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已為佳人絕
文字原創 / 盡色
之前聊豬頭肉總有百般顧忌,你想啊,只要是熟菜攤點,幾乎都有豬頭肉在售,如果說這不好、那不對,那是擋人財路,形同殺人父母。
想了半天,只說做得好的,總可以了吧?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所以,今天放手往深水區而去。
我表弟曾做過幾家酒店的廚師長,有一年,他迷上了南京六合的豬頭肉,請一位擅燒的老者,吃了無數次飯,人家愣是問到關鍵環節就打哈哈。這就像那個笑話所說的:買我的貓可以,想連帶捎上那古董貓食盆子,那不行!
我常拿此事笑話他:你請我吃飯啊,就那幾個關門過節,我教給你呀。
緊要之處首先是食材,老者本事再大,食材不對,也白搭。六合豬頭肉好吃,首先是豬源取自六合北部山區的「散步豬」;還有一個緊要,是只可取本地當天宰殺下來的鮮豬頭。
然而,時下市場裡的豬肉檔口,是不賣豬頭的,有專門的人收。
這就出了問題了:專門收購豬頭的總想效益最大化,他們會把豬頭拆分成槽頭肉、豬耳朵、口條和豬腦等,分部位出售。更糟糕的是,他們為了賣相好,會把豬頭煮個六成熟,還要上色……
拿到這樣的豬頭,神仙也救不回來!
我的朋友鵝掌門,不僅長於烹製老鵝,豬頭肉做得也是一絕。因為我味覺靈敏,能覺察出常人吃不出的微妙,他常常要和我慢品。
這時候,他的神評迭出:上好的豬頭肉,有一種獨特的桃花香氣,一層層地湧現出來,卻無一絲絲的雜味。豬頭肉的底子如天籟般純浄安靜,最忌諱被吃出豬皮的棕腥味……
這樣說太玄妙,還是說說怎麼做到的吧。
生豬頭送到,他就要工人立即進行清洗去雜:首先衝洗血水,然後刮洗,挖掉頭骨等雜物,修掉多餘的筋膜及肥油,這個過程要2個小時,之後衝水1小時。
接下來就是給豬頭焯水。這一步看似簡單,實際上要求很高。
因為要在這一步去盡血水和腥味,而不能丟失肉味,真正掌握這個要領的人,少之又少。鵝掌門也很鬼,這一步都是他自己操刀,絕不請人代勞,別人看他舞來弄去,也瞧不出門道。
說穿了,這一步就是追求底子的乾淨,是為了下一步滷製打底。這就像是繡花,細布和麻袋片上,縱使繡工一樣,貨色天壤之別。
滷製過程,就到了各顯其能的表演階段了,有人說用百年老滷浸透,才放入鍋中燜燒,還有說用松木旺火煮沸、文火燜爛、緊煮慢燉四五個小時後,方才出鍋。
權當故事聽聽吧,也挺樂呵。
火功當然也是第一要務,要做到「聞到開胃,一抿下肚」,但是,燒得太久、火功不講究,沒有了嚼勁,也是失敗;上好的豬頭肉必須入口緊實、細嚼即化,無一絲的雜味,此時,豬頭肉無可比擬的味道,要能層層湧現,才會讓人拍案叫絕。
元代四大家之首的倪雲林,不僅是大畫家,也是位老饕,著有菜譜《雲林堂飲食制度集》,用畫作來寫精神境界,需要多麼精微?來看他是怎麼燒豬頭的。
以「川豬頭」的燒法為例:「用豬頭不劈開者,以草柴火薰去涎,刮洗極淨,用白湯煮。幾換湯,煮五次。不入鹽。取出後,冷,切作柳葉片。入長段蔥絲、韭、筍絲或茭白絲,用花椒、杏仁、芝麻、鹽拌勻,酒少許灑之。蕩鑼內蒸。手餅卷食。」
這是用薄餅卷食豬頭肉,雖然風味獨具,我卻不以為是豬頭肉中的上品。
因為,好的豬頭肉就是要燒出豬頭肉的本香,這種香味是其他美食所不能替代的,用那麼多配料去遮掩本香,豈不是買櫝還珠嗎?
豬頭肉通常有4種吃法:揚州的扒燒整豬頭是一法,濃油赤醬的,吃的是一個通俗;鹹豬頭白水煮,然後裹薄餅和饅頭吃,略進一步,能吃出豬頭的鹹香味,但是香味不夠立體。
熟菜攤上,通常是五香豬頭肉,肥得流油,肥瘦的口感層次好,五香佐料,襯託了豬頭肉的本香,味道上更進一步;真正的高手是做白切豬頭肉,才會有鵝掌門所說的「獨特的桃花香氣,層層湧現。」
鵝掌門做豬頭肉有很多怪癖,春、夏、秋三季,他做五香豬頭肉,冬至到春節才做白切的。
再比如,他堅持豬頭肉必須當天做、吃當天,隔天會失掉太多香氣和滋味。最近,鎮江的生豬肉價格偏高,加工出的成品銷售相對較慢,做一次如果賣上幾天,口感不能讓人滿意,所以,他索性就停做。
想吃吃不到,才最寂寞。
我不去怪他,他是有工匠精神的人,這樣的人值得尊敬。
我以為,白切豬頭肉才是豬頭肉中的上品,有點類似鎮江的餚肉。因為,經過巧妙火功的燜煮,豬頭肉中的脂肪含量,已經像鎮江餚肉一樣,降至極低,食之已無發胖之虞。
把葷食做出了素食的純淨感,這也如餚肉一樣,是一種了不起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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