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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問卦
汀洲，字裡行間流露出小女人的幸福。
生活在競爭不那麼激烈的二線城市，與先生認識13年，感情和順。兒子5歲。聰明懂事。她來問卦的原因是兩年半前，先生得到一個非常好的工作機會，外派，從此一個家庭開始雙城生活。並沒有什麼狗血的故事發生，先生顧家，每周末高鐵往返。不過眼下到了孩子入學的年齡，她和先生必須做一個決定。要麼她帶著孩子過去，要麼先生回來。
她說自己捨不得家鄉清閒的日子，一想到「換工作、買學區房、重新結交朋友，無異剝筋抽骨。」先生堅持了幾次，讓步了，打算孩子上學就辭職回家。先生這麼照顧她，她反而內疚起來。自問逼迫先生放棄事業，是不是太自私了？剝奪孩子更好的教育機會，值得嗎？
益卦，無變爻。
文王四乳，仁愛篤厚。子畜十男，無有夭折。
——《焦氏易林·益》
二、損益之道
沒有起卦之前，我就感覺到是一個非常美滿的家庭。益卦和《焦氏易林》的判詞證明了我的判斷。託爾斯泰沒有騙人，幸福的家庭果然都是相似的，解讀這一卦的過程，也讓我明白了那些幸福家庭，相似的原因。
益卦在損卦之後，兩卦互為綜卦，孔子選入九個代表道德情境的卦中也有損卦和益卦。因此，這兩個卦看似截然相反，其實相輔相成，損中有益，益上有損。
孔子「三陳九卦」分別是：履，謙，復，恆，損，益，困，井，巽。其它幾個卦，過往有幾篇文章涉及到，可參考：
中國商人——履之震
家人讓我換工作——復之臨
為初中女兒求卦——恆
事業與感情的低谷——困卦
《繫辭》說：「損，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損，先難而後易。益，長裕而不設……損以遠害，益以興利……」
簡單解釋一下，如果損卦是修行德性的機會（因為減損欲望而改正道德缺點），益卦就是向善，讓道德充裕。不過世間少有人願意主動受損，所以損卦開始總是很難，但後來會越走越順。做善事的人也難免做著做著就矯揉造作起來，因此益卦「不設」就是要發自內心，無需他人感恩戴德。減少欲望之後遠離禍害。向善的結果興旺發達。
對照當下汀洲的問題，無論做何選擇，都有一方受益，一方減損。起初，丈夫犧牲自己的事業，成全家庭，平息了有可能潛抑的怒火（妻子不理解自己），放下事業成就的欲望（換工作回老家），做到了損卦。「君子以懲忿窒欲。」
可，妙就妙在，當天平向汀洲傾斜時，她感受到了「內疚」和「不安」，想到來詢問「易經」的態度。這才是益卦的關鍵，也是家庭幸福的必要條件：損益平衡。
三、益卦
《象》曰：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
汀洲的自我反省非常及時。眼下她的做法可能的確存在不妥之處。
首先，汀洲認為離開故鄉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但益卦卦辭——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利有攸往」說明前行有好處。「利涉大川」說明困難都可以克服。
《易經》六十四卦中說到「利有攸往」有復卦，大過卦，恆卦，損卦，益卦，夬卦，萃卦，巽卦，以及賁卦「小利有攸往」。
說到「利涉大川」的有需卦、同人卦、蠱卦、大畜卦，益卦，渙卦，中孚卦。
同時佔據兩種優勢，只有「益」卦。
《彖傳》：益，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
「益卦」來源於「否」卦。當上下不通，缺乏交流時，上位者主動把利益（上面的一根陽爻）讓出來，給下位者（下面多了一根陽爻），這樣就打破了原來否卦的不暢，成為了「益」。居於上位的人主動受損，讓下面的人增益。百姓就感受恩德，內心喜悅。
可能有人會問，夫妻之間，誰為上，誰為下？這個問題開始也困擾了我很久。甚至剛剛拿到這個卦，我立刻想到了汀洲先生主動犧牲自己的利益遷就汀洲，不也符合「益」卦嗎？汀洲坐享其成不也很好？
但後來我想到「誰問卦誰主體」的原則，此時，「益」顯然是告誡汀洲要「見善則遷，有過則改」，不能一味受益於他人。損益平衡意味著一方若踐行損卦卦德「懲忿窒欲」，另一方就要按照益卦的勸誡「見善則遷，有過則改」。何況，《易經》最終是要打破二元對立，損益之間絕非僵化的一成不變，而是雙人舞般的動態平衡。
當然，汀洲眼下所問和遷居有關。對此，益卦的爻辭，闡述得更為詳細。
四、益卦六爻
沒有變爻的卦，六個爻辭都要看。
初九：利用為大作，元吉，無咎。
因為居於上位的人不與民爭，所以大家幹勁十足，可以大豐收，大開拓。
六二：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永貞吉。王用享於帝，吉。
「十朋之龜」是富足之象。外面有人送來利益，不該推辭。根據我和汀洲的通話，她先生所在單位是行業領軍企業，前途光明。這個工作不該推辭。
六三，益之用兇事，無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
「福佑和增益的時期會產生如此強大的影響，以至於通常看來不幸的事件也會對那些受其影響的人有利。」
——葉文玲譯衛禮賢版《易經》
汀洲問卦前不久，確實遇到了一件非常悲慘的事，二胎自然流產了。汀洲之所以不願意離開老家，也和當時流產後抑鬱的情緒有關。然而，在排隊等我解卦的時候，汀洲說她已經從抑鬱中走出來，所以這個卦問得及時，解得也剛好，現在這個時間，她能夠換個角度思考問題。這就符合六三所說，即使遇到困難與不幸，在「益」卦情境中，因為及時反省，也會變得有利。
六四，中行，告公從，利用為依遷國。
汀洲自己說，這個向「公正的朋友」請告，應該就是向《易經》問詢，因為有了《易經》的卦象，此次遷徙有了依據。
九五：有孚惠心，勿問，元吉。有孚，惠我德。
「有孚」二字，《易經》中多次出現，正因為汀洲有了這樣的真心，所以事情不必問，也是吉祥的。
唯一的「兇」出現在上九——
上九：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恆，兇。
「通過自我克制，那些處於高位的人本應該給那些處於低位的人帶來增益。由於對這一責任的忽視而不給任何人提供幫助，他們轉而失去了對別人進一步的影響，並很快發現自己孤立無援。這樣他們就會招來攻擊，一種不能長久與時偕行的態度必然會招來不幸。」——葉文玲譯衛禮賢版《易經》
可見，汀洲的擔心不無道理。任何婚姻，都不能建立在一方完全犧牲的基礎上。如果一個人為另一方作出太大犧牲，很可能成為日後隱患。「莫益之，或擊之」。益卦的互卦為剝。剝卦的卦象其實無比兇險，一陽剝盡。剝卦的《象》說，「上以厚下安宅」，高島先生點評，這句話的宗旨與「損上益下」相同。
「立心勿恆，兇」這句，提到了益卦的旁通卦恆卦。恆卦講的恰恰是夫妻相處之道。身處益卦，這顆真心如果不能持之以恆，就是兇。
五、「馭」之術，惟真心耳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想到新聞裡說到的渣男，PUA男，覺得有必要提醒讀者，《易經》乃變易之學，女性遇人不淑，不要抱著益卦不放，斷不存在自己受損對方獲益的可能。
但是，大多數正常夫妻，或許終生都處在一種進退有度的平衡中，有時你退一尺，有時我讓一寸。該損的時候，控制一下權利爭奪的欲望，該益的時候，反省自身是否做到了不矯揉造作的善意，方得久長。
通過汀洲這個卦也可以看出，家庭是否美滿，和物質的關係並不大。
汀洲信中說到學區房和搬家，都流露出物質方面的擔憂，可見先生事業雖小有起色，也還在打拼階段。不過和這點物質的緊張相比，他們愛的氣氛相當濃厚。汀洲的丈夫在外工作兩年多，每個周末都要乘幾小時高鐵和家人團聚。眼下，更是寧可放棄大好前程，也願意陪伴妻兒身邊，這都符合《焦氏易林》判詞所言，體現了出寬厚仁愛。
難得的是，作為妻子，汀洲並沒有因為丈夫的寵愛，作天作地，恃寵生嬌，相反能夠在丈夫優先考慮自己需求的時候，反省是不是太自私？
我們常說「馭夫之術」，若把「馭」理解為管理，很多人會以為「管理丈夫」靠的是手段。殊不知，人心貴在誠。哪怕真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古老的《易經》也告誡他們要修德，方得人心天下。何況我們都是凡人，沒有誰願意包容總長不大的巨嬰，也沒有誰願意侍奉睥睨天下的女王。
恰逢元宵佳節，這個卦對「團圓美滿」頗有啟示：愛情，始於容貌，陷於才華，能否走到最後，全看雙方的品行與道德。家庭，但凡有仁愛，哪怕再多困難，總會逢兇化吉。反之，離心離德，即使金銀滿倉，終究各懷鬼胎，心事重重。
這就是不用佔卜也該知道的事了。
讀此卦可參考：
子女留學——益之同人
其它和婚戀有關的問卦：
丈夫不行換情人，然後呢？——隨之屯
丈夫外遇要離婚——習坎
結婚還是分手——訟之蒙
（感謝李洋畫夢封面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