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時光|夜鶯與玫瑰
作者|@簡小扇 來源|@南風雜誌
01
徐優優的信息發到遲商手機上時,馮江禺正帶著新女友參加他們的飯局。
她的微信頭像還是暑假時和馮江禺一起去九寨溝旅遊時的合照,兩個人臉貼臉湊到鏡頭裡,身後是瀲灩的湖光山色,徐優優笑得燦爛,一向高冷的馮江禺也應景地揚起嘴角。
她的語音消息一條接一條蹦過來,遲商關小音量湊到耳邊,手機裡響起她的哭聲。
「這一次說什麼我也不會原諒他!就算他像上次那樣給我買九百九十朵玫瑰我也絕不原諒他!」
馮江禺扯出一旁的椅子,他身邊跟著的高挑女孩衝遲商笑笑,優雅落座。
「這是遲商,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他拍了拍遲商的肩,「這是鍾毓,我女朋友。」
耳邊的手機還播著馮江禺前女友的哭訴,而馮江禺的新女友正朝她伸出一雙白皙修長的手,笑得十分動人。
這道題真是要命。
遲商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你倆啥時候在哪認識的啊?怎麼我們一個寢室的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哈。」
馮江禺看了遲商一眼,視線落在她手機上,嚇得她趕緊將手機塞進包裡,聽見他緩緩道:「年初在藝術宮,我教鋼琴那會兒。」
她瞟了眼一旁鍾毓那雙又白又長的手,果然就該是一雙彈琴的手。
鍾毓發現她在看她,扭頭衝她一笑,細長的眼,高挺的鼻,這是一張標準的冷豔女神臉,只是笑起來的時候頰邊有淺淺梨渦,可愛得有點和冷豔形象不符合。
手機震動,徐優優的消息又發過來。
「商商,你怎麼不回我消息,你是不是和江禺在一起?」
女人的直覺她倍感佩服,趕緊回消息:「沒呢,我在輔導員辦公室整理報表。」
她發了一個嘆氣的表情:「好吧,你先忙,晚上和我一起吃飯嗷。」
遲商覺得頭有點大。
飯局結束之後她將馮江禺叫到一邊:「大哥你這是在玩命啊,你和優優到底怎麼回事?」
他面無表情:「分手了。」
「分手不是你們的日常情趣嗎?」
他斜了她一眼,語氣有些疲憊:「真分手了,半個月前我已經和優優說清楚了,你有時間多開解開解她,但不要扯到鍾毓身上。」
遲商望了眼等在走廊盡頭的女孩,她和優優完全不是一個類型,身材高挑氣質出色,放在哪裡都是閃光點,比起頂著丸子頭好像永遠長不大的優優,男生會如何選擇一目了然。
她抄著手靠在牆上,冷笑兩聲:「分手半個月就交了新女友,你這速度也是可以。年初就認識了,這大半年沒少聯繫吧?」
他皺起眉頭,一字一句的:「不要胡說,鍾毓和分手這事兒無關。」將雨傘塞到她手上,聲音淡淡的:「來的時候下雨了,你早點回去,別淋雨。」
她衝著他的背影喊:「傘給我了,你和鍾毓怎麼辦啊,你就這麼捨得你新女友淋雨啊!」
新女友三個字她咬得很重,鍾毓一定聽見了。她回身看過來,長廊之上光線朦朧,她眼底卻有清晰又深邃的笑。
遲商認定那是挑釁。
02
九月秋雨淅淅瀝瀝,帶著南方特有的溼意,雨滴打在傘面像珠玉落盤。遲商踩著雨花一邊走一邊想著馮江禺的事,身後一串急促腳步聲,隨即有人鑽到了她的傘下。
穿菸灰色風衣的男生有一雙修長筆直的腿,白色板鞋踩起幾朵水花,濺在他微微挽起的褲腳上。
「同學,不介意我借你的傘躲躲雨吧?」
「同學,能請你把你的手從我的肩膀上移開嗎?」
他搭在她肩上的胳膊沒動,轉頭看著她半天,薄唇突然挑起一個笑:「原來是個女同學,抱歉抱歉,從背後看這短髮這打扮,還以為是男同學。」
他微微直起腰,比遲商高出一大截的身高明顯不適合屈居在傘下,一邊奪過她手中的傘柄將傘撐高,一邊含笑道:「我就說呢,我們道館怎麼會有這麼矮的男生。」
她氣得咬牙,踮著腳瞪他:「什麼道觀道館,你神經病啊!」
藍色傘面投下一片光影,他垂眼看著她,笑意盈盈的:「你不知道道館?那這把傘哪來的?」
這麼近的距離,幾乎能看清他垂在眼瞼的睫毛,還有映在他眼帘裡即將要暴走的遲商的模樣。而她竟然還覺得他笑起來好看的樣子莫名眼熟。
今天出門忘了看黃曆,諸事不宜!
她一掌推開他轉身跑進雨中,他在身後喊:「唉同學你別跑啊,我把傘還你還不行嗎?」
到優優宿舍樓下時雨已經停了,她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走出來。遲商帶她去了她們常愛吃的小吃店,她捧著杯奶茶玩手機,遲商還在糾結該怎麼開口將鍾毓的事情告訴她,她已經拿著手機湊過來。
「商商你幫我看看哪個顏色好看?我覺得這個藍色的不錯唉。」
她瞟了眼她購物車裡的男生襯衣:「這是幹嘛?」
「江禺生日不是快到了嗎,給他選禮物呀。」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月牙一樣彎彎,遲商感覺喝在嘴裡的奶茶變得酸澀無比,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了。
徐優優已經習慣了和馮江禺的爭吵分手,也習慣了分手之後他認錯將她哄回來。她以為這一次也一樣。
直到將她送回宿舍,遲商也沒告訴她鍾毓的事。四年來,她看著他們分分合合,馮江禺有多喜歡徐優優,她比誰都清楚。
她想,他還是會回到優優身邊的,那麼多美好的回憶,他怎麼捨得丟。
秋雨連綿一直下了七天,周末下午天氣回暖,遲商打電話給馮江禺還傘,他在藝術宮上課,讓她給他送過去。
他在電話裡說:「要是我的傘就給你了,但傘是鍾毓的。」
從計程車下來的時候,只見過一面的鐘毓從藝術宮的樓梯走下來,她一眼就認出她,還有跟在她身邊姿態親暱的男生。
那個雨天搶她傘的男生。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大長腿實在太搶眼,她躲在茂密的香樟樹後等他們走遠才撥通了馮江禺的電話。他出來的時候買了她喜歡喝的藝術宮小賣部的奶茶,雙手插在褲袋裡,皺眉看著她:「大周說你感冒了一周,怎麼回事?不是給了你傘嗎?」
遲商咬著吸管瞪了他一眼:「你少給我找點麻煩就行了。」
「我給你找什麼麻煩了?」他眉頭皺得越緊,朝四周看了一圈,沒注意她掏出手機正要給他看的照片,「那邊診所的醫生醫術不錯,聽你說話嗓子還有點啞,過去拿點藥。」
話說完,低頭就看見她湊到他眼前的手機屏幕,神色頓了一下,變得有點難看,卻是看著她:「遲商,你是不是很閒?」
她被他噎得沒話說,他轉過身淡淡開口:「我知道你和優優關係好,但我和她真的沒可能了。」
這一刻,她終於有點意識到,這一次馮江禺是來真的了。他是真的要放棄優優了。
而毫不知情的優優還在滿心喜悅地為他即將到來的生日做準備,還在幻想著在生日宴會上重歸於好。
第二天早上沒課,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遲商收到一條簡訊,一副熟人的口氣跟她說藝術宮門口見。會將她約到藝術宮的,只能是馮江禺。
中午時分,恰好遇到藝術宮的小朋友放學,她左右躲閃著橫衝直撞的小孩,肩膀突然被人摟住,踉蹌著後退兩步倒入一個懷抱。
熟悉含笑的聲音響在耳邊:「陌生簡訊約你見面,問都不問直接赴約,膽子這麼大的女生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五分鐘之後,遲商和這個搶她雨傘騙她赴約的男生在奶茶店內大眼瞪小眼。
他好整以暇地挽著袖口,問她:「你偷拍我和我妹妹的照片給我妹妹的男朋友看,有什麼企圖?」
她喝了口珍珠含糊不清:「你妹妹?你妹妹的男朋友?誰啊?」
「我妹妹叫鍾毓。」他的唇角微微挑起,笑意深邃:「我叫鍾林。」
午後白陽透過奶茶店的落地窗透進來,玻璃桌面折射出五彩的光,窗外正對著他們的就是馮江禺教鋼琴的教室,旁邊是一塊巨大的藍底白字招牌。
鍾林毓秀跆拳道館。
她想起上一次馮江禺遞給她的雨傘,藍色的傘面上印著鍾林毓秀四個字,本以為是裝飾,如今才知道是道館的傘。
鍾林拍了拍自己的腿:「一樣的大長腿。」又指了指自己的臉,「一樣好看的臉,不像兄妹嗎?」
像他這麼自戀的男生她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原以為鍾毓是鋼琴老師,原來是跆拳道教練。鍾林一本正經看著她:「沒錯,我妹妹是黑帶八段,所以你別惹她,當心被她打個半身不遂。」
和鍾林的談話中她得知,馮江禺和鍾毓的相遇緣於一場俗套的英雄救美。只是英雄不知道這個美人有把人打成半身不遂的本事,反被美人所救,看著美人兩三下將人踢翻,然後將掛彩的英雄送到醫院。
她將吸管咬得咯咯作響:「你們難道不知道馮江禺有一個處了四年很相愛的女朋友嗎?」
鍾林滿不在乎:「誰還沒個前女友。」
他說這話的時候,前女友徐優優正從馮江禺上課的鋼琴教室走出來,隔著玻璃窗遠遠望去,也忽視不了她臉上的難過。
遲商慌不擇路往桌子底下躲,鍾林環胸抱臂俯身含笑看著她:「她走過來了。」
微風撞響門口的風鈴,優優推門而入,一臉的眼淚朝遲商撲過來,哭音顫抖:「商商,他們說江禺交新女友了。」
鍾林在一旁露出看好戲的表情,她只想一頭撞死在他身上。
03
優優最終還是知道了鍾毓的事情,請了一周的病假,整天躲在寢室裡哭。遲商提著她愛吃的零食去看她時,她眼睛已經腫得不能睜開,扯著她的袖口輕聲問:「商商,你會幫我的,對嗎?」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馮江禺將徐優優領到她面前介紹這是他女朋友時的場景。她也是這樣扯著她的袖口,仰著頭笑得乖巧,她說,商商,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了。
這些年,徐優優一直是遲商生命中最好的朋友,她們親密無間無話不說。遲商幾乎知道她和馮江禺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徐優優卻從不知道遲商心中從未提及的秘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緒和堅定。
「對,我會幫你的。」
兩天之後,遲商跟馮江禺約了飯局,直言讓他帶上鍾毓。飯店定在學校後門的海鮮大排檔,馮江禺將菜單遞到鍾毓手上時,遲商正豪情壯志地衝老闆喊:「來兩箱啤酒!」
大周在一旁小聲問:「遲商這是失戀了啊?」
馮江禺皺起眉頭,遲商已經撬開一瓶啤酒拍在了坐得十分優雅的鐘毓面前,語含挑釁:「我們的規矩,要加入我們這個圈子就得喝酒,喝得越多今後感情就越深,怎麼樣,敢不敢?」
馮江禺皺起眉頭:「什麼時候定的規矩?」
她毫不客氣地懟回去:「今天定的!」挑眉看向鍾毓,「怎麼,不敢嗎?」
棚頂的燈光投下暖黃的光,落在鍾毓冷豔面容上,她看著遲商半天,唇角突然挑起一個笑,慢悠悠的:「喝酒而已,有什麼不敢的。不過光喝酒有什麼意思,不如我們打個賭?」
遲商一拍桌子:「你說!」
「最簡單的,賭酒量。喝完之後數瓶子,誰輸了,給對方買一個月的早餐。」頓了一下,眉眼笑意越發深邃,「要林家鋪子的灌湯包子。」
遲商哼笑一聲:「就這麼說定了!」
馮江禺一把拽住遲商的胳膊,嗓音冰冷:「你發什麼瘋。」
她挑眼看著他:「怎麼?心疼啊,心疼你幫她喝啊,當初優優和我們在一起時,不都是你幫她喝嗎?」
話說間,鍾毓已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衝她笑了笑。
遲商家是開酒廠的,從小就被高粱燻出了幾分酒量,她歷來將喝酒當做自己的一門手藝,以後走上社會也不用怕被人灌酒揩油。大排檔內海鮮燒烤香味瀰漫,滿桌子的男生就看著兩個女生你一杯我一杯的拼酒,桌下橫七豎八躺滿了空酒瓶,兩人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棚內顧客換了幾波,馮江禺抬手看了看表,一把握住鍾毓的胳膊,皺眉道:「行了。」看向遲商:「她已經醉了,我送她回去。」
鍾毓漫不經心揩了揩嘴角的酒:「這麼晚宿舍都關門了,你一個大男生,送她去哪?得了,交給我吧,我讓鍾林開車來接。」
他將外套搭在遲商肩上:「那就麻煩你了。」
十五分鐘後,鍾林的越野車出現在視線裡。鍾毓扶著遲商上車,想起什麼一般轉過身看著他,仍舊是笑意盈盈的模樣,嗓音卻冷冰冰的:「在我的三觀中,男朋友的外套應該搭在我的肩上,而不是女性朋友。」
馮江禺愣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她已經關上車門,搖下半面車窗,漫不經心對他道:「早點回去休息吧,遲商明早估計去不了學校了,你幫她請個假。」
駕駛座的鐘林回身看了眼倒在鍾毓懷裡醉得一塌糊塗的遲商,莫名笑了一聲。
遲商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她揉著宿醉後脹痛的腦袋翻身坐起來,一時間有些迷茫。直到房門吱呀一聲推開,客廳暖黃的光照進來,透過光線看清站在門口的高個子男生。
遲商一下鑽進被窩,幾乎是吼出聲:「大半夜你跑到我房間做什麼!」
鍾林倚著門框環胸抱臂:「第一,這不是你的房間。」拖鞋踩在木質地板上啪嗒啪嗒,他走到窗口拉開厚重的遮光窗簾,明媚陽光頃刻盈滿房間,遲商被光線耀得睜不開眼,聽他繼續道:「第二,不是大半夜。」
眼睛適應光芒後,遲商看見對面雪白的牆壁上掛著鍾林跆拳道比賽拿獎的照片。
鍾毓的聲音從客廳傳過來:「行了,別逗她了。遲商洗漱一下,出來吃飯。」
飯桌上擺了暖胃的白米粥和醒酒的南瓜湯,遲商覺得自己做人不能這麼無恥,低著頭跟鍾毓道謝,鍾林在一旁哧哧地笑。
「你為什麼想不開和一個酒精免疫的人拼酒?」
遲商訝然望著一臉坦然啃饅頭的鐘毓,差點哭了。
遲商離開的時候,鍾毓正繫著小熊維尼的圍裙收拾飯桌,雪白大理石的桌面倒映頭頂五瓣蓮花的吊燈,別人眼中高冷的鐘毓此刻像一朵溫柔的花,在光芒之下盈盈盛放。
她有些感慨地揉了揉眼,鍾毓慢悠悠開口:「拼酒你輸了,賭注可要記得,今天就算了,從明天開始吧。出去的時候記一下我家位置,明天我等著你的早飯。」
遲商狠狠瞪了她一眼,全然沒了方才的感慨。
鍾林開著越野車將遲商送回學校時,在校門口遇到了一臉憔悴的徐優優。她低著頭玩手機沒注意,鍾林十分熱情地搖下車窗指給她看。
這下徐優優也發現了車上坐的遲商,一時愣在原地,凹陷的眼窩定定望著手足無措的遲商,好半天,彎了彎唇角:「商商,你交男朋友了啊,難怪這幾天都沒聯繫我。」
遲商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你誤會了……」
話沒說完,徐優優已經抬步走了,透過後視鏡看去,她的背影單薄至極,似乎下一刻就會倒下。
遲商扭頭狠狠衝鍾林吼了一句:「你有病啊!」
一向笑意盈盈的鐘林此刻收起笑意,眼角挑出幾絲嘲諷,冷冷望著她。遲商被他看得心驚肉跳,打開車門就要跑,被他一把按在座位上。手腕被他箍住半分動彈不了,鍾林欺身而上,幾乎半個身子都壓在遲商身上,若能忽視他眼底的冷笑,這大概是個極其曖昧的姿勢。
他湊到她耳邊,像是什麼都知道,吞吐間都是熱氣:「不管是為了前女友還是為了你自己,遲商,我妹妹現在才是馮江禺的女友,你的那些小心思和小手段,最好收起來。」
像是有人當頭給她一棒,遲商唰的一下臉就紅了,眼眶的淚意怎麼也忍不住,唰唰唰往下掉,頃刻就打溼了鍾林擱在她臉頰的袖口。
鍾林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她會哭,先前兇神惡煞的樣子一下就裝不下去了,傾身扯了幾張心相印幫她擦眼淚,有些無措:「我……隨便說說,你別哭啊。」
她一掌推開他,打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人發覺她隱藏至深的秘密心事,叫她如何不慌張。
04
遲商提著熱騰騰的灌湯包子來到鍾家時,半開的房門口透出微黃的光,照亮地上的五菱地磚。將包子掛在門把手上就離開的打算泡湯,她硬著頭皮推門而入,鍾毓一身運動裝坐在餐桌處望著門口,像專程在等她。
「你怎麼起這麼早啊?」
「習慣晨跑了,一起吃嗎?」她接過包子放到事先備好的青花瓷碟裡,遲商也不推脫,拉開椅子喝了口熱湯,被秋風吹涼的身子才終於暖過來。
第一次見到鍾毓,遲商認定她的優雅都是裝出來的,但此時穿著日常服坐在家中,她的坐姿與吃相依舊端正,這大概是自小就養成的素養。
鍾毓倒了杯牛奶給她,仍是淡淡的語氣:「聽說鍾林昨天把你罵哭了?」
她差點被牛奶嗆到,打著馬虎眼沒回答。鍾毓笑了笑也沒再問,吃完早餐戴上耳機出門晨跑,她跟在她身後下了樓,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綠林小道間,才終於離開。
之後一連幾日都是如此,吃完早餐出門晨跑,隨著漸入初冬,天色亮得越來越晚,晨風帶著月色掃過,呼吸間都是冰冷。
半月之後,鍾毓一如既往倒了杯備好的熱牛奶給她,說:「以後不用買了,賭約就此結束。」
遲商愣愣看著她:「啊?為什麼?」
她朝鐘林的房間看了一眼,笑了笑:「天亮得遲,不安全,而且冷。」
對於鍾毓拋來的好意,遲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幹笑兩聲。吃完早餐照常跟著她下樓。腳步聲響在空曠樓道,遲商有幽閉恐懼症,從來不坐電梯,鍾毓這些時日也以消化為由跟著她走樓梯。
下到一樓,門外兩盞路燈投進微弱光芒,她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鍾毓:「馮江禺哪裡好了?那麼多男生,你為什麼非要和他在一起?」
她攬了攬搭在肩上的長馬尾,突然衝她莫名一笑:「馮江禺哪裡好,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遲商猛地一顫,鍾毓已經推門而出,晨風帶著秋花幽香吹進來,她打了個寒顫,低頭走出去。臺階下了一半,就看見站在郵筒旁邊的徐優優。
嗓音帶著冰冷笑意,比初冬的晨霜還要涼:「商商,你什麼時候和江禺的新女友關係這麼好了,每天這麼早就起床給她買早餐?」
遲商突然覺得,此時此刻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
徐優優走近她,眼眶漸漸浮起水意,但仍是笑著:「商商,我記得你最喜歡睡懶覺,有很多次你的早自習都是我幫你籤到。你告訴我,她到底哪裡好,江禺那麼喜歡她,你也這麼喜歡她?」
她張了張嘴,只擠出一句話:「優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話沒說完,身後樓道傳來腳步聲,鍾林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身後,手裡還提著遲商裝早餐的包裝袋。
「怎麼還沒走?」話是對著遲商說,頓了一下,轉而看見雙眼通紅的徐優優,下意識就將自己往陰影裡躲了躲。
徐優優看著他們好半天,突然譏笑一聲:「原來是這樣。」
遲商沒來得及抓住她,一向不擅運動的徐優優風一般跑開了。她轉過身惡狠狠瞪著鍾林,他趕緊舉手做出投降狀:「這次我可什麼也沒做啊。」
她哭笑不得,秋風掃著落葉刮過她的白球鞋邊,她撫著額頭低低說了句:「我再也不想摻和你們這檔子事兒了。」
那之後,無論鍾林還是馮江禺,都沒能再打通遲商的電話。
臨近畢業,遲商為了一直心儀公司的實習職位來回奔走,仿佛自然而然淡出他們那個圈子,大周打了好幾個電話邀她飯局,都被她拒絕。
拿著簡歷去實習公司面試時,遲商遇到了鍾毓。
已經入冬,她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羽絨服,短裙之下長腿筆直,站在門口就是一道風景線。
她乾笑著和她打招呼:「好巧啊。」
鍾毓微微一笑:「不巧,我在等你。」遲商愣神的瞬間,她已經抽走她抱在懷裡的簡歷,翻看一番後問她:「你這段時間見不到人影,就是在忙這個?」
自從那次拼酒之後,遲商每次見到鍾毓都會有一種尷尬慌張的感覺,她急急忙忙把簡歷搶回來,模稜兩可地回答:「嗯啊,太忙了。」
正要推門而入,鍾毓按住她的肩膀:「遲商,你確定要因為一個徐優優遠離你十多年來的朋友圈嗎?」
她提到徐優優,遲商莫名鼻頭一酸。前幾天她去找過優優,她已經瘦得可怕,失去了馮江禺,好像失去了她生命的活力。她罵她,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成這樣值得嗎?
優優滿眼是淚地看著她,說:可那是江禺啊。
如果沒有鍾毓,徐優優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她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很想罵她一頓,可轉念想想,鍾毓又有什麼錯呢。
遲商覺得疲憊,推開她的手踏進大門,鍾毓淡然的嗓音緩緩飄過來:「馮江禺問過你好幾次。遲商,別人的男朋友整天惦記著你,會讓你感到高興嗎?」
遲商腳下一個踉蹌,轉身憤怒又羞愧地看著她。而她只是微笑,眼似月光。
05
周末的飯局,遲商依舊沒有出現。
馮江禺皺著眉:「她還是不接電話?」
一桌子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斟酌半天,才輕聲開口:「我好像聽說是因為遲商幫徐優優出頭,惹怒了一直追求優優的高幹,遲商那份實習工作被高幹暗地裡搞丟了。」
鍾毓夾起一塊酒釀核桃,像是全然不在意他們在聊什麼,深邃的眸裡卻閃過涼涼光芒。
遲商得到消息趕到會議室時,樓梯盡頭的鐘林正斜斜倚在門框上,午後的陽光從身後照過來,他映在光線裡的髮絲都根根分明。
老遠就聽見桌子椅子摔成一團的聲音和高幹的慘叫。
遲商氣喘籲籲跑近,透過半掩的房門,一眼就看見鍾毓正一腳將高幹踹翻在地,筆直的大長腿在空中划過優美的弧線,準確地踩在高幹背上。
她還穿著小熊維尼的羽絨服,頭上戴著一個毛茸茸的兔子耳罩,眉眼卻清麗得刺眼,慢悠悠道:「要麼我打你一頓將實習名額搶回來,要麼你乖乖將實習名額還回來。」撣了撣衣角的灰,威脅起人來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你選什麼?」
高幹梗著脖子喊:「打人是犯法的!」
鍾林在一旁搭腔:「猥褻少女也是犯法的。」唇角揚起壞壞的笑,「你猥褻徐優優的時候,那麼多人在場,誰知道有沒有人拍照錄像呢?」
高幹氣得臉都青了,咬牙切齒道:「這次算我栽到你們手上!」
鍾毓哼笑一聲將腿收回來,高幹狼狽地爬起來衝出去,愣神的遲商將要被他撞到時鐘林一把將她攬到懷裡。她撞進他胸口,暖暖的氣息撲面而來,突然就讓她有些眼紅。
她抬起頭看著鍾毓:「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喜歡那份工作,沒了就沒了,你不用這樣。」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眼淚突然就流下來,蹲在地上捂著臉輕聲哭起來。
無論她多麼堅強,終歸只是個姑娘。
兩日之後,遲商果然收到了公司通知她面試成功的消息。作為回報,她請鍾毓去吃市內很火的一家小龍蝦。
冬季的龍蝦體積小,只有這家個頭依舊,遲商曠了課早早去排隊,飯點的時候鍾林也蹭著來了。
遲商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鍾家兄妹心平氣和地坐在同一張桌上吃飯,花的還是自己的錢。
中途她被辣椒嗆到,鍾林起身去給她買酸梅汁,她灌了兩口茶水,終於斟酌著開口:「我一直針對你,你不討厭我嗎?」
鍾毓慢條斯理的剝殼剔線,將一整塊龍蝦肉放進嘴裡才笑眯眯看著她道:「和你一個小姑娘計較什麼。」她擦了擦手指間的油,像在回憶:「我覺得你挺好玩的,隨便逗逗,就像炸毛的貓一樣。」
遲商眼角有點抽,鍾毓繼續說:「被前女友攛掇兩句就擼了袖子上戰場,說你耿直倒不如說你蠢。但仔細想想,你其實並不蠢,你只是借著前女友的名號出自己的氣,有點可笑,也有點可憐。」
這人說話怎麼就這麼毒呢!
遲商氣得牙痒痒,鍾毓笑了笑,嗓音變得有些認真:「遲商,以朋友的身份呆在馮江禺身邊這麼多年,看著他換了一個又一個女友。我要是你,我就找塊豆腐撞死,真的。」
鍾毓最先認識的並不是馮江禺,而是遲商。
就在藝術宮,透過跆拳道館那扇落地窗,她總能看見對面奶茶店咬著吸管的女孩。她壓著腿閒來無事,仔仔細細地觀察她,看見她落寞的眼神,還有每當馮江禺和徐優優挽著手出現時,強打的笑顏。
遲商習慣了假笑,她笑起來的時候眉梢微微上揚,伴著細碎的短髮,像個假小子一樣。所以別人也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樣的遲商沒心沒肺,不會難過心傷。
鍾毓想不通,遲商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才會放任喜歡了十多年的男生和別的姑娘相親相愛,才會愛屋及烏對馮江禺的女朋友好。
那一天,她指著奶茶店的遲商,輕聲問身邊的鐘林:「你看她,像不像夜鶯?」
夜鶯與玫瑰裡面的夜鶯,犧牲自己盛開愛的玫瑰,每次讀到這個童話故事,鍾毓都會惡狠狠地想,這算什麼童話故事,這明明就是恐怖故事!
所以當她得知馮江禺和徐優優分手後,她心底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
她要幫夜鶯報仇。她要代替遲商,把馮江禺搶過來。
鋼琴房和跆拳道館挨得近,這一年多鍾毓見證了馮江禺和徐優優分手的一百零八種姿勢,情侶吵到這個份上,再相愛也不可能長久下去。她能看出馮江禺日漸無奈的神色,他寵了徐優優太多年,已經花光了力氣。
鍾毓想,要是她是遲商,她一定趁這個機會逆轉朋友到戀人的地位。可真就不知道遲商怎麼想的,不僅比以前更加掩飾愛意,還費盡心思地幫徐優優挽回。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啊!
這樣的遲商在她眼裡,傻得可憐,也傻得可愛。連鍾林都受她的影響對遲商格外關注,末了回來跟她說,我覺得這姑娘挺有趣的,我挺喜歡。
鍾林要追遲商,鍾毓是舉雙手贊成的,可前提是,要讓她對馮江禺徹底死心。
所以在赴遲商的龍蝦之約前,鍾毓已經去找過馮江禺。以女友的身份鄭重告誡他,以後不可以對遲商流露出朋友之外的關心。這麼多年,既然沒想過和她在一起,又何必披衣送傘,給她微弱的希望。
到龍蝦店門口的時候,她一眼就看見坐在窗邊撐著下巴的遲商。她眼睛很大很亮,映著窗外的霓虹燈,像五色的星光。
她突然握住鍾林的胳膊,她說:「我一定要改寫童話的結局。」
夜鶯那麼美好,怎麼能讓她含著絕望死去。她一定要好好活著,帶著希望與夢想,好好活在這世上,直到遇到她的良人。
這些事情,鍾毓不會告訴遲商。
她將剝好的龍蝦肉放到遲商碗裡,像是威脅,眼底卻有隱隱笑意:「我可警告你,馮江禺現在是我男朋友。你以前怎麼對徐優優的,現在就怎麼對我。不可以幫著徐優優對付我,得一視同仁知道嗎?」
遲商梗著脖子不說話,臉頰卻紅撲撲的。鍾林買好酸梅汁從身後遞過來,胳膊勾住她的肩膀,笑吟吟道:「吃完飯我們去放煙花吧,你不是喜歡看煙花嗎?」
鍾毓暗地裡對他豎了個大拇指,遲商奇怪道:「你怎麼知道?」
鍾林朝她勾勾手指:「想知道啊?」
遲商湊過來,和他就隔著一根手指的距離,好像低下頭,就能吻到她微微泛紅的唇。
她聽見他的聲音,像大海的浪,像夜裡的風,深深響在她耳邊。
「以後告訴你。反正我們,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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