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孟璇
因為久石讓,讓《菊次郎的夏天》背景音樂,成為一首經典,呈現美好的意境----鋼琴的「叮咚叮咚」裡,夏天的翠綠紛至沓來,帶來綠蔭和清涼。
日本的電影和音樂,有一種極簡風。
背景簡單,過程直接。
就像一地黃菊花,背後是一間古樸的「井」紋窗黑漆土牆老木房,笨拙厚重,鮮活的是藍色的天,和菊花的黃,還有清新的風。
有時簡單得有點無聊---但不乏味。
這首音樂聽了好多年了,叮咚叮咚的琴聲響起來,聯想起: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
這段詞的最後一句是:總是離人淚。
但在音樂裡沒到這一層,到「曉來誰染霜林醉」就止住了:哀而不傷。還見得到淡藍色的天幕上,天邊微微的霞光。
不愧是大師,適可而止。
但是一直沒看過電影。之前不太喜歡日本電影,總感覺有一種「莫名的直白」在裡邊,在平淡中蘊含著一絲狠勁和危機,猶如武士道精神,在詩詞吟哦裡,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給你一刀,風格轉化太大,劈得一愣一愣的,不愧是「菊與刀」的國度。
日本文化源於中國,發展後有別於中國。中國文化源流也幾經滄桑改頭換面。中國文化的一些根還在日本,日本人又到中國尋找他們文化的根源。
兩者相遇,總是一愣:怎麼你在這裡?原來是你?怎麼是你?
潛臺詞是: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他鄉遇故知,時間的洗禮之後,隱含悲欣交集,暗中觀察對方的變化,不符合自己的預期,難免失望,又留存一點希望,期待對方給出一些驚喜。
畢竟唐朝離我們,已很遙遠了。1500多年,遠得要靠演義和想像去觸摸。
我深愛唐朝,牡丹一樣雍容華貴、繁複茂盛、大起大落的唐朝,歷經悲歡離合的唐朝,充滿驚世駭俗的唐朝。
一直到去到西安,見到再建的華清池,唯一遺留一塊楊貴妃沐浴的地磚,看到風煙斑駁的武則天無字碑,想像李白帶領無數詩人行走過長安的街道,再到了遙遠的揚州,一種豪邁和被時間碾壓豪情與哀傷,
那是我想像的唐朝。
不喜歡《妖貓傳》,但那也是陳凱歌的唐朝。
所以,我喜歡的唐朝,和喜歡的日本音樂,都在時空的另一個層面,在意識中再次重現。
近代,日本的作品傳到中國的很多,最早紫式部《源氏物語》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啟蒙,早期萬人空巷觀看的黑白電視劇《血凝》帶來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川端康成、村上春樹的文學作品,「小確幸」風行。導演黑澤明、北野武,給電影史添上一個課題。
日本人的名字,同中國人的名字一樣,總有一種期待和韻味在裡邊,暗示了名字主人的風格和思潮。
北野武,這個名字,第一次見到,有種「北方野地的武夫」的感覺,看到他的圖片,高大威猛滿臉橫肉,一幅「不好惹」的氣質。
關於他的故事特別多,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不符合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一直執著於追尋自己的遠方,總是要離開家,年青時打架、鬧事、惹麻煩,成為媽媽最擔心的小兒子。但他卻一直喜歡學習和閱讀,文字給了他深厚的沉澱,於是在這一幅魁梧的面容間,便有了一個儒雅的靈魂相襯,讓他有了「猛虎嗅薔薇」的氣質。
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有幸獲得這樣的氣質,要麼外貌不給力,出不來那種魁梧感。要麼涵養不給力,空留一幅陽剛。
這就是北野武的魅力,陽剛和陰柔的完美結合。但他不靠顏值,靠才華。
關於他有一段佳話,媽媽逼他每個月寄高額的生活費回家,讓他一度苦惱認為有個貪婪的母親,在母親去世後,卻留給他一張巨額的存單,原來是媽媽擔心他不會儲蓄花光了錢,而採用這樣的方式幫他把錢存了起來。一個淘氣而睿智的媽媽,和一個看似很壞其實極其善良的兒子,碰撞出了「北野武風格」。
《菊次郎的夏天》,導演北野武,主演北野武。
日本風格的極簡:有個故事……但我懶得講。
一個長著虎眉的不好看的小男孩:正男。跟著外婆住在一起,外婆很愛他,但是他非常想媽媽,外婆告訴他媽媽在海邊,為他讀書打工賺錢。暑假到來,很多小孩跟著家人到海邊度假去,他偷了外婆的錢,要出發去海邊找媽媽。但剛出門就被附近的「壞男孩」盯上,搶了他的錢。
一個善良而尖牙利齒的女人出現,這是外婆的鄰居,幫正男拿回了差點被搶走的錢,她支持孩子去看一趟媽媽,但到海邊太遠了。她安排了老公做護花使者,幫孩子達成心願。而他的老公,在幫老婆把正男的錢拿回來時,一邊指責幹壞事的幾個大孩子,一邊把錢放進自己的褲袋,被老婆一把搶了出來還給正男。
是的,就是這樣一個人。
老婆給了他5萬日元,讓他路上花費,叮囑一定要好好帶著孩子前去。
這是一個心底裡住著好多個小孩的男人,他的內在小孩比正男還小。
當他的行程開掛以後,一路上各種花式淘氣,憑著蠻橫的外貌,威脅高級酒店店員開房間給他住,不會遊泳硬裝被淹,兩人買花哨的衣服穿上,最後逼店員開車送他們一程。
自行車賽賭場上,正男偶然說出的兩個數字,他們贏得了第一把,但之後的幾局,都差之毫厘而賭輸了,他們就是兩個平凡的人,沒有發展到觀眾預期的「天才少年猜中結尾成為贏家」,於是灰溜溜再開啟下一段徵程。
一路上,「大男孩」帶著小男孩,不走尋常路,比如為了搭車,想放別人輪胎的氣,然後他們幫忙,以求搭車。裝盲人,在路中間強行搭車被撞,為了讓正男玩到遊樂場裡的遊戲,到處耍橫,最終被當地痞子帶去教訓了一頓暈倒在地,正男在原地等到半夜,人都散去,他做夢都夢見妖精跳著舞圍繞著他,一個小小孩子的想像和恐懼畫面再現。在路邊灑下鐵釘,想刺破輪胎,讓別人不得不停車搭載他們,最終導致一張車肇事滑下山崖,他們嚇得穿著拖鞋一路狂奔,逃離現場。
最終他們到了正男媽媽的家外,看到一個美麗的院子,一個美麗的女人,出來送她的丈夫和兒子。
大男孩知道發生了什麼。正男的媽媽另外組建家庭了。
他把正男帶到海邊,跟正男說他去問問怎麼回事,在他坐在她家門口時,遇到騎摩託車的兩個人,他強行要下了他們懸掛的風鈴,因為那是「天使之鈴」,他要送給正男許願。
他跟正男說,他的媽媽搬走了,現在住著的是另外一個家庭。
一路返回的路上,為了讓正男開心,他不惜找人表演嬉笑的節目給正男看,他們偷玉米時遇到的作家,開著車四處出遊,為了讓正男開心,幾個大男人扮演各種角色,最終正男開心地笑了。
作家一路順風地將他們送回到家。
在他的畫面裡,沒有絕對的善惡,溫和而客觀的敘事,是他的表演賦予了這部電影力度。
一個平凡的男人,平凡的活著,做著平凡的事,但他給出了愛,贏得了愛。
正男媽媽的家,是一個目標,一個轉折點,要到達那個目標,因為沒有預料到結局,在路上,他們猶如孩童一般隨心所欲,盡興而為。
當到達那個目標,「大男孩」面對真正虛弱而需要被呵護的小男孩,展現出了他人性中庇佑、包容、呵護的一面。
當回到熟悉的環境,即將要分離,小正男問他:先生,你叫什麼名字。
「菊次郎,我叫菊次郎」,北野武將手插在白襯衣下的黑色褲袋裡,回答道。
最後的鏡頭,是正男依然開心地飛奔回家。
一個卑微的男人,實現了一個最偉大的保護的使命,讓一顆心靈在面對巨大的衝擊時,減少了外力傷害,保持了最美好的微笑。
看這部電影,適合在夏天,坐在樹蔭下,喝著一點啤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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