到就會發瘋,這就是他之所以要找一種安全接種痘苗的方法的原因。
從照顧病人的角度出發做一些不必要的全麻,在確保安全的基礎上,是醫學上的人文關懷,但是這樣的成本很大,需要更多的麻醉師,於是就發展出了介於兩者之間的局麻加鎮痛藥的辦法,讓病人在手術中迷迷糊糊,但用不著像全麻那樣大動幹戈,仁濟醫院使用的就是這個辦法,當然他們不是為了減少成本,而是為了玩針刺麻醉的把戲。
讓我們看看七年後也就是2012年王祥瑞接受《解放日報》的採訪,他說針麻手術很累,為防意外,需全程盯緊病人。全麻裝置備在一旁,隨時應急,萬一病人感到疼痛,呼吸急促,就能立即氣管插管改為全麻。
少說一句天長地久,他這段話道出了這次麻醉的危險性和沒譜性,咱們就算針刺麻醉有效,按王大專家的意思,針刺麻醉屬於時靈時不靈,既然這樣幹嘛不直接用全麻,反正也準備了,還免去這一通累?
這就是沒有條件創造條件,為了在外國人面前顯示中醫的偉大,走了一招險棋。
找小陳姑娘,因為她只有21歲,身體好,而且還是農民。農民,只有農民,才是中西醫結合的冒險者。
這個報導中還有一段很有意思:「假設原來一臺手術需要全麻藥、鎮痛藥、鎮靜藥、肌肉鬆弛劑等,那麼針灸加入後,只需少量鎮痛藥即可。原本幾萬元的手術費中,麻醉藥費用佔去七八千元,針刺卻只需150元。」
首先,明人不做暗事地承認用了鎮痛藥。可是2006年報導這個節目獲獎時,《中國青年報》等媒體是這麼說的:「整個手術過程完全靠扎在腳上的兩根銀針鎮痛」。不知道是誰打誰的臉。
其次,這段話道明了為何進行針刺麻醉,是為了減少費用,如果針麻真有效,確實可以大大減少手術中的醫療費用。對於小陳來說,很有吸引力。而且院方確實這樣做了,紀錄片裡照下來交費的場景:用全麻的話要交32000元人民幣,小陳實繳13000元,省了19000元!
慢點,我是不是小學數學沒學好呀?上面說了麻醉藥費用佔去七八千元,怎麼到小陳這裡成了19000元?而且32000元的費用裡全麻費居然佔了一多半,她還住了7天院,住院費和怎麼麻醉沒關係吧?
有兩個可能,一是32000塊醫療費裡面醫院的成本最多13000塊,利潤高達146%。二是院方為了感謝小陳,予以大規模減免。不管哪種可能,醫院都太孫子,應該倒給人家錢,人家這不僅僅是為國楊威,而且冒了一次生命危險,局部用了不知道多大量的麻醉藥,是否中毒,有沒有後遺症,現在人在何處都不知道,這就是找農民的好處。蒙BBC我沒意見,他們從他們那太子那兒就是科盲,但對人家農民要有點良心,這13000塊對於農民來說不是小數字,仁濟醫院就收得那麼坦然?
針麻不靠譜的事我上大學的時候就見到了,同宿舍一哥們到三院去拔牙,大夫說你是本校學生就要為中醫做貢獻,過兩天老外來看針麻拔牙,你多忍兩天,咱們今天試試效果。
醫學院的學生當然要有獻身精神了,那哥們同意了,針麻試了一下,效果非常好,一點都不疼。
到了準日子,他去了外賓也來了,針麻,拔牙,媽呀,疼死了!
關鍵時刻針麻掉了鏈子,怎麼辦?
我那同學想起祖國醫學的榮譽就系在他肩上了,於是咬緊牙關,面帶微笑地來了一場無麻拔牙。
我說這個故事的意思是鼓勵眾多熱愛中醫支持中醫的朋友,挺中醫靠行動,不要麻煩農民兄弟姐妹了,也不要再弄虛作假了,大家挺身而出,叫BBC再來一趟,做一次真正的針麻心臟手術,讓他們看看鋼鐵是怎麼煉成的。
3. 針麻
2007年底,國家973項目「基於臨床的針麻鎮痛的基礎研究」啟動,項目分為7個課題,參加單位包括北京大學、復旦大學、首都醫科大學、中國中醫科學院、浙江中醫藥大學和上海中醫藥大學等10餘所大學及研究機構,中國科學院院士韓濟生任首席科學家。此項目前兩年的經費就高達1205萬。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承擔子項目「基於心臟手術的針麻鎮痛理論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獲得經費300萬元,王瑞祥為課題負責人。
中國現在富了,在科研投入上全是大手筆,相比之下,當年愛滋病初起時我們純屬叫花子。咱有錢了,就可以幾千萬砸在針麻上,可以每年給王瑞祥60萬,讓他把騙術改進得完善一點。
看一看題目就知道了,研究的是針麻鎮痛而不是針麻麻醉。鎮痛和麻醉不是一個概念,這個973項目實際上已經否認了針刺作為麻醉藥的替代物,而將其作為麻醉藥的輔助藥鎮痛藥的替代物。這一點和王瑞祥的那個騙局已經有了很大的區別,也說明假的真不了。覺得針刺能替代麻醉藥的,請和國家科技部辯論去吧。
當時討論是否給BBC大獎時,因為騙局在國際上已經被揭穿了,評委會意見很不一致,一直爭吵到深夜,最後採取投票的方式決定。中國評委趙致真表示:「科教片有一條需要堅守的底線,那就是傳遞科學知識、傳播科學方法和科學精神。」他認為《替代療法:針灸》保持了這一底線。我個人理解他的意思是:我們中國人既然敢於造假,就不在乎臉面了。
咱先別罵把錢砸在中醫相關研究上,即便砸在西醫相關研究上也是打水漂了。這些錢應該用在改善醫療條件、幫助貧困群眾看病上,用在進行和老百姓息息相關的流行病學調查和臨床試驗上,比如得感冒要不要打點滴,就是一個很容易也不很費錢的試驗,拿出過硬的結果了,既說服了醫生也說服了群眾。
針刺麻醉是中醫領域得到應用最廣的一項,請看上文引用過的同一篇報導。
針麻專家、曙光醫院副院長的周嘉教授介紹,從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大約20年的時間裡,全國做了大約200萬例針麻手術。能想到的一切部位,從頭到腳,但凡開刀都用針麻。
平均每年10萬例針麻手術,前後20年,算得上一項大規模持久的應用,那麼為什麼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停止了,只剩下上海五家醫院還在做:華山醫院的針刺複合麻醉下顱腦手術、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腎移植手術、眼耳鼻喉科醫院的新喉再造術、仁濟醫院的體外循環心內直視手術及肺科醫院的腫瘤手術?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是過去二十年全中國醫療水平大幅度落後,除了上海這五家醫院外不會做針刺麻醉了?這是不可能的,過去二十年,中國整體醫療水平算大幅度提高了,怎麼可能連赤腳醫生都會的針刺麻醉也不會了?
是全中國的醫生聯合起來反西醫?更不可能了,有副部級單位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那個牌子,衛生部長剛剛說要培養大批中醫,不會西醫也沒關係。
還是周副院長,一語道破天機:「不少病人感到,手術時仍然很痛。」
這一句頂200萬句,針麻手術之所以消聲滅跡了,就是因為不靠譜。上海這五家是當遺產留住,準備蒙外國人的。
針麻就說到這裡,關於針刺鎮痛在後面會講。
這一節結束之前,亮一亮虎某人與針刺麻醉的淵源。
韓濟生院士不僅是我的生理課老師,我大學第一個暑假便到韓老師的實驗室參與關於針刺麻醉的科研,是我參加的第一個科研項目,算是我的科研啟蒙吧,所以虎某人也算出自韓老師門下,針刺麻醉科研的骨灰級人物。哈哈,中醫粉居然說我不懂,我懂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兒那?
後來上研究生、搞科研、出國,漸漸理解了應該怎樣做科研,理解了試驗設計的重要性。回頭看看當年參加的那些針刺科研,在設計上很不完善。這是中國和亞洲其他國家在針灸科研上的普遍問題,在試驗方法、在對照上等等都存在著漏洞,其結果自然就不可信。
想當年,韓老師年富力強,記得有天電視臺來實驗室拍攝,我等眾人端坐,在攝像機前聽韓老師講課,聽到會心處,虎同學覺得耳朵發癢,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被抓拍了。韓老師看了樣片後高興得拍著我的肩膀誇:真實,後生可畏。
此情此景,猶如昨日,然針刺麻醉已然昔日黃花。
悲乎!虎某人要找個無人處為針麻痛哭一場,待擦乾淚水後,再與諸君談針灸之源流。
4. 史實
針灸之熱,始於1972年尼克森訪華。而今看來是真實的歷史,其實有很多不實之處。有海外媒體誤傳,更有中國人的渲染和對歷史的不認真,連40年前的歷史就已經這樣了,整部中國歷史還有什麼可看的?
首先所謂訪華的美國總統尼克森為針麻所傾倒之說是100%中國人在演義,尼克森本人和尼克森夫人都沒有看針麻手術,這一點早有國內學者根據尼克森夫婦的日程考證,迄今還有腦殘記者胡謅、無賴專家重複這個說法,諸君可以看見一次痛扁一次。就算真有個美國總統傾倒了,又能說明什麼?迄今為止尚無醫生轉行美國總統成功的,尼克森雖是貴格派,但他並沒有學醫。
其次就是關鍵人物James Reston,最常見的翻譯為賴斯頓,如果按發音應該翻譯為瑞斯頓,我還是隨大溜吧。詹姆斯·賴斯頓是《紐約時報》的專欄作家,1971年國務卿亨利·基辛格為尼克森訪華做準備,先期訪華,賴斯頓和夫人隨同前往,在京期間,61歲的賴斯頓患急性闌尾炎,在協和醫院做了手術。之後,賴斯頓在《紐約時報》上寫了一篇文章,文中提到針刺麻醉。基辛格訪華結束後,在美國召開記者招待會,提到賴斯頓在術後接受針刺麻醉,大部分美國人才第一次聽說針灸。
這段歷史40年後有以下幾個錯誤的說法。
一是賴斯頓的病是嚇出來的,或者讓周恩來嚇的,或者讓基辛格嚇的。這是從賴斯頓的調侃筆法來錯誤理解的,美國的專欄作家是這麼好嚇的嗎?而且闌尾炎是不可能被嚇出了的。主刀的當時協和院長吳蔚然說:「行醫這麼多年,還不知道精神打擊可以引發闌尾炎,心臟病倒是有可能。」當年陪同賴斯頓的金桂華也證明,賴斯頓在廣州就已經發病了。
醫學上的東西外行說話要小心,闌尾炎是嚇不出來的,糖尿病是地震不出來的,天文學家挺中醫看起來就像西醫派來的無間道。
二是賴斯頓的闌尾炎手術是否是針麻手術。這一點賴斯頓說不是,這是他在報導中的原話:「removed myappendix on July 17 after a normal injection of Xylocain and Benzocain, whichanesthetized the middle of my body.」用了利卡多因和笨佐卡因兩種局麻藥,沒說用針灸。
那麼針麻手術的說法是怎麼出現的哪?
賴斯頓又寫道:「pumped the area anesthetic by needle into myback」這裡面出現了針的字眼,他的意思是用注射器把局麻藥注射進去,於是被美國的針灸人士和中國的很多人演義成針麻手術了。
當事人吳蔚然前輩在2006年一次座談會上,出示協和醫院保存的賴斯特的病歷,證明使用的是常規藥物麻醉。
我想,到此針麻救了賴斯特之說可以徹底垃圾了。
相信這件事的人請動動腦子,可能嗎?尼克森訪華之時,連我們小學生都有紀律:如果在街上遇見外國人問你林彪哪兒去了,就回答不知道。賴斯頓的手術是周恩來親自過問的,這種常規手術居然先專家會診,再由協和院長主刀,怎麼敢上針麻?周相雲外交無小事,此事在他眼中關係中美關係的大局,焉能冒險?
三是賴斯頓是否用針刺鎮痛。這是國內外比較常見的說法,美國方面比較統一的說法,是賴斯頓術後很疼,於是用針灸,術後疼痛緩解了。
這個錯誤的說法始於美國媒體,是一些不負責任的記者寫出來,現在更被針灸界廣泛引用。
闌尾炎手術是常見的手術,我上臨床課的時候就參與過,一個闌尾炎手術的術後都疼死,其他手術怎麼辦?
吳蔚然也間接地說沒有這件事。
信謠傳謠的人們醒一醒吧,這是境外勢力在污衊毛澤東時代術後醫院不管止疼,你們就用毛澤東思想忍著吧。
那麼賴斯頓究竟扎針灸了嗎?
基辛格沒有說慌,有這事,但不是因為術後疼痛,而是因為不舒服。腹部手術術後都會出現有氣體在體內,造成不舒服,於是協和的針灸大夫李佔元給賴斯頓進行20分鐘的針與灸治療,據賴斯頓自己說,效果在於引開他的注意力,就不再感到腹部不舒服,效果還是不錯的,過了一個小時,他就放鬆下來,再沒有出現不適感的。
史實澄清完了,這裡面有針灸,但沒有傳說的那樣神奇。
有人說這不就是細節嗎?
歷史就是細節組成的,沒有細節,就沒有歷史。40年前的歷史就已經這樣地不堪了,幾千年的歷史又何以自豪。
結束之前向依然健在、92歲的吳蔚然前輩致敬。我與吳蔚然前輩沒有接觸,但曾和其兄吳階平前輩接觸過,當年開校務會議,作為學生代表,我恭為末席,曾以老師稱之,因為也沒有別的合適的稱呼。
吳蔚然前輩對針刺麻醉的作用一直堅持自己的看法,認為當時宣傳有問題,不夠實事求是。後來,他作為中國第一個訪美醫學代表團的成員訪問美國,遇到很多美國同行詢問針刺麻醉問題,他均實事求是地介紹了針刺麻醉的使用情況和局限性。正因為他,我們才能夠澄清這段史實。
堅持真理並不是一件難事,只需要一點點勇氣。
下面繼續澄清當年的史實。
5. 觀摩
尼克森訪華前後,美國人尤其是一些醫學工作者觀摩了針麻手術。下面這段是中國的報導。
得到我國政府批准後,1972年2月24日,尼克森總統的先鋒官黑格將軍率領包括美國政府官員、新聞媒體、總統私人醫生和隨團醫生等在內的30餘人訪華團,在北京醫科大學第三附屬醫院觀摩了針刺麻醉手術實施的全過程。
起初預定的是上午8時,可7時剛過,尼克森總統的私人醫師、原美國海軍醫院的內科教授就帶著3名隨從,想提前拜訪即將接受手術的病人。患者是名普通的中國工人,因右肺上葉支氣管擴張準備做右肺上葉切除術。美國專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詢問著病人:是否用過止痛藥,是否同意他們到手術室看看等。
手術中,美國客人詳細觀看了全過程。從針刺麻醉操作者辛育齡教授在病人接近手腕外側扎針捻動到實施開胸手術,從病人安詳的表情到呼吸、血壓、心律等數據,美國人全部做了攝像和記錄。最後,全身麻醉需要兩三個小時才能完成的手術,辛育齡用了72分鐘就乾淨利落地完成了。
術後,病人還從手術臺上坐起來,笑容滿面地回答了美國記者的提問。看到病人神志清醒,平靜自如,沒有痛苦的表情,美國代表團成員被「針麻」的神奇效果折服了。
這個故事我沒有找到美國人的記錄,倒是《美國醫學協會雜誌》(JAMA)上有Grey Dimond寫的一篇報導。
「病人是一位患良性甲狀腺瘤的40歲男子,在手術前一天晚上服用400毫克眠爾通。病人走進手術室,脫去病號服的上衣,躺著手術臺上。前臂據手腕4英寸處各插一不鏽鋼針灸針,深1到1又1/4英寸,通電。靜脈點滴5%葡萄糖,加入50毫克杜冷丁。在20分鐘的準備階段,病人保持清醒,通過翻譯告訴我,兩手感到麻。手術開始後,一個約2到3釐米的大腺瘤被去除,傷後縫合。病人坐起來,喝了一杯牛奶。」
眠爾通是安眠藥,杜冷丁是鎮痛藥,但效果只有嗎啡的1/10到1/8。
病人喝完牛奶後做了什麼?
非常有時代氣息。
「舉起他的紅寶書,用堅定的聲音說:『毛主席萬歲!歡迎美國醫生。」然後撿起地上的病號服上衣,穿上,走出手術室。」
就這樣淹沒在歷史塵煙之中,無人知其姓名。
這不正是李白在《俠客行》中描述的境界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巧了,甲狀腺針麻手術我也在北醫三院觀摩過,病人是為年輕女性,效果很好。
這是因為人體某些部位的皮膚神經分布相對少,所以痛覺不太敏感,比如頸部,用杜冷丁等藥物來提高痛閾,導致患者欣快感,提高手術舒適度,也就是說用鎮痛類麻醉藥就可以了,當然效果最好還是要用局部麻醉藥,因此一度流行的用針麻為甲狀腺手術作麻醉,已經全改成局麻。
美國醫生還觀摩了開胸手術,是一位28歲女性病人,只在右耳扎針、通電,連靜脈點滴都沒有,整個手術過程始終清醒。
觀摩者做了記錄、照了相,回到美國讓同行看:看,奇蹟呀!
同行說:你天天給雜誌當評委到處跑,專業都快忘光了,忘了什麼叫「連枷胸」了吧,就算病人一點都不疼,打開胸腔後還能自己呼吸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呀,不可能呀。
再看看最早的針麻手術也就是1957年報導的開胸手術也一樣。
怎麼解釋?
根本就不是開胸手術,而是二尖瓣切開術,因此病人可以自己呼吸,而且只需要局麻。
那麼針麻到底有沒有作用?
1973年9月《讀者文摘》刊登了麥可·狄貝基(MichaelDeBakey)的文章,做出了解釋,使西方人理解了針麻,讓針麻沒有走出中國的國門。
狄貝基在上海觀摩了一位21歲的男性病人進行了針麻開胸手術,這次的確是開胸手術,他的回答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以前觀摩針麻的美國醫生都不是正經的外科醫生,在他這種外科醫生而且是心臟病專家眼中,沒什麼新鮮的。
一言滅了一群人,太狂亂,可是那群觀摩過針麻的美國醫生沒一個敢頂嘴的。
活到99歲的狄貝基是現代心臟外科手術治療的創始人,一生做了超過6萬起手術,在活著的時候就成了醫學界的傳奇人物,是二十世紀偉大的醫生之一。在他面前開胸,已經是班門弄斧了,還敢整花活,那是小鬼見到閻王了。
下一節看看心臟手術的祖師爺是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