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宇的黃桃罐頭

2021-01-10 界面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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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意外地撞一把。」導演耿軍坐在麵包車裡,對著對講機說道。監視器擱在他膝蓋的前方,車窗用黑色膠布遮住,防止光線透進來。車門緊閉,空氣混濁,氧氣幾乎抽乾了,因為耿軍的左手總是夾著一支點燃的香菸。每隔半個小時,駕駛座的司機就要踩上一分鐘的油門,一邊加熱車身,一邊抱怨「車要凍住啦」。車外氣溫接近零下二十度,地面結了一層很厚的冰。

監視器裡,演員章宇和演員郭月坐在一輛黃色的鏟車內,因為拍攝,車門打開了,風灌了進來。兩人在車內坐了一天。最冷的是腳,已經凍僵了,不拍的時候,兩人就抽菸。拍攝地是一個採石場,開採出來的礦石堆在一起,形成低矮的山丘,起風時,掀起一片黑色的塵土。遠處,山脈被闢開,巖石裸露在夕陽的餘暉下。這是一場丈夫和情人偷情的戲。

「小薇,你的屁股能往後退嗎?」耿軍說。小薇是電影中的郭月,一個身穿粉紅色羽絨服頭戴綿羊耳包的可愛女孩。

「退不了。」郭月說。此刻她正挎在章宇的大腿上,兩人四目相對。接下來的情節是,郭月撞章宇的腦門,撞七八下,是親熱前的調情,撞完二人接吻。

「剛才撞得幅度有點小,幅度越大越好玩,小薇把臂彎拉開了撞,能在撞腦瓜上撞出樂趣。」耿軍吸了口煙,又喝了口水。

聽完導演的指示,郭月開始不停地撞章宇。章宇笑了起來,「郭月的腦瓜撞腫了。」

耿軍在監視器前偷著樂,「這孩子真實在」,指示郭月繼續撞,「按著七八下走,這是很禮貌的。」

拍了四五條,撞的節奏不對,沒過。章宇對郭月說:「你撞過來,我回你一下,你再撞,我再回你一下,前三下是你問問題,我回答。等我接收以後,我開始撞,你回,然後你追問一句,撞我,我再追問一句,撞你,你再追問一句,撞我。行嗎?」

耿軍說:「可以的。」四點半,天色開始變暗,光線消失之前,這場戲按計劃拍完了。在黑龍江鶴崗,白晝短暫,拍戲像和太陽賽跑。東方,一輪滿月從天邊升起,掛在藍色的夜空中。

章宇回到車內,司機把暖氣調到最大,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連打了七個噴嚏。每次拍戲結束,他得緩五分鐘才能說話。車裡坐著章宇,章宇的助理——一個來自福建的年輕女孩,幾個月前剛剛加入章宇的「團隊」,郭月和電影製片人,四人商量晚上吃什麼。

郭月問:「還有什麼沒吃過?」製片人說:「小龍坎好吃。」章宇說:「不好吃。我們去吃串串。」郭月問:「鶴崗有清淡的嗎?」「清淡的?雪啊。」章宇盯著窗外,說:「你看這月亮,賊拉圓。」

2019年1月,鶴崗,《東北虎》拍攝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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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耿軍和章宇在望京的一家日料店見面。耿軍之前沒和職業演員合作過,他想,接下來合作的話,將有很長一段時間在一起工作,我得告訴你我的缺點。

他說:「我拍東西很笨的,可能一個鏡頭上百條,有時候我都說不清為什麼,第二天想清楚了再拍一條。」

章宇問:「《輕鬆+愉快》拍了多久?」

「拍了倆月。」

「倆月對。」

「為什麼倆月對?」

「要別人拍可能就半個月,你拍倆月就對。」

「我是個特別笨的人,拍到現在我也不熟練。」

「我也是個挺笨的人,我也不太靈光。」章宇說。

接下來,兩人批判了中國電影的腐朽,「奸懶饞滑,吃相難看」,聊了聊感興趣的電影,耿軍說,「我喜歡能看得懂的電影。」喝了大半瓶威士忌。章宇想把一瓶喝完再走,耿軍說,「不行了,再晚沒地鐵了。」二人分別。

那時,《我不是藥神》上映完畢,創下了令人震驚的30億票房,章宇飾演片中的」黃毛「,同時,章宇因出演《大象席地而坐》提名金馬獎最佳男配角。

一個多月後,章宇加入了耿軍的新電影。

電影叫《東北虎》,章宇飾演男主角徐東。章宇喜歡《東北虎》的劇本,「裡面的角色都不討人厭」。

徐東白天在工地開挖掘機,晚上在中學當宿管老師,他的老婆懷孕了,同時他還有一個情人,章宇評價,「人的身份一直在變,人物厚,複雜度夠,雖然事兒不大」。

開機前一個星期,章宇就到了鶴崗,通常他會提前進組,他相信真實的環境才能帶給演員刺激,激發他們的靈感。到鶴崗第一天,他感冒了,但沒幾天他就適應了那裡的嚴寒。不過,他有些困擾,始終沒有找到徐東的狀態。章宇36歲,臉龐很年輕,可能因為他長了一對明亮的眼睛。儘管個子不高,身材卻很挺拔,是常年健身的結果。他左手佩戴腕錶,偶爾,戴一副金屬邊框眼鏡。十年前,他在香港機場買了一塊防水錶,此後,他在水裡遊泳能看見時間了。

一天晚上,章宇喝多了,第二天起來,對著鏡子看見浮腫的雙眼,一下覺得對了。這是徐東。他還想到一個辦法,不用護膚品,把臉暴露在空氣中,他發現風是最好的化妝師。

徐東的角色原型是徐剛,耿軍的鶴崗朋友。徐剛1976年出生,先練了九年射擊,又教了八年體育,當了五年後勤主任,然後自己買了個挖掘機。他是誤打誤撞碰到了電影,以前給耿軍的電影幫忙做演員,後來也喜歡上了表演。徐剛自稱「演員裡開挖掘機開得最好的,開挖掘機裡演電影演得最好的」。在《東北虎》中,他演一個得了精神病,又有點天真的詩人。詩人也確有其人,叫張稀稀,是徐剛和耿軍共同的朋友,在電影中叫羅爾克。

章宇來之前,耿軍跟徐剛說,他來了之後你倆常在一起,你是原型,讓他能看見你。

章宇來了。他非常客氣地叫徐剛「徐老師」。徐剛心想,演員之間瞎扯犢子呢,一張嘴一個老師。在片場,他們聊了會兒天。徐剛覺得章宇「現在好像要紅不紅馬上要開花」,剛認識,他沒好意思往跟前靠。

章宇跟徐剛說,哪天喝點?徐剛說,喝唄。章宇說,那我這兩天上你們學校看看學生吧。

這是他倆第一回單獨出去。到了徐剛工作的學校,徐剛整了點菜,倆人坐那兒喝酒,聊天兒。一幫孩子守在旁邊等著吃剩的,不時插兩句……那天徐剛喝了一斤多,喝斷片了。

徐剛小時候住的地方叫鐵路村,那地方亂,淨出地痞流氓和號稱黑社會的人。他說:「章宇小時候也是半問題少年。我發現我倆相似的東西太多」。

快殺青時,耿軍想增加一場章宇的戲,內容是徐東和羅爾克一塊喝酒,產生一段對話。章宇覺得喝酒稍顯乏味。他想了很多替代場景,例如搓澡、打籃球、玩街霸遊戲機、打撞球、跳跳舞毯……他想這段對話應該是在一系列動作中發生的。

編劇問:「設置這場戲的目的是什麼呢?」

耿軍說:「對我來說,現在拍的大部分情節都特實,我想加一場虛的戲。」

章宇說:「我剛剛還想到一個,在臺詞上做減法,在趣味上做加法,徐東和羅爾克在他媽的非常無釐頭地做一件事兒。」

接下來,討論了修車、抬水桶、遊泳、吃凍梨、被狗追,一度想到了踢毽子,可行,但又有點似是而非。

章宇說:「有一種是走路,還有一種是跑,在學校裡小跑。」

一拍即和,耿軍說:「這是成立的。就這個吧,早上天剛亮倆人在操場上跑,乾乾淨淨。「

鶴崗第三中學有一座長180米的迷你操場,正好合適,耿軍說:「哎呦,這倆傻子。」

進展順利。章宇打開桌上一瓶黃桃罐頭,吃了一瓣黃桃,突然蹦出一個詞:「停屍間的色情主義。」

「什麼意思?」有人問道。

「停屍間的色情主義這個定義是一個畫家提出來的。我想起一部電影,一個女孩在他爸爸的停屍間,一滴汁液從大腿下面滴出來,我操,牛逼,印象太深刻。桃子本身很性感,罐頭就是屍體了,又很令人垂涎。」章宇回答。

「可能是我自己,我他媽的有問題。」

2019年1月,鶴崗,《東北虎》片場

2019年1月,鶴崗,飯店,與演員張志勇和導演耿軍

2019年1月,鶴崗,燒烤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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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宇的電影啟蒙是從高中時期的黃色錄像帶開始的。他經常去出租錄像帶的店裡租片子看,港片居多,一部電影不過癮,他就把每部錄像帶的色情鏡頭剪出來,用膠帶粘在一起。他成績不好,想藝術類考生考分低,能考上本科。他喜歡唱歌,打算考音樂系,貴州大學藝術學院沒有通俗專業,有人建議他考表演,他沒費勁兒就考上了。

他的專業是戲劇表演。班上有五十三個人,章宇個子小,外形在同學中間不是最好的。那時候認為個子高、嗓門大的演員視覺效果好,能壓臺。舞臺上,章宇看起來像個小不點。

但是,大二那年期末匯報演出,他一個人演了五個小品,都是他寫的。大三,他第一次表演了一場完整的話劇。2003年,王小帥導演的《青紅》在貴陽拍攝,來貴州大學選演員,章宇被選中,演了一個小角色,因為章宇長了一張有年代感的臉。那是他第一次參與電影拍攝,他躍躍欲試,但因為害羞,沒敢把這份興奮表現出來。

在大學,章宇的愛好只有電影。他不玩遊戲,玩過一陣比賽彈鋼琴的勁樂團,對其他的不感興趣。在網吧,別人打遊戲的時間他全部用來看電影,一天看五部。他想以後從事電影。

2005年,他考上了貴州省話劇團。話劇團平時不上班,每周二早上去籤到就沒事兒了,工資雖然不高,但是事業編制。直到2008年的4月,貴州雪災,為了慰問災民,話劇團開始全省巡演。他演壓軸的小品。巡演後期,他產生了生理上的厭惡,恍然發現已經過去三年了,他本來想第一年轉正後去北京,找演電影的機會。「我覺得我不能再呆了,」章宇說,「貴陽的生活像一灘泥,不小心陷進去,你覺得挺舒服挺自在的。」那時,他是國家三級演員。他買了一張35小時的硬座票,前往北京,從此一去不復返。

在貴陽,章宇每天有局,每天喝酒。來到北京,他體會到什麼叫自由。他選擇遠離那些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的生活,擁有很多獨處的時間。他跟著認識的導演拍廣告,去北京電影學院蹭了一個學期的課。

2011年,他拍攝了電影《手槍》。導演是他的大哥,是中國第一代廣告導演。他對章宇很信任,開拍前一年,和他說了大概的想法,當時劇本一片空白呢。章宇說,行,別的佔時間的事兒我都不去了,就琢磨這個事兒。

《手槍》的主人公叫猛子。章宇想,這個人應該是什麼樣呢?他有一萬種可能,哪種才是恰如其分的?在他的設想中,猛子來自貴州,和章宇不一樣的是,猛子是從大山出來,到北京的工地投靠舅舅。故事設定在2008年,全世界的目光正投向北京。猛子有自己的追求,他有一本英語字典,平時學英語,愛看西部片。他想往中心靠,想見一見世面,也讓世面見一見他。有一天,猛子得到了一把槍。猛子模仿《計程車司機》裡的羅伯特.德尼羅——章宇最愛的演員,對著鏡子說:「You talking to me? 」

《手槍》在北京的東小口鎮拍攝。東小口離鳥巢不到五公裡,是個破敗的城中村,全是隔板搭建的棚子,住著外來務工的建築工人和飯店服務員,龍蛇混雜。開拍前,章宇在東小口的旅館住了一個月,告訴當地人,他叫猛子,來北京找工作。他要變成真正的猛子。

開拍時,劇本只有十頁紙,因為章宇不用劇本,他知道猛子該說什麼。他已經完全適應了猛子,適應了他的節奏和生活,這樣很舒服,「原來以前那麼多年都是他媽的裝逼。」

電影中,猛子和朋友去了鳥巢,鳥巢空空蕩蕩,兩人站在體育場中間,想起歌曲《北京歡迎你》,激動得潸然落淚。章宇說:「但是北京真的歡迎你嗎?2018年就不歡迎了,歡送。」

殺青以後,他特別難受,「這個事情好像就結束了,我又要做回朋友眼中那個熟悉的我。」

《手槍》呈現了當時章宇最好的表演。但這樣的機會難以複製。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表演機會,只好做起幕後。他做過演員副導演,現場副導演,統籌,話劇的舞臺監督,寫過電影劇本,甚至給真人秀節目寫過劇本。還有一次,導演問他會不會做表格,他立刻說會,花五個小時做了一張通告。這是他在演員之外,接近電影的方式。

2016年夏,成都藍頂藝術區。攝影:王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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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三部電影讓觀眾認識了章宇:《大象席地而坐》、《我不是藥神》和《無名之輩》。這是章宇最忙碌的一年。

胡波是《大象席地而坐》的導演,2016年年底在冬春影業的辦公室,通過王小帥的引薦,他們第一次見面。胡波的眼睛很亮,他一直盯著章宇看,「一種超乎日常社交禮儀安全度的逼視」,章宇覺得是不是被看穿了,他也盯著胡波看。兩人都不說話,直到在場的另一個人打破沉默。

看完劇本,章宇決定參演。胡波說,宇哥,我要的表演不是以前中國電影有過的表演。章宇琢磨胡波的意思,「他要的是一種獨特的生命狀態,它既在日常中,又與日常脫離了,但又不是超現實主義飛起來的隔絕,人物像一團懸浮狀的氣。」春節,他回到貴州,在家鄉的街道溜達,漫無目的地走,他想胡波電影裡的人物應該是這樣的,「我哪兒都不去,但我沒原地不動,我就是在遊走。」

春節後,《大象》開拍,非常不順利。常年霧霾的河北縣城,天空突然轉晴,不是胡波要的氣氛。每天只有早上和晚上,加起來三個小時的戶外拍攝時間,一場戲有兩到三次的拍攝機會。胡波備受煎熬,煎熬到掉頭髮。27天後,《大象》殺青。章宇總是說,《大象》是賭出來的。

同時,章宇被文牧野選中,去南京拍攝《我不是藥神》。寧浩推薦了他,2011年,寧浩想找他參演《黃金大劫案》,沒合作上,章宇挺意外的,「沒想到他一直記得我。」

文牧野問,章宇你哪年的?章宇說,82的。文牧野是85的,他吃了一驚。他繼續問章宇對黃毛的理解。章宇說:「他就是條野狗,一條浪跡街頭的野狗。」電影中有一場學狗叫的戲——黃毛和程勇(徐崢飾)在碼頭,倆人化解了以前的矛盾,往回走,黃毛突然學狗叫,程勇嚇了一跳。這事兒章宇誰也沒告訴,直到拍攝前,他和導演說,牧野,你一會兒給我一個全景,別叫停,我送你一個禮物。

章宇覺得是運氣好,碰上了好角色,可遇不可求。他和演員王傳君成了朋友,王傳君的酒量是章宇的一倍,老拖著他喝酒,第二天早上還得爬起來演戲,「王傳君是個惡魔」。進《東北虎》的前一天,兩人又喝酒,章宇喝醉了,在街上和王傳君親嘴。不知道誰拍了下來,傳上了網,給他漲了不少同性戀的粉絲。

章宇說:「《藥神》是我拍過的上下其樂融融,氣氛最棒的劇組,有資金的支撐,非常舒適。演員之間的默契和惺惺相惜,我之前都沒有碰到過。大家都特別明白自己該幹什麼,而且自己那點事兒幹得挺漂亮。」

在南京,他和胡波一直保持聯繫。電話裡,胡波語氣焦灼,說「宇哥,《大象》完了,完了.......」2017年10月12日,胡波在家上吊自殺,朋友通知了章宇。等他趕到胡波家,屍體被帶走了,他偷偷把胡波上吊的繩子收起來。後來,他和朋友去內蒙古散心,朋友認識內蒙古的薩滿,他們請薩滿為胡波超度,燒掉了那根繩子。

《小厲與曉章》劇照,2016年10月,成都

2017年11月,傍晚,鄂爾多斯

2017年11月,早上,北京,地鐵站

2017年12月,北京將臺路,酒吧,與徐崢和文牧野

2018年12月,北京,飯店,與好友王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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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場,耿軍有個習慣,觀察演員不演戲的時候幹什麼——有的玩手機,有的聚在一塊聊天,有的則找個角落,一個人安靜地呆著。章宇是最後一種。通常,他會回到車上,把椅背放下來,躺著睡一會兒。去一個地方拍戲,他就把手機換成諾基亞,只能電話和簡訊。他會帶一些書,把文學視作他的避難所。他最愛的作家是海明威,喜歡海明威的簡潔直接有力,最喜歡《非洲的青山》和《死在午後》,他說,在描寫狩獵和鬥牛方面,沒有人比海明威做得更好了。

耿軍說:「章宇從來沒有嘆氣的時候,因為累,因為現場雜亂,因為情緒上的幹擾,有的人會嘆氣,我也會嘆氣。但他沒有,他一直非常專注。章宇是那種會保護自己精氣神的演員。」

幕後工作的那幾年並未浪費光陰。在現場,章宇觀察別的演員,不是帶著演員投入劇本的情感,而是帶著冷酷的工作人員的客觀。他獲得了新的視角。後來很多時候,他既像演員,又像導演。只要他認為是對電影有幫助的建議,他就會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拍完偷情戲的那個晚上,他和郭月討論了當天的表演。郭月說:「我需要導演的明確指示,但我不會不自然。」章宇說:「但是那個不珍貴。創作是求那些最珍貴的東西,尤其是電影。」

當晚六點,章宇決定去吃烤鴿子。小鴿子醃製以後用錫紙包住了烤,鴿子肉脆脆的,內臟也保留得十分完整,「烤鴿子是我唯一離開鶴崗會想念的食物,」像想起什麼似的,他返回房間拎了一瓶白酒。

章宇愛酒,是出了名的。身邊的朋友幾乎都保存了他喝醉的醜照,能說出一兩件他幹的醜事。一位朋友回憶,有一次他送章宇回家,發現章宇蹲在臥室的地上尿尿,他只好到處找桶去接他的尿。第二天,章宇就恢復成一個正常人,把什麼都忘了。他唯一記得的是,他喝完酒喜歡到處踢車,對著虛無或者某一個不幸頂替虛無的個體罵「操你媽」,然後聽到一個像從空谷傳來的回聲,「我操你媽」。在北京,章宇和室友合租在北四環的一間公寓。章宇喝多了怎麼辦?打電話叫他室友抬回去。室友的另一個名稱是「宇哥酒後熱線」。

現在,章宇開始喝酒了。他說,年輕的時候愛喝白酒,喝白酒爺們兒,其實喝一口難喝死了,後來慢慢知道白酒美在哪兒了。年長以後,他偏愛威士忌,拍戲的時候,他會在房間藏一瓶威士忌,一個人慢慢喝。

有時,酒成了他緩解尷尬的方式。比如當他感覺不自在不鬆弛不想享受時光,最常用的辦法是把自己灌大,「杯中有酒,這是個好東西」,他想,幹到差不多,到了「一個傻逼狀態」,別人不自在,但是他自在了。

2019年1月23日,《東北虎》的拍攝接近尾聲。晚上,劇組聚餐,有導演、編劇、製片人、演員。兩瓶威士忌打開了。先前,劇組禁止飲酒,隨著這一紀律相繼被製片人和導演打破,酒成了劇組的必需品。

喝到九點,章宇說:「發哥,其實我喝酒不耽誤拍攝。」耿軍的原名叫耿金髮。

這位導演說話帶著親切的幽默感,「這種吹牛逼選手,不光在鶴崗有,貴州那邊也不缺啊。」

章宇說:「因為我心裡有個輕重。」

話題轉移到一場戲的拍攝,為了搶光,只有一個上午的時間,耿軍對那場拍攝不滿意。第一遍鏡頭拍完之後,攝影師想換個角度再拍一遍,章宇覺得他沒辦法再複製之前的表演。他拒絕了。

耿軍說:「這次我心慈手軟得一塌糊塗,我們被動得一塌糊塗。」

章宇解釋為什麼沒有按照導演的要求完成表演:「那天我一直悶在那兒抽菸,我想給你的是人,是真實的人。發哥,如果我那會兒掏出來,我掏出來的不是一百塊錢,是能過驗鈔機的假鈔。那我對我自己職業的尊重呢?我儘量想給你的是真。「

耿軍說:「我想,如果這是我最後一個電影沒事兒,如果我接下來還要拍的話會有很多人拒絕我,我覺得都沒事兒。因為瑕疵是共同創造的,精彩也是共同創造的。「

章宇說:「如果這個鏡頭留下瑕疵,不是我們共同留下的,就是我留下的。」

他說:「有一些手藝人,比如做豆腐的,他只做豆腐,演員也是這樣。最後怎麼剪是你的事兒,但我出的豆腐,每塊的品質我是要保證的,發黴的過期的我一定不能給你。因為在整個電影工業裡面,演員已經很被動了,演員唯一可控的是什麼?我不給出過期的豆腐,這是演員唯一能做主的。隨便你最後怎麼剪,你把我剪沒,沒毛病。那天我為什麼不給,我想了好半天,我知道我給了就是長毛的。一根毛都不能有,這是我對我自己的要求。所以我不能給。」

2018年11月,貴州,拍攝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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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宇又起了一瓶啤酒。他想,過一會兒他可以拎著啤酒,在鶴崗的街上走走。偶爾他會想起家鄉都勻,那裡有很多美好的回憶。每年他回去一次,他的父母在那兒生活。他喜歡小孩,願意花時間長久地陪伴,但是懼怕婚姻,他想自己還是個小孩。

五顏六色的街燈點亮了,樹枝孤零零地伸在空中。夜晚,空氣像雪一樣,既清新又刺骨。人們縮著身子走,誰也認不出誰。但是坐在沙發裡和人聊天的空檔,他把酒喝光了。

在鶴崗,經常有人前來要求和章宇合影。章宇就客氣地答應下來,只要求一件事,別開美顏。

章宇努力把曝光度控制在某個小範圍內,在他的家人、朋友和合作夥伴之間。他沒有籤經紀公司,經紀人是他的朋友,替他分擔社交事務。他拒絕上任何電視節目,《演員的誕生》邀請了他四次後,無功而返。有時他會發微博,寫點段子,發點「小歪詩」。比如這一首,他朗誦了起來,「你很溫柔/你對所有事物溫柔/你的溫柔讓我特別地硬」。

對章宇來說,如果一個演員到處露面,他演的角色會變得不可信。這是一名演員的自我修養。他樂於談論表演,尤其在喝酒的時候,他說:「表演是真正的當代藝術,它呈現人,呈現人的情感,人的狀態,表演可以給出最抽象的東西,比裝置、行為、繪畫、雕塑甚至音樂都要抽象。所以我覺得表演他媽的挺好的,我選擇了一門非常偉大的藝術。」

去年夏天,章宇在上海電影節看了《迦百農》。那是最近一部讓他印象深刻的電影。《迦百農》的主人公是一個男孩,章宇完全被男孩的表演說服了,當男孩說「這個世界真的太他媽髒了,比我腳上的鞋還髒」的時候,他崩潰了。

看電影的那個晚上,章宇發著燒,但他強撐著參加了《迦百農》的飯局。聽說那個男孩也在,他想見見他。男孩14歲,長得特別瘦弱,看上去很小,趁大人們吃飯的時候,他鑽到桌子底下,解開了所有人的鞋帶。

2018年,秋天,章宇家中。攝影:劉陸

2017年,冬,家中,自測試雙重曝光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 完——

題圖:2018年6月,北京,小厲住所

除註明外,全部圖片攝影:厲檳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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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桃罐頭是不少人童年的回憶,彼時物質匱乏,罐頭也是生病或者逢年過節才會吃上的美味。李子柒曾以黃桃做過一桌滿漢全席,有黃桃罐頭、黃桃果醬、黃桃幹、黃桃烤排骨和涼拌黃桃絲,哪一個看起來都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小區附近有一家印尼小夫婦開的餐廳,其中有一道「黃桃燻雞沙拉菜」,深受吃貨的喜愛。生菜切碎,西紅柿切塊,用秘制醬汁拌勻,置於盤子底層,上面鋪一層黃桃塊,再鋪一層煙燻雞肉絲,綠、紅、黃相映,僅美觀上就已讓人垂涎三尺。
  • 原來沒做成罐頭的新鮮黃桃才是最好吃的黃桃!
    六月桃補氣,七月桃養人,八月桃生津此時正是吃黃桃最甜的時節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黃桃罐頭那種甜甜糯糯的感覺,至今忘不了是怎樣的桃子?才能做出如此美味的童年罐頭黃澄澄的外皮,看著就很賞心悅目。黃桃罐頭步驟:1、半瓶黃桃罐頭,把裡面的糖水倒出,浸泡吉利丁片至變軟。2、取一塊黃桃切丁備用,其他加入淡奶用攪拌機打成糊糊。3、吉利丁片隔水融化後,和黃桃糊混合攪拌均勻,如怕攪不均,可以把兩者都倒入攪拌機再次攪拌。
  • 好物 酸甜可口的黃桃罐頭,正是童年的好味道
    在物資不甚充足的年月,許多家庭只有逢年過節才吃得到黃桃罐頭,因此這份甜蜜也尤為珍貴。如今生活條件好了,人們卻念叨著超市的黃桃罐頭各式各樣,卻也因著各種添加劑的味道找不回那份童年記憶了。而最近市集裡有款黃桃罐頭,讓廚友們直呼這酸甜可口的滋味正是記憶裡的味道。這款黃桃罐頭只用白砂糖熬製,工序並不十分複雜, 但每一個步驟都要用心把控,才能最大程度地保留黃桃的純正滋味。
  • 為什麼孩子生病時,吃「黃桃罐頭」就有效?答案很科學!
    對於8090後人群,提起什麼罐頭好吃,大家肯定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黃桃罐頭」,因為它在我們腦海裡已經形成了一種記憶。據說,「黃桃罐頭」不僅好吃,而且還能「治病」,這是真的嗎?北方很多地區,有這樣一種風俗:誰家孩子生病住院時,如果我們前去探望,手裡肯定會拿兩瓶罐頭,而且一定是「黃桃罐頭」。說來也奇怪,當孩子吃上兩口黃桃後,氣色就會突然變得好很多,感覺精神特別飽滿。那麼,黃桃罐頭並不是一種藥物,也起不到藥物的作用,為什麼孩子吃下去後會緩解病痛呢?
  • 【瑤媽廚房】之黃桃罐頭的秘密,冰糖與冰鎮的詭異組合
    黃桃罐頭的秘密在於冰糖加冰鎮,人們喜歡的罐頭味道,其實是黃桃煮沸之後,冰糖滲入黃桃的滋味,冰鎮口感更佳。齊魯晚報  李璟瑤   我相信,很多人心中都有一個黃桃罐頭情結。對於六七十年代的人而言,水果罐頭誕生在新鮮水果緊缺的環境之下,即使是罐頭,平時很少能吃到,只有在有病人住院,或者過年過節、走親訪友時,才捨得買上一罐。
  • 自製黃桃罐頭,安全放心比超市賣的還好吃!
    不要悲傷不要難過沒有什麼事是吃美食解決不了的今天教夥伴們自製治癒系食物代表——黃桃罐頭記憶中的小時候只要吃上一口黃桃罐頭感冒就會被趕跑連討厭的嗓子疼也能「治」好黃桃罐頭放佛就是「萬能神藥」的存在可是超市賣的難免有太多添加劑只有自己動手做
  • 特供 黃桃罐頭:70、80後溫州人童年口味記憶
    大人們在旁邊用慈祥的眼光微笑地看著我吃,我旁若無人地自顧自滿足地吧嗒吧嗒地吃起來,絲毫不覺得「頂能真」。那時候甚至會傻乎乎地盼自己生病或父母帶著我去探視生病的親友,這樣就有機會吃到黃桃聽頭了。孩童時對美食的追求就是這麼的單純與渴望。
  • 黃桃罐頭的八種吃法,你吃過幾種?黃桃的優質做法搭配
    雖然桃子是夏天才有的水果,如今科技發達,對於桃子有很好的保存方法,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黃桃罐頭就是其中一種,黃桃相比其它桃子,更加酸甜,味道更長,除了直接食用之外,還有八種更美妙的食用方法。黃桃蛋糕最常見的是水果蛋糕,很多水果蛋糕中,經常會將黃桃作為蛋糕的搭配,黃桃搭配甜甜的奶油,酸甜可口,甜而不膩。
  • 為什麼是黃桃罐頭與蜘蛛?
    黃桃罐頭與蜘蛛是一個頹廢與寂寞的產物。
  • 不是所有出口日本的黃桃罐頭都被我們截胡
    它通常有著濃濃的黃桃清香,卻沒有絲毫酸味,味道甜美,又不至於甜膩。每塊果肉都鮮嫩多汁,吃完了甚至連糖水都想喝個精光。對於很多70後、80後的童年時代,黃桃罐頭可不是想吃就隨時能吃上。記得小時候生病了爸媽才讓吃黃桃罐頭,所以小時候,小編特別盼著生病~😆
  • 如果孩子生病了,吃「黃桃罐頭」怎麼樣?這不是謠言
    本文為原創,版權歸作者所有,歡迎分享相信很多人在小時候或長大之後都有一個習慣,就是生病的時候,一定要買一罐「黃桃罐頭」,好像只要吃會治好或者黃桃罐頭之後不久。還要延續這個習慣,在自己的長大產後生病和孩子生病的時候,是不是習慣買一罐黃桃,那麼黃桃真的能有這樣的魔力?有人認為這是謠言,但不是真的,罐頭食品在一定程度上有利於兒童的康復,能更好地幫助兒童恢復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