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里斯多福·諾蘭的電影《盜夢空間》裡,設計了一個「造夢師」的職業,他們可以製造栩栩如生的夢境,提供給盜夢者竊取他人的思想,造夢者的能力越強,被人為製造出來的夢境就越穩定,不會輕易坍塌。
在與馮鑫的對話裡,他傳遞出來的最大意圖,就是想要說明他是一個有能力為暴風影音「造夢」的帶路人。
這似乎是一個迫切而又難以自證的命題。
暴風影音的絕境求生
馮鑫是銷售出身,經歷過三株和金山的騰飛輝煌,也當過周鴻禕和雷軍的股肱之臣,最後拿了蔡文勝的天使投資,做了一款名叫酷熱影音的播放器軟體,進而收購了整個行業的前輩暴風影音,成為了它的主人。
銷售型人格在馮鑫身上體現得非常明顯,口才機靈,反應敏銳,一眼就知道自己對面的人究竟最需要什麼。
比如,暴風影音當前的市場重心,自然是它剛剛推出的可穿戴設備「暴風魔鏡」,但是就我而言,可能更加在意暴風影音這個品牌乃至這家公司的勢態,所以繞了半圈彎兒,馮鑫終於忍不住反問我是不是「真的關心暴風影音如何尋找出路」,在得到肯定答覆後,他講了一個略顯苦情的故事。
「省」字訣,是暴風影音得以熬過在線視頻行業的版權大戰並一直存活至今的唯一原因,馮鑫扳著手指演示當浪淘沙之後的江湖格局:「BAT」三家各有一枚棋子——愛奇藝/PPS、優酷/土豆、騰訊視頻,中間再有兩支獨立勢力——樂視和搜狐視頻,剩下的就只有暴風影音了,其他的跟著燒錢的,不是被活活拖死(酷六),就是被出售給外行(PPTV),而在這個「321」的剩者陣營當中,暴風影音的成本投入,只有其他五家平均值的十分之一。
這種節省,讓暴風影音成為了中國除樂視之外,唯一一個能夠盈利的在線視頻玩家。
「暴風的收入結構裡,百分之九十都是廣告,我連遊戲收入都沒有,就可以保證用戶生長」,馮鑫就像一個影視劇裡的作坊掌柜,攏著衣袖盤算當年收成,末了,還不忘損損同行,「我們也不去做主播,這點潔身自好,還是有的。」
暴風影音和迅雷,從產品到遭遇上十分相似,它們都是PC時代的「裝機必備」,也一度雄踞工具軟體的榜單先列,甚至連衝擊上市的尷尬都如出一轍:商業模式不夠漂亮,以及版權風險。不同的是,迅雷蟄伏數載之後,仍然堅持向美國資本市場跋涉,而暴風影音則很早就開始著手取消VIE結構,並清退美元基金轉而吸收人民幣,將上市地點定在了創業板。
的確,好像只有銷售型人格的CEO,才會如此的能屈能伸,波瀾不驚。
工具軟體的進化鏈
據說,搜狗的王小川和美團的王興,曾有一場激烈的爭論,前者Evernote如果堅持工具品類,「很難做成真正賺錢的生意」,而後者極不同意。王小川的邏輯,建立於搜狗系列的工具軟體用戶量巨大但產生的商業價值稀薄這一實踐基礎之上,他說「工具」必須要上升到「服務」,才有未來。
在另一個場合,魏武揮的總結更加透徹:「工具、渠道、平臺、入口,是一條進化鏈,越到右邊的頂端,它的優勢時間就越長」。這個總結的背景,是在著名音樂播放器軟體WinAmp宣布停止運營的時候,魏武揮認為,工具的沒落,在於它與用戶的關聯過低,想要擺脫被邊緣化的宿命,就必須順著渠道、平臺直到入口這條路徑,爬到無法被輕易取代的位置。
擺在暴風影音面前的,似乎是同樣的問題,但是馮鑫並不願意遵循進化的慣常規律——從工具到渠道再到平臺最後抵達入口——他為暴風影音所造的夢,是基因突變,直接越過中間形態躋身入口。
著實有點兒像天方夜譚。
馮鑫的招數,是軟硬兼施:在軟體上,主抓用戶忠誠度,做聚合和長尾,到了硬體,則搶在所有競爭對手之前,生產他所認為未來必將流行的可穿戴設備,先入為主。
「暴風影音在視頻的內容上,只求擁有,堅決不買任何獨家,擁有和獨家的成本差了十倍,我可以忍受比別人晚幾天,但是我把力量都用在留人上。《甄嬛傳》和《我是歌手》,可以為購買了獨家版權的視頻網站帶來巨大的流量,但是這些流量是會跑的,你如果有一天被別人搶了獨家,流量跌幅同樣巨大。」馮鑫認為,在線視頻行業的資本競爭遠遠高過產品競爭,是暴風影音得以從側面殺出一條血路的機會,他在產品功能的開發上做了很多「髒苦累活」——獨立編碼技術、3D支持、高清視效優化等——所以暴風影音可能不會是某些追趕內容潮流的用戶的首選,但是持續沉澱下來的,一定是黏性極高的用戶,「艾瑞的統計數字,我們單平臺的月活好像是第五還是第六,很吃虧,但是我們日活排在第二,這個現象已經說明了我們的策略成功」。
值得注意的是,由於暴風做了很多低成本的聚合工作——即「通過平臺合作播放其他視頻網站的內容」——也在三年多的時間內遭到了超過百起版權訴訟,雖然敗訴比例不大,但是仍然隱患重重。
類似的,馮鑫的硬體理想,其亮點同樣在「性價比」上。
暴風魔鏡想要做什麼
暴風魔鏡是一個定位於廉價市場、而又試圖捕獲發燒用戶的頭戴式偽顯示器——與Oculus Rift這種本身就有顯示屏幕的硬體產品不同,暴風魔鏡只有鏡片,必須與智慧型手機配合,通過光學折射來投影內容到用戶的視網膜——售價99元人民幣、每天限量發售1000部等數字,都意味著它絕對不是一個是市場向的產品,而是更加側重於戰略向的產品,佔坑目的顯著。
簡單來說,戴上暴風魔鏡,打開智慧型手機上的專用App,即可簡易體驗沉浸式的虛擬實境效果。由於畫面完全來自手機屏幕,所以暴風魔鏡的主要作用,除了通過光學鏡片來實現感官升級之外,最主要的就是隔絕用戶與現實世界的連接,阻斷幹擾。
熱衷於「造夢」的馮鑫甚至將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濃縮到了一個點,「人類最普遍的需求,就是想要活在夢裡,我們讀小說、看電影、玩遊戲,其實都是在追求出世。佛家提倡『六根』,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它們維繫著人對於世界的真實感,魔鏡做的,就是把這些東西幹掉,然後用虛擬成像來替換,直接刺激用戶的腦補。」
暴風魔鏡的App,是一個iTunes的雛形,馮鑫正在推動市場團隊,招攬第三方合作方的入駐,他舉例子,比如一場演唱會,就可以將直播放進來,捕撈那些沉沒用戶,然後依靠低價或者增值服務來盈利。「第一人稱的沉浸式體驗,一定優於第三人稱的旁觀視角,美國色情電話的產業佔比一直很高,因為人在黑暗之中,只用電話去接觸信息的時候,沉浸感是最強的」。
馮鑫的暢想,讓人聯想到史泰龍在1993年拍過一部未來題材的科幻片,名為《越空狂龍》,影片本身並不算出色,但其設定卻在後來為人津津樂道:史泰龍飾演的男主角在未來的某一天被喚醒時,他發現整個世界已經被科技改變了,在那個世界裡,男女歡好不需要肉體的接觸,甚至會覺得體液的交換過於「墮落」,而他們的選擇,是各自戴上一個傳感器,體驗虛幻模擬的快感……
目前,暴風影音的公司裡單獨劃分了一支獨立團隊來負責魔鏡產品,馮鑫將之視為一個跳板,讓以前處於內容消費最下遊的工具(暴風影音)一躍成為握有生態話語權的上遊入口(暴風魔鏡),與其他的可穿戴設備生產商一起,擠出產業紅利。「我不喜歡用『風口』這個理論,但是如果要這麼講的話,虛擬實境一定是下一個風口,是從0到1的劇烈動蕩,越早進來,越早受益」,馮鑫對自己的判斷十分自信,「而且,我們走的平民化路線,這樣它就不會永遠只是一個小眾的市場,而且同樣的解決方案,我們的價格最低」。
大齡文藝青年的謀變
馮鑫生於1972年,這也是中國網際網路第一代企業家的集中出生階段,在他們進入社會角色時,正好趕上網際網路窗口的開啟,以及八十年代末期的浪漫主義和自由主義思潮的結束。
在對話過程中,馮鑫突然毫無徵兆的插入了一段他的個人回憶:「我很小的時候,家裡每年都會帶我去天文博物館,你們都沒去過嗎,真應該去一趟。人坐在那兒,周圍全是黑的,月亮和星星就在頭頂,我一邊看,一邊吹一隻氣球,但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吹得多大,好像整個世界上就只有宇宙和我」。
如果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是三十多年以前的經歷,決定了馮鑫今天對於虛擬實境押下的賭注。
另一方面,馮鑫曾坦言自己的讀書史,讀《尤利西斯》是「純屬裝逼」,讀《聯想為什麼》是入行啟蒙,但是唯有《約翰·克利斯朵夫》才是「真正的聖經」,在這個關於殉道和妥協的史詩故事裡,馮鑫說他明白了自由的靈魂是「趨同於自己認可的事業,並願意為之付出犧牲」。
所以回過頭來,馮鑫身上的烙印,其實對比色彩強烈:接近天然的文藝青年本色,加上現實磨礪出來的銷售型人格,如同DNA的雙螺旋結構,相互維持平衡,構成了這樣一個氣質獨特的CEO。
馮鑫給了自己一年的時間,來專注的做暴風魔鏡,圍繞著軟體和用戶,他也認為這一方向的業務拓展具有必然性,而在今年夏天以來,創業板上的可穿戴設備概念股也表現搶眼,馮鑫驟然走出沉寂、踏入這個領域,未必輕率。
在阿里上市當日,其市值超過2300億美元,馮鑫在微博上不無深意的說:「這個時代,這個行業,感謝」,就像是一個虔誠的網際網路信徒那樣,敬畏奇蹟,卻更相信機遇。
作者 闌夕 微信公眾帳號:techre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