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分國內觀眾的印象裡,觀賞歌劇,尤其是古典歌劇是一件嚴肅、鄭重的活動。但7月21到23日在北京天橋藝術中心上演的歌劇《魔笛》打破了所有到場觀眾的想像——古典歌劇還可以這樣!像一部會唱歌的暗黑童話繪本,情節天馬行空,畫風光怪陸離,伴著精妙華麗的旋律一頁頁展開。
本期「一面|當我們看《魔笛》時我們在看什麼」展示了這場魔法的臺前幕後。
作者 | 張亞婷
製片 | 程冉子
出品 | 一面娛樂
《魔笛》是莫扎特最具有代表性的德語歌劇之一,在今天也是世界各地歌劇院的常演劇目,但1791年9月30日,當《魔笛》在維也納郊外的狄亞·維登劇院首演,並由莫扎特親自指揮,卻沒有獲得多麼熱烈的歡迎,一是因為當時的演出條件簡陋,不僅沒有豪華的舞美、服裝,就連樂器都只能有什麼用什麼,二來,儘管現在《魔笛》已經是德語歌劇的代表性作品,但在義大利語在歌劇界一統江湖的時代,連德國人自己都覺得德語難聽,不是適合歌劇的語言,但天才的莫扎特將源自德國民間的說唱劇升華為歌劇,並融合了十八世紀以前德、奧、意、法、捷等國家的民間音樂,仿佛是與正統歌劇的「對抗」。
《魔笛》從1791年至今已經有過十五個版本,這次天橋藝術中心上演的《魔笛》是由柏林喜歌劇院與英國1927劇團共同製作的,最有別於傳統歌劇的是地方在於全劇所有的背景都通過投影到舞臺上的手繪動畫展現的。
傳統歌劇為了給觀眾營造更多的代入感,常在舞臺上搭建龐大又繁複的舞美,通過實體道具的移動變換配合燈光來完成場景切換,但是柏林喜歌劇院版《魔笛》的舞臺上有且只有一塊碩大的白板,白板上有6塊可以旋轉的活動門板讓人不明所以,只有當場燈熄滅,現場音樂響起,活動門板旋轉,演員現身,《魔笛》中光怪陸離的魔法世界才開始展現:笛子可以在空中漂浮,花兒可以在慢鏡頭中緩緩綻放,大象漂浮在雞尾酒杯上,捕鳥人帕帕季諾會讓鳥兒在他身旁飛翔嬉戲……
仔細看可以看到演員身後的門板
《魔笛》根據童話故事改編,講述了王子塔米諾在深山中遇到巨蟒,幸得夜後的侍女出手搭救。夜後希望塔米諾能與捕鳥人帕帕基諾到祭司薩拉斯託的神殿就出公主帕米娜,並且送給兩人可以克服萬難的魔笛。兩人到了神殿才發現夜後其實是黑暗邪惡的勢力,祭司是為了保護公主才把她從母親身邊帶走的,經過一連串的試煉,塔米諾與帕米娜最終在一起了。
夜後
也正因為《魔笛》故事本身攜帶的超現實基因,所以才有了柏林喜哥劇院和英國1927的碰撞。早在2010年,柏林喜歌劇院的藝術總監巴裡·科斯基就想要製作一個新版的,不一樣的《魔笛》。當他看到英國1927劇團製作第一部劇《在惡魔與深藍色的海之間》,他從這種表演方式中找到了靈感。因為《魔笛》本身就是一部非常有畫面感、天馬行空的作品,傳統的舞臺布景其實是很難表現這種特質,科斯基想,如果運用新的多媒體技術,用動畫來製作的背景,是不是反而會有驚喜?而最終的效果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出色。
英國1927劇團是英國戲劇新銳的佼佼者,倫敦著名新維克劇院的駐院劇團,擅長以黑色幽默針砭時弊,作品以戲劇、電影、動漫和音樂的完美混搭創造出電影般的魔幻效果,曾橫掃愛丁堡藝穗節4項大獎,並獲紐約戲劇協會獎和澳大利亞綠屋獎提名,他們的作品《上街的動物和孩子們》、《機器人魔像》都曾來過中國。
《泰晤士報》稱他們為令人震驚的天才,《衛報》曾評論他們是「俄羅斯繪畫大師亞歷山大·羅德琴科和美國導演蒂姆·波頓、英國文豪查爾斯·狄更斯和德國導演佛列茲·朗、二十世紀初無聲電影和二十一世紀漫畫小說的結合,讓人驚掉下巴的睿智,對社會問題的前瞻性寓言」 ,美國《先驅報》評價他們的演出風格是,」集卡巴萊歌舞、無聲電影、黑色幽默和羅爾德·達爾式冷酷於一身」。
劇評人陳然認為,」1927作為一個優秀的劇團,他們與柏林喜歌劇院的合作卻不是接個活兒的甲方乙方狀態。很多時候,我們看到影像只是演出的布景,一種便於巡演的策略,而在《魔笛》中,影像還深刻影響到了表演方式,呈現為一種平面化、默劇式的表演。這與以往傳統的舞臺表演大相逕庭,與《魔笛》整部戲的音樂、戲劇風格卻是完美契合的。「
看過的觀眾幾乎都盛讚了1927劇團的工作。一位觀眾表示她很喜歡1927劇團手繪插畫風的動畫把邪惡,歡喜的情緒物化,把水火的意象擬人化的創意,也喜歡默片式的敘事手法和表演風格。
評論來自豆瓣
《魔笛》的導演託比亞斯(Tobias Ribitzk)表示,「英國1927劇團天馬行空的思想與這部劇荒誕的劇情和超現實主義不謀而合」。和英國1927劇團的合作使得《魔笛》原作中「荒誕、矛盾,幻想、魔法和超現實主義」的故事元素和音樂精神得以保存。
可以說,英國1927劇團對於《魔笛》的影響是非常深刻的,技術手段不僅僅使得演出可以在數秒鐘內更換一個場景,創造出一個幻境,還直接影響了演出的敘事。
《魔笛》的歌劇之所以能夠呈現出一種默片氣質,因為1927劇團自己的創作就深受德國20年代的默片影響。《魔笛》原本有大量的插科打諢的對白,在這一版本中,這些對白是由演員的眼神、肢體動作和字幕綜合展現出來。
歌劇總監菲利普·布勒金斯告訴界面娛樂,「平常製作一個歌劇,歌劇的對白總是很長,對於觀眾來說,這會有一點無聊,對於歌唱家來說也是一個比較艱難的部分。因為他們在唱歌的時候會用美聲,講話的時候也會帶著這種美聲的腔調。所以對他們來說想要自然的講話是比較困難的。1927劇團以動畫的形式代替演員敘事,對於觀眾來說很適用,可以讓他們覺得非常地入戲。」
而對於演員來說,為了配合作品的默片風格,最直觀的改變就是他們的臉被全部塗白了,比如「捕鳥人」帕帕基諾就酷似」冷麵笑將」巴斯特·基頓。最大的挑戰則是,他們必須站著不動唱歌了。
由於1927劇團獨特的舞臺設計,所以畫面都是投影在舞臺的多媒體投影幕牆上,所以劇中所有的歌唱演員都是站在一塊窄小的板子上歌唱的,可移動空間大概只有10-20釐米,上層的板子高達6米,在上層演員身上還要綁著安全帶,在幾乎一動不能動的狀態下唱出華麗的詠嘆調。不過梅爾霍夫說,「我曾聽過這樣一句話。一位好的歌劇演員,無論以什麼樣的姿態歌唱,都能唱出天籟之音。我覺得這話有80%是對的吧。」
但這樣一場演出也票價不菲,據票務網站公布的信息,《魔笛》的票價從180到2080元不等,而近期在北京演出的歌劇票價最高均在千元以內,如國家大劇院原創歌劇《駱駝祥子》、《金沙江畔》等單張票價最高880元。2080元的最高價位已經罕見,天橋藝術中心還推出了4699元套票,除了包含兩張2080元的演出票以為,還有兩場歌劇講座,以及後臺探班等活動。
但據天橋藝術中心的項目負責人告訴界面娛樂,《魔笛》的門票銷售率達9成,可是即便如此,該項目還是無法收回成本,之所以這樣還要引進《魔笛》,一方面看重了柏林喜歌劇院的國際聲譽,該劇院曾在2007、2013年兩度被德國權威音樂雜誌《歌劇世界》評選為「年度歌劇院」,天橋藝術中心希望以此為契機打造品牌,後續引進柏林喜歌劇院的更多優秀作品。另一方面,天橋藝術中心項目經理認為:「這一版《魔笛》拉近了歌劇與觀眾的距離,可以讓更多的人接受歌劇,愛上歌劇。」
根據道略演藝產業研究中心初步統計,2016年歌劇演出共吸引觀眾32萬人次,增長6.7%,稍低於近5年全國歌劇演出觀眾數量年均增長的8.1%。雖然創下歌劇觀看歌劇演出的人數新高,但相對於話劇、音樂劇、音樂會等演出,歌劇觀眾還是微乎其微。
其實,「沒人看歌劇」不僅在中國是如此,在歐美也是如此。只不過,如果說歌劇在國內能勉強稱得上「方興未艾」的話,在歐美則是「日薄西山」。據新華社報導,2014年,在義大利13個主要歌劇院中,約有8個處於虧損狀態,其中,羅馬歌劇院負債4000萬歐元。
同時,歌劇觀眾正呈老齡化趨勢。美國大都會歌劇院院長彼得·蓋博(Peter Gelb)曾說過:「長達五年,來Met看歌劇的觀眾平均年齡是60-65歲——對於一個歌劇院的經營者,當你發現你的觀眾群體幾乎全是一條腿都已經邁進棺材了的人的時候,你知道,你的麻煩來了。」
據統計,美國大都會歌劇院(以下簡稱Met)從2002年開始,票房收入不斷下滑,受眾基本在60歲左右,且平均年齡還在增加。舊金山歌劇院藝術總監大衛·高克利說,在美國,歌劇的市場推廣難度越來越大,受眾群體的年齡差距也比二三十年前大得多。
由此可見,培養歌劇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是全世界共同面臨的問題。
而蓋博則率先嘗試通過影院做歌劇高清直播。很巧的是,Met第一部高清直播的歌劇也是《魔笛》,當然是Met自己的版本。全美的觀眾第一次得以跟歌劇院裡的觀眾一樣共同獲得了觀賞歌劇演出的體驗,而且票價低廉,觀眾可以打扮休閒,姿態愜意。
2006年美國大都會歌劇院版《魔笛》
此外,高清攝影機使得影院裡的觀眾不但能看清演員們的面部表情細節,在中場休息時,攝影機還會來到幕後,拍攝演員們被採訪的片段和舞臺置景的搭建過程,以及演員在後臺的換裝、化妝造型的過程。Met的第一次高清直播共有30萬人觀影,330萬美元入帳。儘管由於直播人員和設備的持續投入,使得Met整個音樂季虧損了超過3千萬美元,還招致了保守的投資人、劇評人及歌劇愛好者的批評,但蓋博還是決定繼續投資該項目。第二年總共有8部歌劇在600個影院,23個國家直播,售出920萬張門票,至此該項目已經告別了虧損。直至2010-2011年音樂季,一共有12部歌劇得以同步直播於46個國家的1500家影院,一共賣出了3000萬張電影票,產生了1.1億美元的收益。
之後,英國皇家歌劇院、維也納國家歌劇院等歐美主流劇院,也都紛紛效仿,嘗試用數位技術拍攝舞臺演出,拓展年輕觀眾。「歌劇」這項一直高居鄙視鏈頂端的藝術形式也不得不先降低觀賞門檻,以更平易近人的姿態,拓展發行方式,先培養起觀眾的觀賞習慣,再反哺劇院。這同樣也是話劇、音樂劇目前常用的一種推廣方式。一方面擴大發行渠道,拓寬盈利模式,更重要的是培養觀眾。
而在國內,或許正是因為大眾沒有觀賞歌劇的傳統,一切都要從頭培養,而歌劇又是有一定欣賞門檻的藝術,需要觀眾有一定的文學和藝術修養才能理解,比如知名歌劇經典《浮士德》、《奧賽羅》等,在演繹的時候自然可以忽略很多背景文化的介紹,因為西方觀眾可以理解,但對於中國觀眾來說,如果對原作毫無了解,可能會對觀賞造成障礙。而《魔笛》是根據童話故事改編,本身已經降低了理解難度,柏林喜歌劇院版的《魔笛》又是最不像歌劇的一版歌劇,或許的確是一款合適的「入門級」歌劇作品。
儘管歌劇在中國的傳播道阻且長,但有一個現象讓歐美其他國家都非常羨慕,那就是中國的歌劇觀眾整體年輕,以至於有觀點認為「21世紀歌劇的中心在中國」,但現在就開始爭奪中心還為時尚在,不如先效仿話劇、音樂劇的傳播方式把觀眾培養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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