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澤宇,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河南省書協理事、行書委副主任,信陽市文聯副主席、書法家協會主席, 信陽職業技術學院書畫教育中心主任,信陽師範學院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書協「書法家進萬家活動先進個人」,河南省文聯「優秀文藝志願者」,信陽市「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專業技術拔尖人才」「優秀社科專家」「信陽文化名家」。
與澤宇兄交遊近二十年了,很想寫點文字表達一下我對其人其書的內心認知,但總是難以下筆,原因是:其一,朋友評述他的文章很多,留給人們的印象是大鬍子澤宇,性情豪爽,善飲酒,書藝精良……其二,我自認為還沒讀懂澤宇兄,儘管近二十年來我一直在讀他——而不是看他,但他身上具有的特質或書中潛藏的味道,一直令我如品茗一般,入口清雅綿長、細品回味悠遠。
先說其書。
澤宇是位書人——我不願用書家稱謂他。我眼中的書人,即為平凡之人但卻浸淫於書中,渾身散發著書之韻味。此之書,乃文化之書與藝術之書之綜合也。
澤宇先生早年習書,從清人金農隸書入手,取法高古,獨闢蹊徑。早年見他作金農漆隸,不是一味遊走於濃墨厚筆中「刷字」,而是於行筆運墨之間將自己想對金農說的話化於筆端,且不重外在語言的表白,而重內心世界的自言自語。因此,傅氏「漆隸」,在外貌的形似之中,於神則更多了幾分對金農傲骨如梅的理解,清雅似蘭的內化。金農之書外貌稱奇,蓋因其有曠世之才而不慕時人流俗之風,故其「獨持偏見,一意孤行」。然其稱奇處世人往往只觀其表,澤宇兄則從其細節之處,上溯至晉唐遺韻,從而使其書形神俱佳。正是他能將晉唐之法融於「漆隸」之中,方使得其中年轉而習「王」、融「蘇」之後,直入「王」「蘇」神髓,繼而自成風流。
澤宇2000年以後始習行書,從米芾入手,然後追溯「二王」,初始階段便於字形字勢立意上取「米」之奇與「王」之麗而中和之。可以看出,他習書不是一味於技、於法用盡匠心,而是透過書家精神世界觀其神髓,此可謂書家與書匠之別也。近年他又深入到蘇軾的文化世界之中,精研蘇軾之書,他融「蘇」於「王」之中,以「王」為底、為韻,以「蘇」為修飾,將蘇軾書法的重按、重轉與輕連、快帶融於王羲之書法平穩結體、平實行筆、細膩抒情之中,實乃匠心獨運。觀澤宇兄近年之書,似「王」又似「蘇」,「王」之結體中往往靈感乍現地,來一筆「蘇」之點畫,浪而不漫,麗而不豔,如此結合,非深厚功底與創新精神無可為也。
習書人往往認為,蘇軾書法與王羲之書法似乎沒有淵源關係,二者似乎不可兼容,但這只是表象,就字形來說,二者沒有多少交集,但其書法追求,一為尚韻,一為尚意,可以說尚意是在尚韻基礎上的升華,若無韻,其意則乏味。澤宇深入地看到了這層獨特的審美關聯,而在書法實踐中將二者無縫對接,快哉,妙哉!
作為書人的澤宇,習書是日課,讀書似散步。他好讀書,且所讀之書多文化經典。詩詞古文自不待言,諸子、《易經》亦常誦讀,中醫、禪宗之文也在其涉目範疇。澤宇讀書,好讀繁體之書,他認為,習書不研字不足為書人,研字不知書只能是匠人。懂字看似容易,若要從文字演繹脈絡弄明白其源流與形、音、義演變,實則難矣。古人習字從識楷、篆,演《說文解字》、《字林》起步,今人將此學問叫做「國學」,澤宇對此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不應將懂點古文字、《易經》,簡單看成「國學」,所謂「國學」,乃中國文化、學術之精華也。
作為中國人,學好漢字是天經地義的事,今天的孩子寫不好漢字,不懂漢字之美,甚至提筆忘字,這種境況令人堪憂。澤宇是一位教書先生,他認為教書之人必先做一個讀書之人,只有多讀書才能教好書,只有讀懂書,才能做好人教好書。因此,他讀書範圍之廣、領會之深,常常令我驚嘆,我雖為學習中文出身,但他閒談之中脫口而出的古詩句、古文經典之句,往往令我不知出處。他對中醫、養生知識的理解,對禪宗佛理的理解往往不同凡響,這些均得益於讀書多之故。讀書對書法意義重大,許多人都能認識到,人書俱老實質上是隨著年齡增大、閱歷深入,書法方可老到,其實徒有閱歷而讀書不夠,思想則不會深刻,對書法文化的精神領悟亦不能深刻。澤宇充分認識到了其中的意義,漸漸將讀書化為生活的一部分,象人們散步一樣,是閒情的樂趣,而不是刻意追求長生的任務。
再說其人。
澤宇兄身材魁偉,美髯長鬚,雙目炯炯。他性情豪放,善飲酒,喜品茗,這些都是大家共知的,是其多彩生活的一部分。這裡我想說說他業餘生活的其他獨特而精彩之處。
其一,他愛蘭且善養蘭。他的工作室內,有幾十盆品種不同的蘭草,均以上等紫砂盆栽種。對於這幾十種蘭草,名稱、習性,何時澆水施肥,何時通風日曬等均瞭然於心。他養的蘭草,我不能用茂盛形容,而是覺得這些蘭草很有靈性,它們總是充滿生命張力地與澤宇先生相伴,其寵辱不驚的君子之風,瀰漫空氣中的絲絲幽香,總能令人情操不受汙染,令人的境界不自覺之中升華。我曾請教於他,我家養的蘭草為何多年不見開花,他給我講了很多道理,印象最深的是,蘭為花中君子,所居環境要乾淨,澆水要用清水,要保持通風,空氣清新。原來他是將養花和做人的修養聯繫在了一起,並且,我不認為這有什麼牽強。
其二,他愛石且會養石。澤宇兄是個「玩」家,無論何時何物,他一經愛上,便能從理論上講出很多道理,這些道理往往歸結為與做人的道理如出一轍。前幾年他戀上了揀石、藏石、養石,一段時間裡,每至周末均要驅車幾十公裡在山間河溝中穿行覓石,及至覓到一塊好石頭,叫上三五好友,泡一壺老茶,且品且評,然後再小酌一番。他認為,中國人歷來有比德於自然美物之雅好。如莊子「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辛稼軒「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人能與天地精神相往來,自然景物也被賦予了人的精神與品格。石頭的穩重、磊落、堅定乃至玉的「五德」,都是人長壽、堅貞、不屈和仁、義、禮、智、信的象徵。因此,人們將美好的品格、德性投射到石頭中,使之成為精神與美感的綜合體,所謂「一丘藏曲折」,「一花開見人生般若」,「一拳石藉天地之道」皆是。他經常獨自一人撫石而坐,久之,石皮如玉,性靈活現。他曾說,石再好也要養,像人一樣,天分再高,如不學不養,則泯然眾人也。
其三,他愛茶且善治茶。澤宇曾經說過,他所愛有三「老」——老紙、老酒、老茶。關於茶,他對老普洱心有所屬。他藏有幾十罐老普洱,有的是他親自去雲南採的,有的為朋友所贈。每團茶都用乾淨透氣的土紙包裹,置放於通風之處。他治茶頗有心得,且茶具亦是講究,對什麼季節品飲什麼茶種,什麼品種的茶,用什麼樣的水和什麼樣的茶具都有理論,且有出處。因此,他治出的茶味道總是與一般人治的茶有別。他治茶的體悟是,水要活,器要潔,室要靜,人要恭,心不能急,飲不宜暴,且飲且品,方得其中滋味。
澤宇先生還有很多其他愛好,比如愛瓷且善畫瓷寫瓷,愛文玩且善選文玩等,此等愛好,皆文人雅好。他平常不抽菸、不打牌。為朋友寫字不談錢,他的生活比較簡單,清靜是其生活環境,也是其生活態度。他的所有愛好皆發乎心愛,絕不是附庸風雅,他所有愛好的核心,在於一個「養」字,即養身、養心、養學、養書。
書法既為文化,欲使其如陳年老酒一樣耐人品味,必滋之養之,不然,它只是一技而難成藝。澤宇兄之書,含芝蘭之心,得禪宗之境,清靜而不寡淡,多彩而不炫目,書如其人,人如其書。(劉根禾 信陽師範學院美術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