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地球公民
「如果只推薦大家看一部影片,那就是 《地球公民》(Earthlings)。」一部改變了很多人生活方式的電影,然而影片的製作過程充滿了各種曲折與艱辛,甚至遭遇過人身危險,導演尚恩·曼森(Shaun Monson)還因此受到了了各方的質疑與謾罵……
2016年9月,《何以為食?》紀錄片導演、良食大學發起人簡藝,對《地球公民》導演尚恩·曼森進行了首次獨家專訪!尚恩,也將製作影片的心裡歷程一一分享出來。
註:本次文字分享是在原採訪基礎上翻譯並刪節而成。原文來自何以為食公眾號(ID:WFDinner)
為什麼拍地球公民?
簡藝:尚恩,您是在哪裡長大的?如何成為素食者?
尚恩:我從小在洛杉磯長大,一直到二十歲都是標準的美式飲食。直到我看了一個90年代的紀錄片,叫《黑暗之心》,講述了70年代越南戰爭電影《現代啟示錄》的拍攝過程。
在《現代啟示錄》的尾聲,有一幕屠殺水牛的場景,然而70年代還沒有相關法律禁止在電影拍攝中動物傷害的行為。正是這些紀錄片暴露了電影拍攝中的動物虐待。
那時候片場有人會說,慢著,這個鴨子頭被炸掉的場景沒拍好,換一隻鴨子重來。
尚恩(左)和簡藝(右)
簡藝:對製作者來說很正常。
艾米(尚恩助理):對,因為他們希望效果真實。
尚恩:我大概是在90年代末看的《黑暗之心》,之後還出了一些續集,記錄了一些叢林部落砍殺動物的儀式。還有那些豬,即使它們只是世界某個角落某個部落祭祀的儀式用品,但距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動物們遭受的折磨和苦難。
我那時還在吃培根當早飯,從那以後我再沒碰過豬肉。當我開始籌備《地球公民》時,我已經吃素了。
黑暗之心海報
在這裡澄清一下,《地球公民》一開始並不是你們現在看到的這樣,它最初只是宣傳寵物絕育的公益短片。
片中寵物部分的許多流浪狗的場景是我在洛杉磯中南部拍攝的,後來我們到了抓捕管理各種流浪狗的動物管制中心。
在洛杉磯,這些流浪狗都會被帶到動物收容所,有的被安樂死,有的待領養。
我當時親眼目睹了他們如何將這些狗安樂死,他們還帶我看了存放屍體的冷凍室,看到那些被冰凍的貓貓狗狗,我甚至想到了牛,想到其他被冰凍的動物。
從那一刻起,我開始純素食,也意識到這已經超出了公益短片的範圍,我想拍一部電影。但是我也會顧慮,我憑什麼做這件事呢?
善待動物組織、人道協會這些大型組織應該已經做過這件事了。並且他們還拍了一切你能想到的動物虐待現象,告訴你真相。但是還沒人做過一個將各方面拼合在一起的百科全書式的電影。
於是我細想,總得有人做這件事,我得找到某個人、組織來做這件事,然後我突然意識到,見鬼了,那個人不就是我嗎,乾脆我去完成這件事。
地球公民背後驚心動魄的故事
尚恩:我來跟你講個故事吧,片子裡訓練大象的那一段是布萊恩拍攝的,他是那的工作人員。
當時他在某個荒郊野外拍攝,想離開根本沒車,於是當晚他走了很久找到投幣電話才能向我報告進度,然後我們安排接收這些素材片段。
有一天晚上,他和其他員工圍成一個圈在吃飯,攝像電池連帶著各種線從褲子裡滑出來了,掉在他的靴子旁邊。
當時的偷拍設備很原始,電池有多大你知道的,他就坐在那些馴獸員背後,他低頭一看,錄機躺在地上帶子還在轉。還好沒人發現。他趕緊藉口去上廁所,拖著這條腿在泥濘中離開了。
這就是製作電影背後的一個小故事。總而言之,我覺得在技術上還可以讓它的畫質音質更好一點。那時我也沒有很多資金,都是自掏腰包在伯班克的一個車庫裡做出來的。
簡藝:花了多久?
尚恩:五年,1999-2004。但這是我的副業,當時我女兒才7個月大,我白天還要做正職養家,還要照顧她,晚上才做這個電影,所以花的時間就很長,大概用掉30萬或是35萬美元的樣子。
最初的背景音樂我用的是古典樂,因為這部電影太沉重了,我以為用古典樂更便宜,在美國這比我想的要貴得多。後來朋友推薦莫比的音樂,他做的是電子樂,完全和古典不搭邊啊。最後我挑出他的16首音樂作為配樂,然後重新剪輯,我不是很確定動物主題和電子樂能不能配合起來,但命運,或者說生活就是這麼出乎你的意料。
簡藝:加上音樂後你剪輯改動了多少?
尚恩:基本上是節奏問題,剪輯是很有韻律感的,尤其是這部並不是你一人完成全部拍攝的紀錄片。
我自己只拍攝了寵物的部分,其他動物作為食物、衣著、娛樂的部分都是我從其他團隊那裡獲取的,要把這些相互無關聯的、別人拍攝的零碎鏡頭整合成一部連貫的電影節奏很重要。
著名導演大衛裡恩(David Lean)說過一句話:你必須不斷剪輯,找到最佳的方式去呈現它。
好的電影,是能夠觸動內心的
簡藝:有多少片段是你從其他渠道獲取的,又有多少是你和布萊恩這樣的工作人員合作製成的?
尚恩:我和一些組織合作,他們已經拍攝了一些片段,只是還沒有發布。他們說我可以和他們合作,只是現在你還不能先用這些素材。
我說不急,反正這部電影也要耗費數年。我們和DXE(Direct Action Everywhere,一個宣傳素食的行動派組織)之類的各種組織談過,他們給我們一些什麼片段,這樣我就不用負責全部的拍攝。
尚恩和女兒在中國,為《萬物一體》搜集「活熊取膽」的資料
比如拍攝《萬物一體》時,我去了中國的月熊保護中心,在那裡呆了兩周。因為髮型矚目,戴著墨鏡的美國人在那裡似乎格格不入,我又怎麼能捕捉到當地人們眼中的事物呢?
我乾脆不拍了,也許有人已經拍過了我可以直接用上。這就是為什麼電影中有些片段你會在其他片子裡可能也看到過。
《萬物一體》開頭那兩頭牛的場景不是我本人拍的,是我一個紀錄片導演朋友拍攝的,看過後我便決定在電影裡用這段,但沒有使用獨佔許可。
我覺得,活生生的動物在受苦,你不能說這個受苦的場景只能是我的獨家畫面,任何為了動物福祉的目的都可以使用。如果你說,「不,這個場景只能在我的電影中出現」,這就太古怪了。
萬物一體影片海報
其實這也是紀錄片的一個挑戰,我認識很多拍記錄片的朋友只為自己的電影負責,說是為了電影的藝術效果著想,其他的他都管不著。
但我認為,在這種大環境之下,藝術性是排第二位的,忘了藝術吧,那聽起來很自我中心,動物們正在死去啊.
一部電影94分鐘,我算的沒錯的話,如果1個小時內每個屠宰場有450隻動物被屠殺,那麼一部電影下來大概就有500隻動物喪命,這是很有意思的對比。
有時候,分銷商會說,你把各種不同人拍攝的鏡頭湊在一起算什麼電影?我說,這怎麼不是電影?你看了有什麼感受?
你對此有反應,有困擾,覺得內心什麼地方被戳中了……這就是電影啊,總有人要把這些東西組織起來的。
無論好壞,用心觀察和感知
真相就會呈現
簡藝:很多觀眾對《地球公民》的片頭印象非常深,就是人們對真相會經歷嘲笑-反對-接受三個步驟,這個說法是怎麼來的?
尚恩:我也不是很確定,我讀了很多哲學書。
簡藝:你是學哲學出身的嗎?
尚恩:不,我只是感興趣,我本身是學電影的,但我不甘於做一個普通的電影導演,我想成為大衛裡恩那樣的人。我不算是個好學生吧,太理想主義,於是很快就出來工作開始鍛鍊自己。
說回電影開頭,那句話好像是叔本華的《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The World As Will And Idea)那裡看來的。
有些人有想法但沒有意志,有些人反之,這本書就談到真相的三個階段,任何運動都是這樣,女性投票權運動、廢奴運動等等…...你看像純素食者一開始總是被人嘲笑的。
尚恩和艾米在Beyond Meat 純素漢堡發布會現場
簡藝:在美國放棄奶製品困難嗎?
尚恩:不難,只要你看過背後的事實就不難。就像你買一輛新車,然後看到路上到處都是這款車,但是以前沒有注意,為什麼呢?它一直在那裡,你只是沒有注意去看。
我覺得苦難也是同樣的道理,它時時刻刻在發生,只是我們看不到。當你的意識覺知更開闊後,你就可以看到這些苦難,所以我在《萬物一體》中就提到這個概念。
當你的內心能感知所有生靈的苦難時,覺知就到來了,你開始對其他生命的苦難變得更加敏感,你不能從這件事中得到好處,你只是開始不再吃牠們,但覺知本身是很美麗的。
我認為這個過程需要循序漸進,所以我自認為是個溫和的教育者,不會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我的電影表達的就很強烈,它能代表我說話。
相比之下,艾米就比較激動比較強勢,她會說「你怎麼回事啊?」但這其實也挺好的。
艾米:你的電影就像一把錘子,擊碎了我們習以為常的那些東西,但那本身就是真理。
尚恩:有時就是需要「敲」醒一個人。
簡藝:你剛才說的那三個詞:意志、萬物一體、覺知都讓我想到佛教。我也知道你受到哲學的影響很大,那麼你覺得,誰的哲學或是哪種宗教影響你最深?
尚恩:有好多。我個人沒有宗教信仰。準確地來說,我不信有組織有體系的宗教,但是我絕不會批評任何一種宗教。
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所有宗教,在其最好的部分,就像是語言,Hello,Bonjour,How are you都是問好的語言,你不能強迫人們只能說Bonjour不能說Hello。所以,基督教、佛教它們指向哪裡呢?
在耶穌的時代,你不能說,我是上帝的化身,我是耶穌的兒子,這麼說會被釘上十字架,再倒回500年前的佛陀時代,你可以隨意說,沒有懲罰。因此地理因素,或當地的社會習俗起著決定性作用。
總而言之,你看《地球公民》,一切造物在精神上都是一體的。有些人問,那些宇宙天體的東西是怎麼回事,《萬物一體》中只有14分鐘的畫面是關於動物的,有些人對此很失望,以為我不再為動物發聲了。
並不是這樣,《萬物一體》的主題是基於對不同形式的喜惡而產生的隔閡,這就包含了動物主題。佛陀和耶穌都對我影響很大,當然還有拉馬那,克裡希那穆提,甘地等先哲。
我有幸在戴維·霍金斯生前採訪過他兩次,他是一位精神導師;還有來自印度的Maharaj Nisargadatta,他是思想非常超前的精神導師,但可惜沒有機會在他生前見到他。
他能擊碎一切你對自我的認識,這種感覺讓你顫慄,但卻是件好事,因為正是這些對自我的認識使我們產生隔閡。
這個世界的生命有各種各樣的表現形式,男人、女人、美國人、中國人、鼴鼠、老虎、獅子、小鳥、魚……
生命不過以各種形式表現自己,表現出保護和愛的形式,但同樣是這個地球的其他表現形式。
地球上還有另一些形式,然後有人就暴力、壓迫、憎恨那些不一樣的形式,他們沒明白生命真正的形式……希特勒不明白他所仰賴的地球,所以就非要除掉另一些生命。
這些人不理解這個世界多樣化的本質,這就是「地球公民」這個詞的精神背景。但這世上多數的人對此並不在意,他們只知道二元性。
人們看的電影,包括迪士尼那些,都是講好人和壞人的對抗,還有體育、政治、娛樂,一切都是二元對立,要求你選擇陣營,不能跨越分界線,這樣真的很煩人。
簡藝:我完全能理解為什麼你的電影在中國的佛教團體中非常能引起共鳴,因為這些正是佛陀試圖傳授的教義,用心感知萬事萬物,無論其好壞。
嚴肅才是影片真實的本質
簡藝:我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你知道你的電影盜版其實挺厲害的嗎?
尚恩:哈哈,其實我本來不是很介意盜版問題,直到去年才開始決定禁止盜版。之前有十年都是完全公益不收回報地做這件事,每年還要花費不少錢。
我們直接放在網站上,但是人們下載後做成影碟去賣,我告訴自己,算了算了,起碼能宣傳動物福利。
但真正困擾我的是,人們開始自行翻譯,而我不懂那些語言,於是就會失去控制,其中德國算是讓我們忍無可忍了,他們還出了一個自己的版本,然後人們互相爭執…...
現在我在攝製新版,將會分成10部分,還寫了新的旁白稿,重新邀請莫比,以及所有解說的明星,我們要認真嚴肅地做這件事。
我想和亞馬遜,HULU或者一些更大的網站合作。因為人們會覺得這些網站更合法,在這些網站上看到一部紀錄片,也許他們會更信任,更願意去看。
我可以找各種組織獲取片段素材,可以叫上所有解說者,這些事我一個人能做到,但最重要的是要讓更多人去看。
詹姆斯卡梅隆看完後跟我說,尚恩,你得做一部人們想看的電影,你的電影傳達的信息很棒,但沒人想要花94分鐘坐在那兒看完。我不怪人們,但嚴肅就是這個電影應該要有的本質。
詹姆斯卡梅隆
我很討厭籌資,有一個英國的億萬富翁也是《地球公民》的粉絲,他一開始想投資,數目也非常大,我可以把新版的做得比《萬物一體》好更多,但後來他改變主意了。
他說,尚恩,我以一個生意人的身份跟你說,如果你能處理好這樣一個不受歡迎,非常困難的題材,全世界都能看,但你一分錢都賺不到,反倒是每年自己賠錢,我為什麼要投資給你呢?
所以我們希望人們停止盜版。結果我收到了死亡威脅….
簡藝:誰要威脅你?
尚恩:那些宣傳純素食的積極分子……大部分是……他們說我是資本主義豬。這其實很諷刺,純素食者口中的「豬」成了貶義的。我很冤枉啊,我又沒賺到錢,後來我們在網站上收取1美元,做的更加商業化是以為這樣看上去更有組織性。但我不知道他們從哪裡看出我賺很多錢了。
簡藝:他們為什麼要攻擊你?
艾米:那些人認為這部電影應該免費,認為免費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如果尚恩他賺不到錢一直賠錢又怎麼繼續拍別的紀錄片呢?
簡藝、尚恩和艾米的合影
尚恩:本來我是不介意的,因為初衷不是為了賺錢,但是我也不能虧錢。我了解這個行業。2007年,也就是《地球公民》之後的兩年為《萬物一體》籌資金時,投資者說,「好吧,我們聽說過《地球公民》,也深受感動,你做的很棒,但是你賺了多少錢?」
我說沒賺,這是免費的。聽後他們就挺無語的。因為在他們的觀念裡,你除了事情本身要做好,還要有一個好的商業模式。
艾倫德·詹尼絲是《萬物一體》的解說者之一,她說,你可以影響50個人,也可以影響五百萬人,商業模式很重要,當然內容本身也很重要。
我不擔心內容,我通常都是好的素材太多,不得不刪掉一些,但我還是得讓我的發行公司Nation Earth把它包裝一下,看上去合法,看上去像是一個能盈利的產品。好萊塢看到我能通過這部電影賺到錢,這樣為其他電影拿到投資就會更容易。
今年夏天我們去跟亞馬遜談,我帶上了羅素西蒙斯,還是得極力推銷。要是我拍的是恐怖片,賺了1千萬,他們就會很感興趣我接下來的計劃。所以我和那些運動分子說,只是三美元,畢竟網站平臺要抽取1美元,結果那些人說,我應該被強姦謀殺,我全家都該去死,太可怕了。
現在我要製作新版,還要向他們證明錢不會進到我口袋,總之就是挺沮喪的。但無論如何,這部電影有了越來越多的觀眾,我以電影製作人的身份說,技術上而言,初版的質量實在太差,我必須得修復一下。
簡藝:那時候高清技術剛出現,而且有些場景要用非正常手段拍攝,所以我能理解。但其實有些人倒喜歡那種年代感。那麼除了畫質、技術層面的不足,你還想改進些什麼?
尚恩:我一直不停重新剪輯,《萬物一體》的解說詞修改了45次草稿的,我就得剪輯50次,直到滿意為止,所以成本也在不斷增加。
我這三年一直在籌備編寫新版的《地球公民》,會有10集,這次我會找別的剪輯師提高效率,但我肯定會自己負責劇本,自己導演。
簡藝:這一次預算多少?
尚恩:暫時還不知道,可能1集會有上百萬,一集45分鐘到1小時,還會有第二季,全部是高清。現在的問題是哪些素材不能展示,但這個主題之下很難掌握好程度。
人們說你能不能做個兒童版?我說怎麼做?拿豬的那一部分來說,如果你覺得斷尾、閹割、屠宰的畫面太噁心了不能放,那還能放什麼?
整件事就很恐怖,沒辦法剪掉,我也希望有些措施減輕動物的痛苦,但是沒有,很可悲,這就是事實。
《I Am》導演對我說, 你把湯做的太濃,口味太重,人們喝不了。我說這個比喻很好,我也理解,但這是紀實片。不過,如果要放在亞馬遜這樣的大網站上,他們肯定會審查刪減的。
世界是多元的,萬物是一體的。也許,我們無法消除二元對立,但是起碼我們可以做「敲醒」沉睡的人們的那把錘子。
正如珍妮·古道爾說,「我們沒有能力改變整個世界,可是,我們可以努力去改變一個人或一個地方,我想,這就夠了。」
素食星球原創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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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Google
聽打翻譯|繆睫,夢穎
校對|繆睫
審校|簡藝
編輯 | Bir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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