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戲曲家馮夢龍寫過一部小說叫《警世通言》,裡面有個故事名曰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講的是青樓名妓杜十娘的悽慘愛情故事。
這個故事流傳至今,版本眾多。但無一例外的都是譴責李甲的見錢眼開,忘情負義。李甲固然可憎,但回到故事的最初,可能會發現,十娘的慘痛遭遇,又豈不是她自己的一步錯棋導致的呢?
我命由我不由天
《警世通言》裡描述的這則故事發生在明朝萬曆年間,適逢平秀吉侵犯朝鮮,朝廷泛海往救,糧餉未充,就開了特例,富家公子,官宦子弟捐資可換個太學生去噹噹。但凡這種公子,都是生於富貴窩,卻又不肯努力讀書的。
李甲從浙江紹興府來到帝都,由同為太學生的柳遇春引入了教坊司,一眼望見了一位傾城佳人,從此就挪不動步子了。沒錯,這佳人就是名滿京城的才情名妓杜十娘,原文描寫她:
渾身雅豔,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塵花柳中。
且不論這又是櫻桃又是花蕊的比喻,光是最後提到卓文君和樊素就已經將這位花魁抬到了較高的位置。卓文君是漢代才女,而樊素則是白居易的寵妾。
李甲眼睛裡已經裝不得其他人。而這位長相俊朗,溫文爾雅的公子,也入了花魁的眼,從此其他男人怎樣都顯得粗陋不堪。
十娘是聰明的。十三歲入行,七年時光不知道讓多少富家公子神魂顛倒,為了一親芳澤一擲千金。但她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總有一天人老珠黃,無人問津。聰明如她,要擇一人,兩情相悅,或歸隱山林,或做個市井凡婦,與他百年合好,生死相依。
想想覺得奇怪,這樣一個女子,難道沒讀過魚玄機的「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還是不知道薛濤與元稹的故事?又或許她心知肚明,卻又不肯相信這樣的不幸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有無價寶,她要自己擇選有情郎。
「我命由我不由天。」她一定這樣想過。
一顆心交出去,收不回來了。
古人常說,賣笑女無情。青樓妓館是只看荷包不講人情的地方。李甲腰纏萬貫時被帶若上賓,日日與十娘出雙入對,遊山玩水好不快活。不過一朝錢財花光了,老鴇子也翻臉了。畢竟她養著花魁,不能光守著一個不出錢的主兒,而讓廳堂外懷揣金銀萬兩的恩客坐冷板凳。於是藉機趕走李甲,讓十娘重新接客。
十娘藉機與老鴇子爭辯,說當日李郎也不曾虧待她,如今何必斤斤計較。老鴇子一把算盤打的精明,反而挖苦道:這麼情深意重,讓他拿出來三百兩替你贖身啊。
十娘趁機應道,他若拿出來,你就放我走?
老鴇子料李甲衣衫都當賣了,已經是沒有什麼錢財,自然欣然許諾。
十娘一笑,一言為定。
如果足智多謀的女子,能在隻言片語間讓江湖老道的老鴇子上鉤,竟然看不出李甲是真心還是假意嗎?
李嘉欣版的電影《花魁杜十娘》裡有一句話:"一顆心交出去,收不回來了。"女子陷入愛情後的死心塌地,有些時候真的有些可怖,可怖到再聰明的女子,也會突然被豬油蒙了眼,看不清現實。
李甲去籌銀子,區區三百兩銀子,卻沒有一個親戚肯借給她。他覺得無顏見杜十娘,借宿到柳遇春處多了起來。十娘派人足足找了他六日。杜十娘第一次打開百寶箱,拿出了一百五十兩給李甲,只說是自己的私房錢。柳遇春聽聞此事,覺得十娘雖然出身低微,卻是真心實意的對待李甲,慷慨解囊借給他一百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擺在面前,老鴇子無話可說,只能放人。
十娘又拿出二十兩銀子作為盤纏,只說是跟姐妹借的。兩個人高高興興的上了路,神仙眷侶,相攜同遊瓜洲。相比那段日子該是十娘最快樂的日子。但她遲遲未提百寶箱之事,想來是想作為嫁妝,新婚之夜再告訴李郎吧。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害了卿卿性命
瓜洲之上二人換了小舟,剪江而行。十娘望著兩岸風景擊扇而歌,卻驚動了旁邊船上的一個人,名叫孫富。人如其名,富貴逼人,俗氣逼人。
孫富也是青樓妓館尋花問柳的好手,也是李甲的故交。他請李甲過船飲酒,趁機對他言明,父親讓他去京城是某個官差衣錦還鄉,如今沒當成官不說,還散盡錢財,帶了個青樓名妓回去。不知道他父親知道了會不會氣惱。
李甲本就不是意志堅決之人,不過太過年輕,所以沒有三十一歲的元稹對薛濤的那番決絕。所以從京城到這裡的一路上,他被十娘推著趕著,又加之喜愛她,所以也不曾做太多顧慮。
真是多虧了孫富的點撥,他心頭一緊,想起父親的威嚴。在京城的日子裡任意胡為,父親的胳膊夠不著,也不會怎樣。但這次回家了,不一樣了。
他頭皮發麻,感覺自己大禍臨頭。
孫富趁旁敲側擊:不如你把美人轉手給我,我把錢給你?就算你爹罵你,至少錢沒亂花,他也不好說什麼不是。
被父親推入京城,被十娘推上小船的李甲,終於再一次被外力推動,他同意了這場骯髒的交易。
為了千金,把自己賣了。杜十娘冷笑,千金而已,與我不過九牛一毛。
她能怎樣?信仰塌陷,就剩下一身傲骨,用來為自己爭取幾分薄面。
孫富的人抬了杜十娘的東西下船,十娘卻讓人把其中一個箱子抬回來,說有李甲的東西在裡面。抬回來打開一看,站在一旁的李甲驚呆了,那裡面何止萬金?
「妾櫝中有玉,恨郎眼內無珠。」杜十娘說。旁觀之人都罵李甲忘恩負義,李甲又羞又愧,連謝罪也唯唯諾諾。十娘抱著百寶箱,投入了水中,香魂散去,玉體葬身魚腹。
紅樓夢裡批王熙鳳的詩裡寫道「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害了卿卿性命」。杜十娘又何嘗不是這樣,算來算去,機關算盡,卻沒有算到,李甲本不是可以託付之人。也沒有算到,最後陪伴她的,依舊只有「無價寶」而沒有「有情郎」。
如果,只是如果
杜十娘不該死在青春年華,更不該因為李甲而死。
不若隨便剩下一點什麼物件,讓李甲跪在地上感激涕零。自己可以帶著百寶箱揚長而去。餘生,等一下,好好自己。
三毛曾說,沒有人能夠「棄」你,除非你自暴自棄,因為我們是屬於自己的,並不屬於他人。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芸芸眾生,茫茫人海,明明是多對多的相遇,哪裡來那麼多一下子就找到對的人的巧合。
一次找不對沒關係,還有下一眼,下一個人。所謂捨得二字,不過就是先舍後得,先把手放開,心放空,這樣才好遇見下一個。
愛情裡,也要有不執著的智慧,否則你怎麼遇到一個更好的呢?
最總要的是,無論如何,不要放棄自己,這樣值得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