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樵髯 民國女子
鄭佩佩在她的自傳《回眸一笑七十年》中用了幾頁的篇幅,介紹了和林黛相處的點滴以及對她自殺的一些分析和想法。
林黛是誰?
一些熟悉香港電影的影迷應該知道林黛曾經的輝煌。她曾連獲四屆「亞太影后」的殊榮,李碧華說她「有著永遠的星光」;張愛玲曾將美國舞臺劇《溫柔的陷阱》改編成電影《情場如戰場》,指定這部片子一定林黛來演。
你沒看錯,就是我們大家熟悉的張愛玲,她對林黛信任有加。
張愛玲對林黛的欣賞,或許和林黛曾在一九五九年遠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戲劇系深造有關。當時的《紐約時報》這樣形容林黛:「這位美麗女郎,是繼燕窩湯之後的遠東地區裡最偉大的發現,唯有嘴饞的人才會認為燕窩湯比林黛更偉大」;又說:「一個林黛抵得上一大把瑪麗蓮▪夢露」。
如果以現代審美眼光看,林黛的五官稱不上精緻。她屬於那種濃眉大眼的健康的美,和八十年代劉曉慶的顏值有點像。
王家衛曾說,林黛就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標準:高大、豐滿、眼大大的。所以王家衛拍《花樣年華》時,張曼玉那些經典造型和衣飾,都是仿照林黛以前的穿搭進行設計的。
而鄭佩佩和林黛結緣是因為一部電影《寶蓮燈》。那時的鄭佩佩才十七歲,雖有多年芭蕾舞臺經驗打底,「觸電」卻是第一次,表演上算一張白紙。因她在南國劇務排演過一部舞劇《牛郎織女》,織女表演戲份雖多,但鄭佩佩擔綱的牛郎卻更討喜、更出色,被前來觀摩的嶽峰導演記住了。
嶽峰導演籌拍《寶蓮燈》時,早已定下華山聖母由林黛來演。而林黛此時剛在美國生完孩子,就像當代演藝圈的瞬息萬變一樣,她回來發現新一代已經湧過來,新人凌波在這一年憑《梁山伯和祝英臺》刷新票房紀錄,林黛倍感壓力。
本來沉香一角定了凌波,但林黛不同意,為了證明自己也能反串,堅持一人分飾兩角。飾演劉彥昌的本來定的是關山,關山不肯演古裝,當嶽峰導演提議鄭佩佩時,林黛答應了,她讓鄭佩佩來演劉彥昌,大約是想壓一壓凌波的勢頭。
鄭佩佩就是在這樣的因緣巧合下第一次見到了當時紅得發紫的林黛。
鄭佩佩說,她第一次看見林黛被人簇擁著走進片場時,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就像小學生見到了老師,而且生平第一次被一個大明星誇「長得好帥」,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裡好了。
還好,林黛指著身邊的椅子,笑眯眯地說,坐啊,鄭佩佩準備聽話地坐下時,早已經被倒茶水的阿嬸、梳頭的大小彭姑,給擠到一邊了。鄭佩佩第一次感覺到一個明星可以這樣「威風」,心裡想著總有一天,我也要這樣,做一個演技絕倫、被人前呼後擁的巨星。
鄭佩佩眼中的林黛,事業一帆風順,榮譽無數,在公司,說一不二,不要說導演讓著她,就是邵氏影業的老闆邵逸夫都敬她三分;家庭美滿,老公龍繩勳有型有錢,結婚不到一年又有了兒子;還有很多閨蜜,比如當時的樂蒂和葉楓都是林黛的好朋友。
可當鄭佩佩向林黛表達「將來我也要像你一樣」時,林黛卻反問鄭佩佩:「像我這樣有什麼好?」
鄭佩佩發現,不管林黛周圍圍著多少人,對她多恭維有加,她都只是敷衍點頭;只要人群一散,林黛就會回到自己世界裡,有時她在她的那張專用帆布椅上,一坐就幾個小時,靜到讓人忘記她的存在。
公司有人看手相,有人說林黛,你的事業紋那麼直,怪不得事業會這麼好。林黛就說,「唉,我老公沒有事業紋,不過,無所謂了,我有就行了」。
林黛非常喜歡化妝,總是全神貫注地,一筆一筆畫她的眉毛,然後再仔細地畫眼睛,務必讓眉毛更俏麗,眼睛更傳神。
一切跡象表明,這個女人不快樂,但是還在極力地維持體面。可無論怎麼用力,卻阻擋不了曾為之奮鬥的公司啟用新人的決定,也無法讓世界總圍著自己轉,1964年6月,凌波以《花木蘭》登上亞洲影后的寶座,打破了林黛一枝獨秀的局面。而林黛主演的影片,票房和質量卻都大不如前。
牆倒眾人推,和她有積怨的一個導演罵她,「你別像過去那樣神氣了?過去只有你,你還可以為所欲為,現在不一樣了!看看你的臉,想想你的年齡!你已經一天不如一天,走下坡路了」。林黛忍受不了這樣的恥辱,當場痛哭失聲。
她猶如一個困獸,倔強地和年華作鬥爭,不肯敗下陣來。當她以三十歲的身材扮成沉香向十七歲的掛著五綹鬍鬚的鄭佩佩一笑時,被好事的記者說成,像是母親對著兒子笑。敏感的林黛馬上就意識到,別人說她老了,還有什麼比「老了」這個詞語對那些努力維持少女感的女明星更殘忍的?
世界把她逼到一個角落,她覺得大家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假若家裡真的如別人眼中那麼溫馨,丈夫全力支持她,或許她也不會如此疲倦,事實上,她漸漸地滑落到因焦慮而抑鬱的病症裡去了。
她在眾多追求者中選中的如意郎君,是她在哥倫比亞大學就讀時認識的「雲南王」龍雲的五公子龍繩勳,龍繩勳當時向她大獻殷勤,當導遊、買鮮花,兩人出雙入對,並肩攜手,看上去很甜蜜。婚後龍繩勳就暴露了本性:總愛拈花惹草。
林黛對鄭佩佩說,鄭佩佩認為一半在教自己,一半也是林黛說給自己聽:別人怎麼樣,我不在乎,但老公就不可原諒了,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啊。
事實上,壓垮林黛的最後一根稻草確實是她覺得連老公也未給自己一點尊重。林黛自殺,據說直接原因是,林黛回到家,想查一下管家的帳,但這位管家仗著是龍家的老僕,非但沒配合,還頂嘴林黛不信任他,林黛指望丈夫回來給她撐腰,結果,龍繩勳非但沒責備那位老僕,反怪她多事。
林黛拍戲非常敬業,有一次,為了應付二十種不同的舞蹈,請專業的舞蹈老師花了8個月時間排練,直到確定可以了,才同意開拍;雖然身處魚目混雜的娛樂圈,但林黛很保守,在美國時,記者們對林黛高開衩的旗袍非常感興趣,拍照時都要她側身,林黛覺得不舒服,索性就把旗袍的開衩縫起來。
她曾受過感情的重創,早在她十八歲的時候,和大她十七歲的男演員嚴俊相戀,但是後來因為兩人個性不和,選擇分手,嚴俊轉眼就和林黛的對手李麗華結婚了。
這讓她很受打擊。我們可以感覺到林黛不是一個很靈活的人,她的個性執著、較真,受的傷不是像雨珠滴在荷葉上骨碌碌滾下來,荷葉還是那綠色質樸的荷葉,而是像一塊吸水的海綿,所有的傷都會滲透到心裡,淤積在那裡沒有出口。
但,她又不懂得放下,不懂得止損,她拼命地想要維持住自己的風光,想要讓自己感覺到幸福,受不了黯淡後帶來的寂寞與冷落,她只能催著自己像陀螺一樣旋轉下去。
然後累了,崩了,直接休息。
如果她想要用這樣的方式讓人記住她,她確實做到了。她的去世讓無數影迷痛哭流涕、扼腕嘆息,出殯之日,萬人空巷,警方出動了四百多警力維持秩序。香港每年都舉辦「林黛電影周」;香港著名的導演吳思遠說,香港沒有「林黛熱」,因為從來沒有冷過。
鄭佩佩在她的身後事中看見的是什麼?作為一個同樣在娛樂圈摸爬滾打的後輩,她看見,公司並未放棄林黛未拍完的電影,千方百計找到一個與林黛容貌接近的人,用側身和背影完成了拍攝,並且打著林黛遺作的名號獲得巨大成功。
而且與那些追念林黛的萬千影迷不同,電影屆流傳起這麼一句話:電影屆裡沒了誰不行啊,就算林黛死了照樣可以拍。
鄭佩佩說,「還有什麼比『老了』更讓一個女明星害怕的?這竟然成了我入行的第一課」。
所以縱觀鄭佩佩七十年的人生選擇,大多都和林黛是反著來的:演戲時不爭不搶;結婚之後,立即息影,為家庭和睦,又堅持在生了三個女兒的情況下,繼續懷孕直到生下兒子,但這並沒有保住她的婚姻;離婚後,她開始了新的生活,作主持、當教練、辦公司,從未停止奮鬥的腳步。
後來在很多反對的聲浪中飾演了周星馳《唐伯虎點秋香》的華夫人;2014年又以68歲高齡接了湖南綜藝《花兒與少年》,再次收穫好評無數。
原標題:《鄭佩佩眼中的林黛:「她給我上了入行的第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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