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的那一年,沒有買到長沙去深圳的高鐵票,我乘上南下的火車,硬座,一車廂的年輕人。這是我第一次在還沒有達到這個城市之前,感受到了它的魅力。
來到深圳之後,我逐漸發現這裡有許多的「老鄉」,偶爾一句鄉音、一個地名、一道外賣就洩露了我們未表明的身份。而且「湖南人很多」「處處是湘菜館」似乎已經成了許多深圳人的共識。
據統計,深圳湖南人的數量已達350萬之巨。至於原因,常常被簡單地歸結為:離得近。
這樣的說法似乎有些過於淺薄。翻查資料後,我發現,湖南人和湘菜的「徵服深圳」之路,是偶然也是必然,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故事,還得從80年代說起。
地利
坐著綠皮火車來深圳
廣東的鄰居有四 :廣西、湖南、江西、福建。可為何湖南一枝獨秀,甚至拿下了「湖南省深圳市」的名號(戲稱)呢?
廣東有句俗話:走得快,好世界。湖南人就贏在了這個「快」字上。
80年代,中國還是自行車的天下,摩託車在後期也才逐漸興起。省份之間有客車,卻是班次少、人多、路難走。有些地方的路甚至還是土路,如果遇上天氣不好路太爛,全都要下去推車。
當廣西人、江西人、福建人開著摩託、爬上客車,一路風塵僕僕之時,湖南人則洗完澡,收拾東西,擠上了火車,一路向南。
沒錯,京廣鐵路,經湖北湖南一路南下廣州,是當時最快捷的出行方式。
雖然不能直達,但顯然已經贏在了起跑線上。
湖南人就是憑藉著這一交通優勢,接連不斷地奔向了深圳。如今,湖南到深圳高鐵只需要兩個多小時,每日50多趟列車往返於深圳和長沙,除了廣東本地的幾地之外,這依舊是深圳往來最為頻繁的路線。
湖南人的到來,也為湘菜的「星火燎原」埋下了伏筆。
1985年,深圳少有旅店,連個像樣的招待所或者賓館都沒有,來深圳的人沒有地方住,有人仿照香港蓋起了賓館,取名芙蓉。蓋賓館的人手不足,便從湖南調來了人手。
為了解決他們的夥食問題,當時的湖南省人民政府駐深辦事處在附近蓋起了一座100多平方米的平房,工商登記店名叫"芙蓉餐廳"。
這是深圳的第一家湘菜館,籌建陽光酒店時一度關門,牌照卻保留了下來,後期重新開業,它現在還在友誼路陽光酒店的旁邊,名字叫做「小芙蓉」。
芙蓉賓館建起來之後,開設了深圳的第二家湘菜館,它現在也還在深圳,名字叫做「芙蓉大酒樓」,一度被譽為深圳「湘菜黃埔軍校」。
天時
湖南人的南下機緣
80年代末,深圳迎來了百萬移民潮。
由於人口劇增,深圳糧食儲存不足,在那個還在用糧票的年代,不少人來到深圳後因為買不到吃的,生活不下去而返鄉。
有言道:「湖廣熟,天下足。」湖廣是明朝關於湖北湖南兩地的統稱,直到今天,兩湖依舊是中國重要的糧食產地之一。
湖南盛產稻米,糧食充足。但是當時國家政策是統銷統購,而且管理非常嚴格,深圳只能偷偷連線湖南。
深圳說:價格可以高一點,但質量一定要好。
湖南人表示:搞!
於是就有人試著從農村升價收糧,運到深圳賺了錢,以人帶戶,以戶帶村,不少人就漸漸開始做起了生意來。也許當時的人們見到面的第一句不是「吃了沒?」而是「去深圳了沒?」
深圳的人要吃飯,湖南人想賺錢,這個供求關係成立就促使了大量的湖南人南下經商。信息的傳播一來二去,越來越多的湖南人來到深圳。
南下的第二個機緣是:來自深圳的招聘。
深圳媒體每寫到湖南人,就一定會提到一個廣為人知的群體——攸縣的哥。但實際上,成就這個江湖傳說的,卻是一個湘妹子。
1990年,一個叫謝吳豔的攸縣姑娘來到深圳,當時深圳公交客運公司在攸縣招聘的勞務工,她就跟著一起南下來找工作。到深圳的第九天,工作還沒有著落,有些女孩回去了,謝吳豔卻堅持了下來,終於找到了一個銀行職員的工作。
機緣巧合下她得知在深圳開的士每個月能賺一萬多元,而當時她的工資只有300元。謝吳豔「慫恿」同鄉「黑皮」去承包了一輛的士,就是這輛的士翻開了攸縣的哥在深圳歷史的第一頁。
她促成了第一輛攸縣的士的誕生,並承包了深圳的第二輛攸縣的士。此後謝吳豔前後為攸縣老鄉承租了上百個的士車牌,攸縣「闖海者」陸續來到深圳,「佔領」了深圳的的士市場。
至今,據不完全統計,在石廈,在皇崗,在大望,在民樂……攸縣人前前後後的群居總人數,累計超過20萬人。
攸縣的哥的到來,不僅僅是湖南人的進擊,他們還帶了攸縣大碗菜、攸縣米粉,以及更加彭勃發展的湘菜市場。
20世紀90年代初期,凱利小餐廳、湘苑酒樓等湘菜館在友誼路集體紮根,成為了最初的「湘菜一條街」。
如今深圳的湘菜館已是遍地開花:2046湘味廚房、望湘園、費大廚、文和友、湘鄂情、小辣椒.......深圳的街頭已經飄滿了湘菜的味道。
人和
湖南人的理想:做出個樣子來
大家都知道有句老話是這麼說湖南人的:「恰得苦、耐得煩、不怕死、霸得蠻」。
其實我小的時候幾乎沒有聽過這句話,也很少有人把它掛在嘴邊,反而是離開湖南之後聽得多了,竟漸漸生出了幾分自豪的感覺,也開始用這些話來激勵自己。
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四個短句的力量是在一部名叫《我的團長我的團》的電視劇中,裡面有一個圓臉愛笑的小個子,名叫不辣,來自湖南。
不辣和一群在戰鬥中屢次失敗的敗兵殘將窩在雲南一個叫禪達的小鎮,他們被稱為炮灰團。得知即將入伍遠徵,他用幾近自殘的方式換回了自己的配槍,這是想去打仗的他作為一個真正的士兵,而不是一個炮灰團員,所絕對不能丟下的東西。
當不辣頂著流血的鼻子回來,笑著跟戰友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他們都安靜望著他,沒有一個人能笑出來。最後這一群炮灰團打下了最優良的部隊也拿不下的「南天門」,活下來的僅有兩個人,包括不辣。
這樣的精神如果真要深究根底,有著許多的成因。湖南崎嶇的地勢環境、遠行而來的中原移民、前人的精神延續等等。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也就不免會耳濡目染,不一定會有多成功,但至少能夠成長為一個堅強的人。
「把這種精神用對地方,它能使人快速的融入環境,然後發展。我們如果有這種精神,希望在深圳做出個樣子來,那麼我們就會成功」。方柱說,他來自湖南湘潭,來深圳已有18年,現在是一家人力資源公司的老闆。
另一邊,湘菜似乎在深圳也已經做出了個樣子。
時至今日,湘菜在深圳的門店數量已達6000餘家,佔深圳餐飲單位總量的12%左右,是深圳門店最多的菜系。
不少湘菜知名品牌,更是誕生在深圳,名揚在外。
最初的20世紀80年代,來深的湖南人都抱著一腔孤勇,如今其中的很多人也已經實現了當時的抱負,在深圳擁有著穩定的生活。但更多的人,依舊徘徊在深圳與湖南之間。
與先行者不同的是,現在來深圳的年輕人已經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思考。
我有個朋友已經在長沙付了首付,但畢業之後還是來到了深圳,他說:「之前一直待在長沙,希望能夠來深圳錘鍊自己,見識一些沒有見過的東西。」作為程式設計師的他,希望來深圳學到更多。
除了賺錢之外,他們也願意把在深圳的生活當成一場青春的體驗,如果能夠留在深圳當然很好,畢竟這邊有更宜居的環境。但如果留不下來,回去也未嘗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當然,即使最終要回去,他們依然想「做出個樣子」,這是很多湖南人心中不變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