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子
文/啟明星
歲月的長河總是會湮沒一些遠去的人和事,漸漸地從人們地記憶裡消失。然而歷史就是歷史,總會留下一些印記。有些時候,不經意間還會讓今天的人們想起。
上世紀九十年代,正值改革開放初期,人們物質生活還不算太富有,剛剛出現南下打工潮。鈴子就是在那個時代千千萬萬打工者中,較早走出去的打工妹。
鈴子出生在一個貧窮的農村家庭,母親在她八歲那年的一個晚上,終於沒有經受住病痛的長期折磨,丟下鈴子和她六歲的大弟山子,兩歲的小弟毛毛,撒手而去。姐弟三人跟著三十多歲的父親和年邁的爺爺過日子,由於長期給母親治病,家裡早已債臺高築,一貧如洗。父親身體也不好,靠給建築隊打些零工掙些辛苦錢,爺爺喪失了勞動能力。年幼的鈴子,從記事起就過著悽慘的生活,這使她顯得比同齡孩子成熟了許多。自從媽媽生病以後,一直幫著爸爸伺候生病的媽媽,照顧一家人的起居生活。
雖然只有八歲,作為家中唯一的女性,鈴子儼然成了一個小大人。媽媽死後,爸爸出去打零工,家裡就剩下了爺孫四人。洗衣、做飯、割草餵羊,這些活全都落在了鈴子的身上。鈴子身材矮小,還沒有鍋臺高,做飯時還得站在小凳子上炒菜,農村用的都是土灶,她指揮著六歲的大弟山子在鍋底燒火,年邁的爺爺負責看管兩歲的小弟毛毛。鈴子的手經常因為割草或切菜而被刀劃破,這些對鈴子來說都習以為常,算不了什麼。因為自從媽媽病倒那一天起,鈴子就再也沒有把自己當成孩子,她要幫爸爸撐起這個貧困潦倒的家庭。
好日子總是在不覺中就過去了,而貧困的生活卻是一種痛苦地煎熬,這一年的冬天,天上下起了大雪,到處白茫茫的一片,池塘裡也結了冰,鈴子卻犯起了愁。一家人連過冬的棉鞋都沒有,家裡只有幾雙毛蓊子。毛蓊子是早年農村常見的一種用麻繩編織的木頭底座的鞋,有點象戲臺上演員穿的那種高底靴。貧苦人家用它來代替棉鞋出門,走在雪地裡。然而毛蓊子必須鋪墊著東西在裡面才暖和。當時最常用的就是蘆葦頭上的葦花,墊在毛蓊子裡頭又柔軟又暖和。為了讓一家人能夠出行,鈴子決定去採些葦花來家,鋪墊在毛蓊子裡。她來到了小河邊。看見有不少孩子在蹓冰,而小河的深處就是在寒風中飄蕩的葦花。鈴子小心翼翼地走在冰上,向小河深處走去,西北風吹在鈴子那凍得通紅的小臉上,鈴子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她停了下來,有些猶豫是否繼續再向前走。當她想到兩個小弟弟不能象別的孩子一樣出門玩耍時,她又毅然邁開了腳步。眼見就要走到蘆葦叢跟前了,突然,異外發生了,鈴子腳下的冰裂開了,鈴子掉進了小河裡。河邊蹓冰的孩子看到此景嚇得跑開了,鈴子在水裡拼命地掙扎著,她心裡有個信念,我絕不能死,我的家人不能離開我。在這個信念的支撐下,她奮力向河邊扒去,冰塊在她的身下越扒越多,最終,就在鈴子快沒力氣的時侯,終於扒到了一個凍在較厚冰層裡的枯樹根,她拽著這個樹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爬到了冰上。
這時,在外打零工剛回到家,聞訊趕來的爸爸也趕到了鈴子的身旁。他抱起女兒就往家跑,回家後,把快要凍僵的鈴子,脫去已經溼透了的滿是冰茬的棉衣,把家裡幾床破舊的棉被都緊緊地裹在女兒瘦小的身子上。當爸爸當知女兒是為了採葦花而掉進冰河裡的時候,禁不住淚流滿面。這個中年喪偶的男人陷入了無盡的愧疚和傷痛之中。年幼的鈴子懂事地擦去爸爸臉上的淚水,用稚嫩的聲音對爸爸說:「別哭了,爸爸,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有我在,我們這個家會越來越好地。」鈴子這一句話剛說完,爺爺和兩個弟弟也跟著哭了起來,多麼懂事的孩子!是啊!只要心裡有希望,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苦再窮,心裡也是幸福甜蜜的。
鈴子十三歲那年,兩個弟弟都上學了,爸爸那一點打零工的收入,已經不能維持三個孩子的上學費用。為了生活,鈴子僅僅上到初一就掇學了,雖然她很想上學,但她心裡裝的是自己的家人,為了兩個弟弟,為了幫爸爸分擔身上的壓力,她還是離開了學校。回到家中的鈴子,除了做家務照顧爺爺,下地勞作,飼養家禽家畜。平時還經常到山裡挖些草藥,撿些破爛拿去賣掉換些零錢補貼家用。
日子就這樣在艱難中勉強向前推進著,不知不覺中進入了九十年代。鈴子已經二十歲了,長得亭亭玉立,活脫脫地就是一個小家碧玉。山子也十八歲了,小夥子也是出落得一表人才,山子初中畢業就沒有再讀,跟著爸爸在工地上幹小工。象鈴子和山子這個年齡,在那個年代的農村裡,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可鈴子這樣的家庭,誰家的姑娘願意嫁給山子啊?
這一天早上,剛吃過早飯,山子出門幹活去了。家門口的楊柳樹上,喜鵲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鈴子爸有些納悶: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聽到喜鵲在家門口叫喚。莫非今天會有好事上門?鈴子爸點起了自己的旱菸袋,蹲在自家門前的石板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鍋裡的菸絲閃爍著火花,然後一口濃濃的煙霧從鈴子爸的鼻翼裡冒了出來。他看著那彌散開來的煙霧,還有枝頭的喜鵲,心情一下子舒展開來,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好事說來就來,這不,住在隔璧村的鈴子的遠房表姑翠花滿面笑容的向鈴子家走來。翠花四十出頭的樣子,中等個頭,瘦長臉,一雙小眼晴裡閃爍著幾分狡黠的目光,薄薄的嘴唇,一看就是那種能說會道的女人。鈴子爸一看表妹來了,他終於明白喜鵲為啥會叫了,果然是有好事找上門來了。為啥這麼說呢?
原來,翠花是遠近聞名的媒婆,經她牽線搭橋促成的好事數都數不過來。憑她一條三寸不爛之舌,一張嘴吃遍了方園十裡的大小村莊。不用說,今天肯定也是上門提親來了。鈴子爸連忙站了起來,把菸袋鍋朝鞋底磕了兩下,用腳踩滅了煙火。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說:「表妹今天怎麼有時間到俺家來啊?」翠花笑著說:「恭喜你啊!表哥!你家山子有媳婦了,有姑娘看上俺侄子了。」
鈴子爸一聽這話,自然是喜出望外,他扭頭朝灶房正在刷鍋的鈴子喊道:「鈴子,你表姑來了,快給你表姑倒杯水。」說話間,把翠花讓進了屋裡,坐在堂屋一張破凳子上。然後有些歉意說:「表妹,我家的情況你最清楚,沒啥好招待你的,喝杯水解解渴吧!」翠花接過鈴子端過來的白開水,一邊用嘴輕輕地吹著杯子裡的熱氣,一邊說:「別客氣,表哥,都是自家的親戚。俺不講究這些。」鈴子爸臉上掛滿了笑容,他有些疑惑地問道:「表妹啊!俺家是出了名的困難戶,誰家的姑娘會看上俺家的山子?」翠花喝了口水說道:「要不就說俺家侄子命好嗎?實話告訴你吧!這次我連鈴子的婚事都給帶上了!」鈴子爸一楞,:「你不是給山子說親的嗎?怎麼扯上鈴子了呢?」
翠花瞥了瞥正在院子裡忙碌的鈴子,向鈴子爸示意了一下,鈴子爸明白她這是要支走鈴子,就對鈴子說:「鈴子,爸的關節炎又犯了,你去村裡診所給爸拿些藥去。」鈴子應了一聲,向院外走去。看著鈴子已經走遠,翠花這才說道:「表哥,這門親事是這樣的,我們村陳書記家有兩個孩子,老大是兒子,老二是女兒,他家的女兒看上你家兒子了,只要你家願意,陳書記說了,所有彩禮都不要,他還給女兒陪上眼下農村最實興的嫁妝,一年之內讓你家住上三間大瓦房。」鈴子爸一下子懞了,他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剛才是不是聽錯了,難道天上真的會掉餡餅?就正好砸到山子的頭上了?翠花看到鈴子爸那有些發懞的表情,她笑了。「你沒聽錯,表哥!不過對方有個條件。」
「啥條件?你說給俺聽聽」鈴子爸接過了話茬說。「條件就是你家鈴子要嫁給他家兒子。」「那是為啥?這不成換親了嗎?陳書記家這麼好的條件,幹嘛要走這步路?」換親是農村貧苦人家沒錢給兒子說親,而採取的不得已的辦法,就是兩個貧苦人家將各自的兒女分別結為夫妻,可以省去很多的彩禮和花費,又不至於讓兒子打光棍,這種結親方式稱為換親。可陳書記家在他們村是數一數二的富裕人家,怎麼也會走這一步呢?鈴子爸心想,得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他鄭重其事地問道:「表妹啊!你跟我說實話,這個陳書記的兒子是不是有問題啊?」翠花一聽鈴子爸這樣一問,說:「表哥,我實話不瞞你,陳書記的兒子長得是人高馬大,一表人材,就是小時候得過腦膜炎,留下了後遺症,講話做事腦子裡缺了根弦,不過幹點笨活還是可以的。」
鈴子爸一聽這話,頓時恍然大悟,他陷入了沉思,心情非常的矛盾。翠花一看表哥這個樣子,知道他在糾結。她趕忙勸道:「表哥,你可要想清楚啊!憑你家這個條件,你家山子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媳婦,過了這一村,可就沒了這個店了。簡直是白撿的媳婦。」就在鈴子爸和翠花僵持之際,只聽到門外傳來鈴子的聲音:「爸!我絕不同意這麼婚事,表姑,你這不是在害我嗎?」原來,機靈的鈴子並沒有走遠,她又偷偷地跑了回來,躲在院門外,爸爸和表姑的對話,她全都聽到了。看到爸爸在猶豫,她實在忍不住了,從院門外走了進來。鈴子爸一聽女兒這麼一說,他畢竟也心疼女兒,只好對翠花笑了笑說:「你看,鈴子不同意,估計山子也不會同意的,這門親事就算了吧!」翠花一聽這話,心裡有些不大高興,她加重語氣說:「你們可別後悔啊?」鈴子接過話說:「你放心,絕不後悔,山子這輩子就是打光棍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翠花被鈴子這句話嗆得臉氣得通紅,她悻悻地說:「就你們這樣的破家,活該是打光棍的命。」說完後,扭頭向院外走去。
看著翠花漸漸走遠,鈴子爸有些埋怨地說:「不願意就算了,幹嘛要得罪她呢?你真打算讓你弟弟打一輩子光棍啊?」鈴子「撲通」一聲跪在了爸爸面前,淚水從她眼裡流了出來:「爸爸,你放心,我就是一輩子不嫁人,拼出我這條命也要掙錢給兩個弟弟成家。」鈴子爸連忙把女兒拉了起來。他知道女兒這麼多年為這個家庭付出了太多太多,他為自己有這麼一個慬事孝順的女兒而感到欣慰,他相信女兒一定會說到做到的,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一場」好事"就這樣草草收場了,鈴子家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只有門口枝頭上的喜鵲,還在那裡不識趣地叫著。
小山村經過一天地喧囂,不覺日落西山,夜幕籠罩了整個大地。凌晨時分,月亮還掛在天上,草叢裡的小蟲仍在不知疲倦地叫著,一個美麗而頎長的身影沿著崎嶇的山路向遠方走去,那是一個懷揣著夢想和對外面世界充滿渴望的姑娘,平生第一次走出大山,也就是這個凌晨走出的這一步,從此改寫了鈴子的一生。
啟明星,原名姚紅遠,安徽省散文家協會會員,宿州散文家協會會員,靈璧家園一級作家。現供職於靈璧供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