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險有用嗎？
鄭爽、吳秀波、翟天臨、羅志祥、柯震東……這幾年，明星的「人設崩塌」案例實屬屢見不鮮。
這些案例，對於普通群眾來說無非幾齣吃瓜大戲，僅可充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娛人且自娛。但對於當事明星的合作方來說，明星「出事」，意味著真金白銀的損失：品牌方要緊急物色新人選，經紀公司要同其迅速進行切割，更別提拍到一半的影視劇，要麼直接下架，要麼一幀幀換臉……
「文娛行業是高風險行業，一家公司對單一項目的依賴程度太高。如果一部劇反響好，公司能『一步登天』；但如果出了問題，直接破產也正常。」一名文娛投資人對中國新聞周刊評價道。
不確定性高的行業，往往要引入一些金融工具來對衝風險。為此，一款名為「人設崩塌險」的險種開始悄然在業內流通了起來。
這款險種，聽名字頗有些娛樂意味。它真能起到作用嗎？實踐過程中又會碰到什麼難題？
人設崩塌
「人設崩塌」這個最早起源於動漫的詞，如今常常被用到公眾人物身上，藝人顯然是關注度最高的那個群體。
最初的「人設崩塌」還停留在相對小兒科的階段，如「知性男星」念錯詩句，口出別字；「鄰家男孩」街頭吸菸；「清純玉女」夜宿酒吧……基本上是八卦小報式的內容，觀眾粉絲也只是負責吃瓜罷了。
此類小事，對於藝人本身而言，通過成熟有效的危機公關手段，再依靠一兩部水平線上的作品，想要維持熱度，再創佳績，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如今，當藝人涉及吸毒販毒、家庭暴力、偷稅漏稅等涉及公序良俗和違法犯罪的時候，到這個級別的人設崩塌，想要再雲淡風輕地面對，就不那麼容易了。
3月16日，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發布通知，就《中華人民共和國廣播電視法（徵求意見稿）》向社會公開徵求意見。其中對廣播電視節目的播放、轉載、合拍、進出口等均明確了要求。「主創人員因違反相關法律、法規而造成不良社會影響的，相關節目傳播將受到限制。」
當藝人人設崩塌到這個程度時，人們習慣稱其為「劣跡藝人」。
到這個地步，對於劣跡藝人來說，就會面臨真金白銀的損失，其自身的演藝事業受限，也會使得一個單位時間內與其合作的產業中的相關企業遭到巨額損失。相關案例屢見不鮮：
黃海波嫖娼被北京警方行政拘留時，其主演的電視劇《一場奮不顧身的愛情》正在拍攝中。據業內某製片人透露，這部戲因此至少損失了2000萬，佔了投資的3-4成；
李代沫吸毒被爆出後，《中國好聲音》背後股東上市公司浙富控股股價在5個交易日內重挫30%，市值蒸發超過41億元；
柯震東吸食大麻事件，據業內估算，為其代言的品牌所帶來的直接、間接商業損失或將高達數十億元之多……
2014年8月29日，因吸毒被行政拘留14天的臺灣男星柯震東在北京麗晶酒店舉行道歉發布會。柯震東於8月29日凌晨獲釋，並在父母的陪伴下乘車回到酒店。圖為柯震東道歉會現場泣不成聲。圖/中新社記者 韓海丹 攝
一系列案例中，最為極端的，莫過於《巴清傳》及其背後的唐德影視。其男女主角雙雙摺戟，男主高雲翔被曝出性侵醜聞、女主範冰冰深陷「陰陽合同」漩渦，導致這部於2016年拍攝，定檔2018年，製作成本超過5.8億元的電視劇，即便投資方唐德影視試圖通過改片名、換演員重拍等手段盡力補救，最終還是沒能播出。
經此一役，唐德影視元氣大傷，至今未復。儘管其尚未披露2020年全年年報，但根據每日經濟新聞梳理，預計其2020年歸屬於母公司股東的淨利潤為虧損6650～9500萬元，三年累計虧損預計超11億元。
有行業分析師表示：「兩位明星，連續幾年拖累上市公司業績，這在2018年之前是無法想像的。」
這樣看來，如果在當年有人把前文所說的「人設崩塌險」成功地賣給了唐德影視，他們說不準就能平安渡過風險。
但一個保險，效果真能如此神奇麼？
律師：「尚不成熟」
中國新聞周刊諮詢了幾家保險公司的業務專員，無一例外都表示不清楚自己公司存在「人設崩塌險」這個險種。
即便如此，中國新聞周刊依然在網上聯繫到了一家聲稱正在銷售此險種的企業。其官網表示，自己企業是一家專業影視保險服務及影視風控管理機構，與各大權威保險公司一起為國內影視行業提供專業的影視保險解決方案。
該企業的一位業務經理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人設崩塌險」的確存在，但幾乎不公開對外銷售。隨後其表示，目前已經有五六家影視公司和劇組為自家正在拍攝的項目購買了該險種，基於保密等原因，相關買方信息不方便透露。
隨後，該業務經理向中國新聞周刊發送了一張套餐價目表，其中顯示，「人設崩塌險」分為A-E五個方案，不同方案針對的參保人數、適用場景，保費從20萬到100萬不等。另外也可根據劇集本身的情況設置針對性保險方案。
「人設崩塌險」方案。圖/受訪者供圖
與此同時，該業務經理向中國新聞周刊強調，表格上顯示的300萬-1500萬的保額並非現金賠付，而只能以低於市場價的後期服務（比如AI換臉技術）等形式提供。
在該企業官網上，有著關於「人設崩塌險」的一些補充說明，說明表示，目前此險種的國際市場平均費率在1%左右，最高可到4.5%；保險人對於有不光彩歷史的明星會收取更高的保費，並且會要求其籤署與其生活方式、飲酒和使用藥品相關的保證書；對於沒有任何不光彩歷史的明星有時反而因缺乏可參考的「損失記錄」而更加難以定價，例如在出軌門被報導前吳秀波一直有正派形象。
「我們和業內最好的三家後期公司有合作。至於片方需要重新請其他藝人來進行拍攝的費用，則不包含在內。」在面對中國新聞周刊對於此險種的質疑時，該業務經理這樣表示。
「我跟你解釋一下，這個業務呢，保險公司是有一些顧忌的，我們這個業務是由平安和太平洋保險公司兩家合作在做，但是太平洋保險它畢竟是一家國企，擔心傳播出去，就是藝人藝德不良，讓保險公司來給藝人做兜底。感覺明星可以零成本作惡的一樣，怕有人上綱上線。」
發稿前，中國新聞周刊聯繫太平洋保險公司總部與平安保險公司總部，對方均表示系統中「查無此險」。
面對「人設崩塌險」，上海正策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李振武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自己知道有這個保險產品，「但目前不太成熟。」
在李振武看來，本質上，「人設崩塌險」其實就是美國完片擔保制度的分支。所謂完片擔保，最早出現在上個世紀50年代初的好萊塢，如今在全球運作已經非常成熟。其作用是擔保一部電影或電視製作能按預定時限及預算拍攝完成。如果影片無法按期完成，完片擔保公司將接手影片製作，並按承諾的保額賠償給投資人。但在國內，目前該險種既不成熟，技術上也不好操作——首先，究竟何謂「人設崩塌」？該問題很容易定義不明；其次，對於明星的私德問題，保險公司很難展開詳細的背景調查，往往無法精準地測算風險，作出合理定價。因此，目前市面上流傳的該類險種，形態都較為初級。觸發條款往往純粹以結果為導向。
「不管你發生了什麼事，牽手也好、出軌也好，只以結果來論，就是這個劇沒有辦法開播。」李振武表示，倘若劇集或電影正常播出，僅僅是遭到了網友的自發抵制，即便市場反響再差，也無法觸發理賠條款。
由此看來，該險種理賠責任範圍難鑑定，後續產生糾紛官司的可能性高，造成的風險更加不可控。
保險公司查無此險，律師不置可否，就連娛樂產業業內人士也對此事持有高度懷疑的謹慎觀點。一位製片人向中國新聞周刊表達了他的擔憂，「藝人買了這個保險，做事情就更加無所顧忌了，這顯然是不利於行業發展的，這和輿論和政策要求的風清氣正是相悖的。」
並且從該業務經理的表述看來，該保險的理賠並不見得可以覆蓋因人設崩塌帶來的損失。
「片子不讓播了，你花錢給我換臉，我也不見得播得了，這錢花得不就冤枉了麼？」
那，怎麼辦？
按照李振武的觀點，針對國內娛樂行業的「人設崩塌險」目前還不成熟。那麼，藝人背後的產業鏈條，是否就無法應對藝人「人設崩塌」的風險了呢？
在一系列相關事件發生後，許多從業者都開始了「自查自糾」：例如某劇組規定，演員需要先驗尿才能進劇組。大唐輝煌影視董事長王輝曾表示，在，「劣跡藝人」政策出臺後，劇組用演員都十分慎重，連電視臺都出手了，把劣跡藝人作為條款加入合同，大致意思是：如果由於主創人員的原因，導致這部劇未能播出，造成的損失由製作方承擔，購買方不承擔。
2015年3月19日，緝毒民警來到正在浙江橫店影視城開工的《抗倭名將戚繼光》劇組，宣傳禁毒知識。隨著房祖名、柯震東、張默、王學兵等一票中國影視明星曝出吸毒醜聞，浙江警方對有「中國好萊塢」之稱的橫店影視基地實施更為嚴厲的禁毒防範和打擊，尤其是基地內的演藝人員，都必須配合警方籤署「軍令狀」，以表拒絕毒品的態度。中新社記者 李晨韻 攝
這被行業稱作「演員的品德保證條款」，在有些條款中還會更細緻地要求演員在合同履行期間維護自身的良好形象，保證沒有負面新聞爆出，並規定相應的違約賠償。而明星與經紀公司籤約時也有相應規定，即人設崩塌後，明星還需賠償經紀公司相關損失。
但一個演員，怎麼可能賠得起這麼多錢呢？
如果說「品德保證條款」是不得已的下策，那麼相關政策法規的出臺則是希望通過明確界限和懲戒標準，從源頭上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
2月5日，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正式對外發布《演出行業演藝人員從業自律管理辦法》。《辦法》首次明確規定演藝人員應當自覺遵守的從業規範，涵蓋遵守社會公德、堅守契約精神、尊重合作團隊與合作對象等十項義務性、責任性條款，以及十五項禁止性條款。
根據《辦法》，違反從業規範的藝人將受到協會會員單位1年期限至永久期限的聯合抵制，且須在聯合抵制期限屆滿前3個月內提出申請，經同意後才可繼續從事演出活動。
在接受中國新聞網採訪時，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相關負責人表示，「《辦法》也只是行業自律的一個方式，不是政府法規，也不是行政管理辦法。」
或許，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娛樂行業還將需要從業者通過「自律」來規避風險。
值班編輯：肖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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